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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碧娇:感君拾得翠翘兮,怨君归去,独剩妾一人空凭栏。
爱一个人有错么?何况她爱得起。
她是天之骄女,金枝玉叶。她是自小在宫中沉浮,看遍各种算计。可她也真心想找一个人,陪她看一出《梅花折》。
皇兄一向甚宠她,小时她私自出宫游玩,便都是皇兄担着母后的责怪。等皇兄继位,她长大成人,也没向对其他公主那样,让她去和亲。
她小时候去茶馆听戏,最爱听的是一出折子戏,叫《梅花折》,讲的是空等情人的未出阁少女看梅花的故事。
听戏子唱:“一双燕儿反巢,白梅凋,守窗独观,心波如潮。
新岁旧雪,落得满衣袍。无聊,抛得手中烟炉袅,盼春早来看春娇。”
唤:“翠儿……”
又出来一个旦角丫鬟打扮的答:“小姐。”
那戏子问:“来来,与我去折只梅花……”
丫鬟答:“小姐,这春寒料峭……”
无妨,唱:“莫言这春寒料峭,只共我把梅花观瞧,门外雪梅一色难辨,堪折枝将心事了。”
丫鬟作无奈样子,应:“好,小姐仔细身子。”
接下来那小姐折了枝梅花,扮小姐的戏子下台。小姐的情人踏雪,唱一段:“前路漫遥遥,心似火急躁。望见佳人面,说心中事、盼她安好。”
然后二人重逢,大团圆。
这戏她百听不厌,一次乔装打扮出宫想再听一遍,却不想,遇见了他——
他鲜衣怒马,朝着城内疾驰,身后三千铁骑。
是谁?是平定西疆凯旋而归,令她心折的男子,是谁?
她打听到,原来他姓郑名华,战功赫赫的将军。
于是她使出浑身解数,去求皇兄,把自己嫁于他。若不是如此,皇兄便该赐他姓,封他王位,而后削他兵权。
皇兄邀他进宫一叙,推杯换盏间似是无意透露:“朕的皇妹可是心悦于你啊,如果朕把皇妹嫁于你,你意下如何?”
她躲在珠帘后,却只听他婉拒:“圣上如此美意,微臣心领。只奈何微臣少时早已与邻家女有了媒妁之言。公主虽好,但微臣岂能负于那人?这等不义之事,臣不能做。
皇兄震怒,却不形于色。那人不懂什么叫作帝心难测:他这般言语,在皇兄看来,就是不把皇兄放在眼中。她有些慌乱,因这般丰神俊朗的男子竟有人捷足先登。
是哪个女人?右丞的二小姐?不,她早已念上了上将军;或是靖康王嫡女?不,那一向清高的女人向来只作诗词,不关心朝政,又怎会识得他?那他心心念念的又是谁?
她抓住珠帘的手轻轻颤动,那冰冷的玉石终抵不住手掌火热,心也一下子燥了:他难道要拒绝我么?不成的,要是与他擦肩,她便要留在这牢笼般的宫中里惶惶度日。皇兄登基后性情也变了,她能得君宠一日,难道还能得君宠一生?若是要嫁给那个纨绔子弟,她怎么办?若是皇兄也要叫她和亲,她怎么办?她宁可悬梁,也不愿对被形容的茹毛饮血的匈奴屈身。
她想了半天,使出杀手锏,奔到自己宫中假装上吊,自然叫宫女拦下。这下皇兄马上下旨,封他为镇武候,择吉日与碧娇帝姬完婚。
他没有转圜的余地,皇命已下,圣旨终落,若是抗旨不从,九族尽诛。她暗暗得意,挑衅地看他满脸郁色地进见皇兄,躲在珠帘后望他:你的青梅竹马,如今还为你等么?
她有什么不好?出身富贵,又得当今的喜爱,除了于他仕途有些妨碍,但也可以让他平安富贵一生。而那女子能给他什么?
三日后,便是她大婚的日子,上面纹绣着金凤的喜服早已备好,各宫的娘娘也纷纷向她祝贺献礼。
她想成亲前见他一面,便向皇兄请道旨意,出宫游玩。
皇兄本是不肯的,无奈道:“男女有别。”却不道她一再纠缠,要看一眼未来夫婿是何模样。
她冷嘲着,什么男女有别,今后要在一起过日子,没有感情怎么成,谈什么别不别的。
谢贵妃邀帝王移驾还珠宫一叙,她落得个自由,得了帝王口谕的太监拦都不敢拦,她换上富贵人家的衣袍,收起凤钗贵饰,上了香玉马车。
这都是皇兄为她准备好的,她无从拒绝。
她原先准备和他来个巧遇,没成想探子说镇武候在城北,城北几乎无人居住,遍地野草,她马车的马儿贪吃,驻足不前。她只得下了马车。
刚下完一场雨,土地泥泞如沼,她略显狼狈,走几步却发现一个穿着蓝衫子的人,低头猫腰似是在找寻什么。她不由问道:“这位相公,您在找什么?”
那人抬头,她见了,不由惊道:“咦?”
竟然是他!
