平沙万里落孤雁

作者:亲亲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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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暗,破不开的黑暗。世界从她冰凉的脚下蔓延开,纵横到另一个宇宙去。她好像踏着一层薄冰,丝丝的寒意侵入经络。
      平沙仅存的一丝清明感觉到了自己躯干的沉重,像孱弱的灵魂不足以带动这样一具身体般无力。
      她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
      时间在黑暗中流逝,一开始只有醒和睡,后来渐渐感知到有人在用汤匙喂她些什么东西。流动的液体滑过舌头,没有温度,也没有味道。
      最后她陷入一场梦境。似是封建时期的某时某地,有个女孩——衣着鲜亮,但身形单薄。坐在池边好像一株瘦削的荷花,叶茎勉勉强强地支起花冠。几个人影围在她身后,男孩恶意地伸手推她,她根本来不及抵抗就落入水中。那些人终于得逞,欢叫着跑开。
      过不多时有人经过,见到扑腾的水花和水边落的一根金钗,双股颤颤,放声惊叫。顿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许多仆从,手忙脚乱地捞起那个女孩儿。平沙看得清楚,女孩儿已经面色苍白,嘴唇发乌,蝶翅一般浓密的睫毛在微风中轻颤着,却再也不会睁开了。她的面容像是对平沙有引力一样,叫她痴痴地看着,忘记一切思考。
      她陷入了这一场无比疯狂无边无际的梦境,渐渐苏醒的思绪纵然活跃也只像垂死挣扎的鱼在渔网中一样徒劳无功。她几次用尽力气叫喊,发不出半点声响。她一直醒着,又好像沉睡很久。
      空冥中有个遥远浑厚的声音破空而来,道:“魂兮归来!魂兮归来!”听着像明堂上祭祀的主事高唱着祝词。声音神秘而诡异,让她悚然一惊,猛地睁开了双眼。
      但她没有看到真切的东西,虚幻的画面像潮水一样震荡她的心神。
      她竟然看见自己。
      自己在家里伏案做题,在学校里支颐听课,在公交上……她突然想起来了。她是放学回家时被一辆轿车撞倒才会昏迷。但令人不安的是,这个场景就在她想到的同时被展现在她眼前。那辆红车失去控制,冲向穿着黑白校服的学生,然而就在撞上的瞬间,画面陡然停止了。平沙耳边忽然一片寂静。
      她用力眨了眨眼睛,眼前的高楼大厦、柏油马路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那片池塘,像瘦削的荷花一样的小姑娘……她看着小姑娘的侧脸,那鼻子、眼睛、嘴巴,整个人像被重槌砸了一记。她深吸一口气,在可以听见自己血液奔流声的寂静中,终于确定,那女孩赫然就是自己;除了鼻子上少一副眼镜,眼中的无神,再无半处不同了。
      她的思想快要终结,十五年对世界的认知轰然坍塌,但心跳声却越来越激烈。她看着那个女孩儿,不可置信:是她的眼睛出问题了?还是她疯了?
      那个女孩儿正坐在池边揪花瓣,平沙看见另外一群孩子推推搡搡地从她身后围来,两女一男,脸上挂着讥嘲,互相使着眼色。男孩不屑地看了有意退缩的两个女孩几眼,几步上前去,伸出右手向女孩儿的背推去。
      平沙在这段昏天黑地的日子里,再也没有一刻头脑比此时更清楚。她奋力向前扑去,沙哑着吼出声来:“不!”
      一股强大的力量炸开,平沙脑袋一阵眩晕,冒出了金星。她企盼地想,很好,跟她平时起床的感觉一模一样。她静静地等待黑影过去,视线渐渐清晰。
      木头床,青纱帐。平沙动弹手指,指下的滑腻不像是她的棉被,像是丝。
      平沙用力掐着自己的胳膊,她脑仁里有什么原本坚固的东西正被不可抵抗的外力生生向两边撕扯,咔嚓嚓地生着裂缝。她用力抱住头,惊恐的泪水无法抑制地流泻下。她耳边涌动着无数杂音,像放大了百万倍的风声。她感觉到有人在碰触自己,顿时浑身一僵,缓缓抬眼去看,一个素净的丫鬟,大眼睛,小嘴,紧蹙眉头。
      她脑中惊雷一样地响起一句话,这是个古人。她深深地呼吸,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维。什么是古人?马王堆的辛追,干瘪的尸体停止呼吸两千年了;金字塔里的法老,浑身散发着药液气味和尸臭。这个丫鬟身体鲜美而柔软,流淌着鲜血,但落入平沙眼中,香的红的热的软的人,已变成了一具冷尸,青而脏的枯手向她脑门上探来,嘴角犹带森然的笑。
      平沙一声尖叫打掉她的手,警告说:“你不要过来……”话一出口,她又一阵惶然,“女郎……\"丫鬟怯弱地唤道。平沙手指轻颤,却面无表情,说:“请你出去。”丫鬟似不情不愿,挪着步子退出了房间,把房门也关上。平沙听得木门扣紧的声音,顿时被抽空了所有气力,颓然蜷成一个虾米,窝在锦被上。
