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真似假

　　少时的家乡，山清水秀，云雾缭绕。一条回环旋绕的龙溪穿过悠久的村落，溪水清澈见底，河岸两旁的低矮石壁上种着美味的蜜桃、黄梨。每到夏天，那里就变成了孩童的世界，欢乐的海洋。
　　嬉水，应当是乡间孩子独有的童年乐趣。说也奇怪，一般村民的孩子，不论大小，总是在大人的陪同下前往戏水。年少的我不懂其中的禁忌，终于在亲人农忙之际，带着弟弟悄悄地来到河边。
　　拉着弟弟的手还未真正到达，远处田间忙碌的乡亲就急急赶来制止。无奈，在一干老小的陪同下，瘪瘪的回到家中。本想会得到大人的安慰，未曾想却是一番严厉地责骂：自己不要命，还要拖着弟弟！
　　看着亲爱的大人，眼里的深深恐惧与担忧，很多年的夏季都没有单独下水。随着年龄的增长，直到村里安装了自来水，再也没有感受那嬉水的乐趣。
　　又是一年盛夏，工作之余回到家乡，听着邻居那熟悉的责骂，终于忍不住开口问爷爷缘由。
　　年近八十的爷爷，脸上沧桑尽显。右手食指与中指间夹着年代久远的土烟泛着袅袅的烟雾，拿到嘴边深吸一口，浑浊的双眼泛着泪花，开始诉说那悠久的往事。
　　家乡淳朴的村落始建于清朝光绪末年，那时候乡间年轻男子盛行通过读书考取功名。多年寒窗苦读，小小的乡村，也出了不少年轻才俊。故事的源头，就从清朝开始。
　　那时有一个叫司言的年轻男子，十年苦读，相继在乡试、会试、殿试中脱颖而出，金榜题名，高中探花。金銮殿上众进士使劲浑身解数，司言过五关斩六将，才貌兼具，获封翰林院内阁少学士。衣锦还乡之际，带新婚妻子殿阁大学士之女拜见家乡父老。
　　却在龙溪桥头被乡亲用棺柩堵截，阻止他进村，而带头的却是他的亲生父母。司言父亲天生体弱，母亲每天早出晚归，侍奉高堂，却不受待见。年纪逐增，多年的劳累落下病根，无力支撑生计，更何况是供他心无旁骛的读书。
　　好在，司言不是福薄之人，自小养在司家的远房表妹，心灵手巧，通过变卖刺绣撑起了生计。甚至，为了让司言作为读书人面子和里子上抬得起头，还在家里豢养了一个书童。也就是说，司言进京赶考的机会是表妹给的，司言离家进京赶考到衣锦还乡将近一年多的时间里，都是表妹一人独力侍奉司家老小。
　　然而，就在司言高中探花，获封内阁少学士的消息传进村子之际，也是他迎娶新婚妻子殿阁大学士之女之时。表妹是传统的汉家女子，父母在世时家境富裕，也读过汉儒家经典《仪礼丧服-子夏传》 与《周礼天官内宰》，知晓三从四德。其实，表妹也是司家内定的媳妇，司言未来的妻子。
　　生性刚烈的女子，在惨遭遗弃之时，不问缘由，就在司言回乡的前夜，站在龙溪桥头纵身而下，投水身亡。
　　失去芳魂的遗体，静静地躺着，没有被封死的棺椁，女子清秀的面目裸露在空中。就像，往常在竹床上小睡的样子，伊人尚在。
　　说也奇怪，当晚瓢泼的大雨，在水中浸泡了三个多时辰的身体，丝毫不见浮肿。看着以往见着自己就娇羞不已的表妹，司言总觉得她无时无刻地看着他，经常在梦间被质问为什么。
　　其实，表妹的做法也的确有些偏激，她不知道的是，司言与现任妻子婚前就说明了自己已有婚约，妻子也愿意同她共侍一夫。只是，司言忙于将喜讯告知乡亲，忘记了把这些告诉表妹。最终，引得悲剧的发生。
　　可怜的表妹就在这绵绵不绝的江水中，度过了一年又一年。最终没有等来司言的解释，最后的挽回。作为身死于水的魂魄而言，是不能够轮回转世的。只能通过抢取别人的魂魄来代替自己，才能进入轮回。
　　表妹生时不能感受温情，死后也不能和早逝的双亲见面。但善良的她并没有抢取那些意外落水的人们，甚至暗中救起。
　　可惜，表妹的死对于乡民来说是一时的愤寐而已，随着时间的流逝，被遗忘在岁月的长河中。转眼一个世纪过去了，清明时节没有祭奠，点灯时水上徐徐而来的明灯，没有一盏与她有关。于是，表妹开始怨，怨世间的不平等，怨人心的冰冷决绝。
　　于是她娇美的身体开始蜕变，常年水中寂寞的生活，以吞食水底生灵魂魄为生的她能够幻化出水中各种生物的形象。她时常会在傍晚时分，浮出水面，幻化成水中绝美的鱼儿，在一旁艳羡一家家老少幸福的天伦乐。
　　看着，看着，怨气渐渐少了。她觉得即使永远的生活在幽暗的水底，不能亲自到岸上呼吸新鲜空气，仰望明亮的太阳，只要乡民们生活幸福就好。
