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

　　高尾第三次抬头环顾教室一圈后，视线仍旧假装不经意地落到了自己的一点钟方向。旁边的同学语调欢快地讨论着毕业旅行是去北海道还是去大阪或者干脆两者都去，说到共鸣处嘻嘻哈哈地笑作一团，整个教室充斥着毕业生特有的大考过后兴奋爆表的愉悦氛围。

　　除了他一点钟方向的那块区域，像信号被屏蔽了般安静。

　　面容姣好的女生此时正低着头站在某个优等生的面前，紧张不安到一直在用双手捏着自己的外套下摆，一小块地方被汗水浸湿从而松手时显得皱巴巴的。他想起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女生平时的行事风格是令人惊叹的雷厉风行，他也曾因作业未完成而被严厉批评。

　　女生沉默许久终于开口，即使细如蚊音的声音几乎在一瞬间被嘈杂的人声盖过，但他知道绿间听到了。

　　他俩高一便开始一起打篮球，三年时间不算长却也绝对不短，足够将一个每天至少相处十小时的人每个小动作的发生原因都谙熟于心，更何况绿间在他心中举足轻重，细微的改变依然被尽收眼底。

　　当她阖上嘴唇时，绿间身体有个小幅度的震动，随机脊梁挺得愈发笔直。

　　这代表绿间在紧张。

　　他正准备更加深入观察的时候，突然有本厚书准确无误地扔中了他的后脑勺，肇事者毫不在意甚至嚣张地在他侧过头来怒目而视时冲着他大声叫嚷，喂喂，高尾，这种时候你怎么能够发呆啊，还不快点写毕业留言。

　　余光注意到气氛尴尬的二人突然一前一后地走出教室，他还来不及解释便迅速地将目光移回二人身上，在瞅到二人并未走远只是站在走廊上交谈时莫名其妙地舒了口气，恶劣地用手中的笔回击那个同样恶劣的肇事者。

　　看到对方抱头惨叫后，他志得意满地站起身来轻轻松松用毕业留言簿创造了二次伤害，随后甩甩手大步流星地朝着门口走去。

　　他想窥视真是个不好的行为。所以他只做这一次，绝不再犯。

　　十八岁的少年是站在人群中如鹤般的人物，长时间系统规律的运动训练使绿间的身材颀长挺拔如树，普通女孩子在他面前显得无比娇小。而从这个角度望过去高尾唯独瞧见绿间穿着校服的背影，秀德学校的制服款式简洁到没有丝毫美感可言，绿间不遗漏每个纽扣的作风却硬生生地为其增添了几分禁欲的味道。

　　那，绿间君能给我你的第二颗纽扣吗？

　　女生真是个很奇怪的动物，看到蟑螂蝗虫之类的小动物明明会吓得连连失声尖叫，在明白自己毫
　　无胜算的情况下却大胆地尝试非要被拒绝才肯死心。不过他对这个女生不知为何涌起一股敬意。
　　绿间似乎并不了解在日本学校中流传着关于第二颗纽扣的风俗，单纯地对为什么女生要他的第二颗纽扣表示不理解。女生解释道，毕竟喜欢了绿间君这么久，我想留着这个当做纪念。

　　眼见绿间因为拒绝而感到愧疚作出要将第二颗纽扣扯下来送给她的姿势，他下意识地出声阻止，小真，你在做什么？这句话成功地吸引了两人的目光，同时延迟了绿间动作的进行。

　　绿间说，她想要我制服的第二颗纽扣。

　　他并不是没有看到女生望着他时目光里流露出的祈求，大概是因为表白被拒绝女生的眼眶已然泛红，双手合十做出拜托的姿势。这些让他心里某一角陡然变软，好像快要塌陷。

　　他本来便是性格开朗与同学相处融洽的人，这位女生与他之间即使有一些小摩擦但根本无关痛痒。绿间在对待别人感情这方面异常迟钝想必女生暗恋得也十分辛苦。平心而论他没有理由不帮她。但是有个声音告诉他，不要帮。

　　为什么不要帮？

　　因为我喜欢小真。

　　这七个字在他心里来回作响，传出浑厚悠长的回音。

　　他努力装出吃惊的模样与随之而来浮现在脸上的狡黠笑容，宛如一个真正刚听到这句话的人，笑了笑说，难道小真不知道吗？第二颗纽扣只能送给喜欢的人哦。

　　女生听到这句话猛然推开站在面前的二人羞惭地跑进了教室，他只来得及注意到女生通红的鼻尖与脸颊上两道清清的液体。

　　他是个坏人，但他心甘情愿。

　　走廊冷清空阔似乎一眼望不到尽头，三月份的空气阴冷湿润，雨水连绵不绝细如牛毛，落地时悄无声息。他深深呼吸感到肺里都盈满着这股陈旧翻新的味道，视线所及学校道路两旁的樱花树也许是因为这月雨水繁多的缘故迟迟未能盛开，一直都是含苞待放的模样。

　　他说，小真把第二颗纽扣给我吧，其实我暗恋你很久了。

　　旁边站着的人并没有看他，而是低头玩着自己手里的纽扣。听到这句话情绪并没有波动，依旧沉默不语。

　　他又说，我是认真的。

　　他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对这个女生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他对她产生敬意因为她做了一件自己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三年来他们在球场上配合默契被称为秀德的光与影，他以前一直为了超越绿间而不断练习，而他现在希望小真能够变得更强大。

　　这也许不算暗恋，但他喜欢小真。他没什么资格嘲笑小真在对待感情这方面迟钝得异于常人，他自己明显也没有好到哪儿去，因为他竟然在小真被告白后才有了危机感。

　　他视线下方突然出现一只五指纤细瘦长的手，记忆中见过这只手的场景大多数在球场，平日里主人都把它用绷带细心地包起来，而此时掌心赫然躺着一枚黑色纽扣，是他熟悉的款式与质地因为他的制服上也有这么一颗。

　　绿间什么都没说，但他什么都听见了。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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