      这只是个梦,这只是个梦,让她睡一觉,醒来之后什么都会好的。她爸妈还等着她回家吃饭,她还有一大摊子作业没动,下周就要月考,考点什么的多成毛了,她再不回去,只能坐等死啊……平沙喃喃着再次昏沉过去。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一场觉不是来救她回家的。它对平沙只尽到了最后一点职责——提供给她了这个小姐的回忆。但梦境总易忘,她醒来之后,只记得个大概了。
      还有让她极为头疼的信息,这个小姑娘名为段令风,越国一个什么将军家的嫡出长女,月前被越国的王指定和公主一起嫁去齐朝。
      婚嫁?和亲?平沙心中默念着飞来横祸四字,又有放声痛哭的冲动。无论如何,她是不会嫁的。管和亲这种事儿有多重要,不可转圜,她又不是这儿的人,凭什么叫她和亲?平沙心揪得越来越紧,不自觉手上也揪紧了被单。她要逃开,必须要逃开。
      屋里静悄悄的没有第二个人,平沙的肚子却开始叫了。她慢慢下了床,因为头还是晕沉沉的只好一路扶着墙,绕过屏风前头设了一张圆桌,阳光照不进来,桌子就是阴沉沉的颜色。她慢慢挪到门旁边,推开门,清新的空气迎面而来,阳光正好,明媚温暖地照拂着她。她黯然地想:在这儿只有日月星辰,山川花鸟和她是旧识了。
      四下里张望,房门两边分列卫士,一律身着黑甲,长戟在手,目不斜视,像十几座一模一样的铁塑,无声地逼压着。将军府的人这是在防她再次“自杀”?
      早先那个丫鬟,她想了想,好像叫华胜的,急切地迎了上来,说:“女郎怎么出来了?外面风大,还是回去吧。”平沙问道:“有吃的没?”华胜一愣,招来一个小厮,说:“你去端饭菜。”说罢,就拥着平沙回到房间里,把门一关,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套衣裳,道:“奴先为您更衣。”说着两只手就飞快地周转起来。
      平沙回想,自己原来也是个汉服迷,一直都想着攒钱置办一套自己的汉服。今天她也算成功,却是因为这种际遇。
      穿戴梳洗完毕后,平沙颇有些恹恹的。面前的吃食不能说简陋,可她就是没有胃口。
      正勉强吃着饭,从门外进来一行人。平沙微眯眼打量,头一个是她的继母吴氏,后头跟着将军府的公子和两位小姐。可她并没有要起来行礼的想法。
      吴氏见她纹丝不动,笑容僵了僵,随即又充满温情。她仪态端庄的坐下来,拉过平沙的手放在自己掌心,心疼地说:“几日不见你,又瘦了许多。”平沙心里一阵抽搐,强忍下那腻白的手指滑过自己手背的冰凉不适,说道:“瘦了不也挺好的。”吴氏闻言皱眉:“说什么疯话。马上都要出嫁了,自己注意身子。身为人妇,太瘦了如何能讨夫君欢心呢,嗯?”
      本来平沙见到推段令风入水,导致自己穿越的祸首公子段智程就极为恼火,现在吴氏主动提起和亲一事,平沙听见她那造作的嗓音就觉得像吞了苍蝇一样恶心。她冷漠地抽回手,道:“这可就不劳您费心了。”
      吴氏脸色变了又变,声音陡然尖锐:“令儿,你怎么和母亲说话呢?母亲知道你不愿意嫁人,可是能嫁去齐朝,可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你这样迁怒,也太没规矩了。”平沙嘲讽地笑道:“母亲?我母亲已经逝去多年了,这里哪有我什么母亲呢?”吴氏尖声道:“你!”
      平沙的目光向吴氏身后的段智程转去,冷笑道:“弟弟可羡慕我这福气?不如你去嫁那齐朝皇帝吧。”少年听出她话里的侮辱之意,涨红了脸想冲上前来,却被吴氏挡住。吴氏冷哼一声道:“言语无礼,没有规矩,有你这样的女儿,真是我们将军府的耻辱。”平沙淡淡道:“你不过一个填房,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呢?”吴氏站起身,冷哼道:“都死到临头了还这么嚣张,我倒是想看看,你还能蹦哒几日。”说罢扬着头走了出去。
      人都走远了,华胜还在一旁不满道:“女郎早该这么对付她们了,我看着都心烦。”平沙一心想着吴氏刚刚说的死到临头,没有搭理她。
      她只知道齐越打了几年的仗,越国渐渐不支,主动请降,愿意以公主和亲,并且纳贡称臣。但她为什么也被指去和亲?陪嫁?眼见着华胜一副懵懂样子,问了也白问。但自古以来的被弱国送给强国的和亲公主都没有什么好路走是肯定的,何况她不过是个将军的女儿。
      平沙抚额叹道,可她要怎么样才能逃出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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