　　但是好景不长，开始追求物质生活的乡民，学会了在水里捞沙混进凝土造房子；知晓天然水中生长的鱼儿味美无害，开始在河里用药物将鱼毒倒，捡起后食用。日渐下沉的水面，让许多以水为生的动物失去的栖身之所；剧毒的药物渗入水中，夺去了很多生命。直接导致了，表妹赖以为生的食物来源减少。
　　看着与自己朝夕相处的生命渐渐远去，自己守候的龙溪满目疮痍，自已所爱的乡民如此蛮横无知。表妹想起了那年无助的自己，那年冰冷的河水吞噬自己生命时候的绝望。她又开始怨了，开始将她那夺人生命与无形的第三只手伸向人类，她曾经的同类。
　　也就是从那一年开始，每年的同一时间、同一地点总会有一个做过对女人错事的年轻男子死于水中。其实，在另外的时间里，也会有小孩子溺水死去，这是水中另一个受了诅咒的恶霸做的。
　　人们开始恐慌，开始回忆起当年那件惨案。一切罪过都被推给了表妹，表妹成了乡民的噩梦。开始，人们还会到桥边枯树下的孤塚求她不要伤害小孩子，但一年又一年惨案的发生，表妹唯一的栖身孤塚也被捣毁。
　　终于有一天，那个被诅咒的恶霸找到表妹，告诉她食用婴孩的魂魄可以转世的禁忌之法。也就是在这一天，表妹才知道自己一直背了黑锅，被乡民们误会。
　　被诅咒的水底恶霸，所做过的恶事不得而知，但是累积的岁月，将他幻化成了人身兽面的丑陋形象，加上多年食用无辜的孩童灵魂，真身腐臭，所到之处水源浑浊，生物瞬间毙命。
　　在此后的光阴里，乡民们仍旧会到河边戏水，却总不能尽兴，孩子们也乖乖地在大人的陪同下前往。居住在深水地的恶霸没有了抓取孩子的机会，开始向浅水域进发。慢慢地，河水开始变得浑浊，一些地方还开始泛着恶臭。
　　于是，噩梦开始笼罩这个依水而建的村落，无辜的孩童接二连三的失去生命，让表妹感到了恐惧，无助。
　　有心的村民，开始将死去的冤者根据伤口分类。意外发现，年轻男子和孩子致命的伤口是完全不一样的。男子除去脖颈上一圈深深的淤青，全身完好，明显是窒息而亡；但孩子不同，全身上下布满淤青，头顶中央有洞，像是被强行夺去什么导致的死亡，惨不忍睹。
　　对比表妹的往事明白了，伤人的水鬼不止一只，夺去孩童生命的很有可能另有其人。
　　每当有孩子意外溺水身亡，出事的水边就会聚集大量乡民，悲恸的哭喊回响在天际，却唤不回逝去的鲜活生命。看着一个个无辜、天真的魂魄被渐渐吞噬，表妹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岁月的洗礼，没有改变表妹当初那颗善良的心，所以即使身体开始幻化，她习得的能力也是精纯，带着正义的。幼时，司言还没有进京赶考的日子，表兄妹俩一人寒窗苦读，一人油灯下专心刺绣，那人曾提起邪不胜正的说法。
　　于是，又一次盛夏来临，恶霸即将戕害新生命之时，表妹幻化成湖边魅影，告诉人们快快把孩子带上岸。柔美的身影，深切地请求，乡民们及时将孩子带离了水中。
　　恼羞成怒的恶霸水鬼，开始向表妹发难。
　　昏暗的午夜，一红一黑的身影在幽暗的水面上纠缠，械斗。表妹化成鲤鱼，恶霸就以巨蟹应对；表妹变成水蛇，恶霸就化身水蛭侵蚀她的身躯；最后表妹化成巨型水藻，将恶霸腐烂的真身渐渐吞噬。原本浑浊的河水，也慢慢变得清澈。
　　恶霸的身体其实是污水和毒渣的原形，水藻虽然有净化的能力，却是有限度的，必须适可而止。为了彻底的消灭恶霸，表妹甘愿永远是一株水藻的模样，每天尽力吞噬这万恶之源，透明的□□合着伤痛的泪水布满龙溪，滋润着新的生命。
　　一天，一个得道的僧人路过这个劫后重生的村落，到河边清洗风尘的双手。意外发现，隐在河底默默拭伤的表妹。看着她满目疮痍的身躯，即使她曾无情的夺去男子的性命，终究没有将她的原形打破。
　　还告诉她没有被后人忘记的事实，远在龙溪的源头，司言为她建起了衣冠冢，每到清明、元宵时节总会有人扫墓、点灯，这也是她没有像恶霸那般，经得住岁月的流逝，没有失去内心与自我的原因。
　　转眼了三个世纪，表妹依旧在水底守护着她深爱的家乡，等待着司言来接她回家。
　　随着生活条件的转好，村里的家家户户都装上了自来水，但盛夏到河边嬉水的习惯一直不变。虽然，孩童依旧被父母用水鬼吓着不敢单独到河里去，却保证了孩童没有因为不会游泳而丧生、失生命，也算是表妹为大家做的又一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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