男子不过弱冠之年,却满脸锐气,正是镇武候。他道:“不错。你认得我?”
“您可是镇武候?西军凯旋之日我曾远远望过侯爷一面。”她道,“小女沈氏。”
“沈?”男子沉吟,“可是跟当今一个姓氏。”
她表现出恰到好处的骄傲:“正是,小女祖上和当今颇有渊源,不过小女可不是什么皇亲贵族。”
他点头,道:“我在找一只翠翘。”
“翠翘?女子用的?”她不由暗暗留了心,“可是在这附近丢的?不如小女和公子你一起找。”
他道:“不错,乃是在下心仪之人所留,当时我与她年纪尚小,来这里玩时落了东西,希望此次能找到。”
“镇武候不是被赐……”她尴尬顿住,“小女懂了,不会乱说的。”
她也蹲下了身子,一点一点找,心乱如麻。找着找着,突然看到泥土中露出了一截与草色相近的东西,尖尖的,她试着将它拔出来,可泥土坚硬,无法,她只得朝着他喊:“找到了!在这里呢!”
他本离她数丈,听了这话,三两步蹿过来,急问:“哪里哪里?”
她指着地上:“那。”
他捏住那东西露出的部分,使力一拔,轻松拔了出来,正是一只翠翘。
“多谢,”他道声谢。
“不敢当不敢当。”她福了福身,“侯爷已有婚约,小女也不烦侯爷了。小女告辞。”
她匆忙逃回宫。
是什么样的女子,能让他放下身份,去寻一只翠翘?不管了,反正他应了婚约。这人就是她的了,谁也别想!
腊月,大婚。宾客满座,酒香一直飘入了洞房。
他终于来了。
“驸马,今日我们已成夫妻,便是一体。”她出声询问,因为怕他拒绝,略显羞涩“您可否明日陪我看一出戏?”
喜烛摇曳,满室昏黄,她盖着红盖头,看不见他的脸色。
只听他不应,冷了气氛。
她屏息以待,良久,等来一句:“你睡罢。我有事。”
他推门出去。
腊月天冷,她坐在喜床上怔怔发呆。
她盼,盼他掀开盖头见是她,吃惊。然后她再告诉他,她不是普通妇人,守凡俗礼教。
她盼,盼一个与他温馨的洞房,把自己交付于他。
她盼,盼他应了自己一起去看戏,看一出《梅花折》。
她怨,怨他肯为了那个女子拾起许久不见的翠翘,却不肯为她点头,陪她折了梅花。
可她没想到,那句冰冷的“你睡罢”,竟是他最后说的一句话。
第二天,原本服侍她的宫女摇醒一夜愁苦独守空房的她,满脸惊慌:“公主,公主,不好了……驸马他、他……死了!”
什么?!
她坐起身,声音不平,被这重击冲昏头:“怎么死的?”
“淹死,尸体在不远的水榭的湖里。”宫女道,“怎么办?公主!”
“封锁消息……就说、就说镇武候饮酒过多,失足坠湖而死。帮我梳妆打扮,我去面君。”她稳了稳心神,道。
皇宫,天子阴沉着脸。
“你说的都是真的?”
“不错,郑华死了。那天晚上我们也没入洞房,第二天有下人说他坠湖而死,我灭了口。”
天子踱步,大殿里沉重地连气都有了实感,压在她喉口,喘不过气。
“看在你那么喜欢他的份上,”皇兄声音轻柔,“朕会许他亲王礼,风光大葬。”
她自镇武候殡礼完后一直待在宫里,不言不语,眼光无神。
皇兄问她,驸马猝死,你改嫁么?
嫁!
她答,内心苦笑,不然还能怎样?没有婆家、没有儿子,空守着一座府邸?——府邸也会被撤,镇武候薨了。
她唯一一次的任性,已经对他用了,之后再也没有。
她的第二个驸马是公卿家的嫡子。
她嫁入后,用心打理庶务,上顾婆婆、下顾姑嫂,也给丈夫纳妾——尽管并不是因为子嗣——她五年生了三个儿子。
她仿佛是要证明什么一般,和丈夫相处的很好很好。有一天,她装作不经意地问丈夫:“夫君若是有空,可否陪我看一出名叫《梅花折》的戏?”
这出戏已经很老了,会唱的都是当年红透半边天的台柱。她想,她一定也很老了,不然为什么眼前总是朦胧的。
“都是女人家的玩意,这种小事别来烦我。”他笑,很不解一向懂事的妻子怎么任性了一回。
“……”
昊宗三十年,碧娇帝姬逝。
到头来,还是没有一个肯陪她看一出《梅花折》的人。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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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本文可以算是《莲浊》的番外了,作者撒的好一把狗血,累的要命。不要觉得《梅花》的词很俗,因为它是作者亲自写的,勿打脸。
《莲浊》人物关系表:
刘仙儿:莲花转世渡情劫。
刘子仲:尚书大人,刘仙儿之父。
耿氏:尚书夫人,刘仙儿嫡母。
白氏:刘仙生母,自尽而死。
郑伯烨:常宁伯世子,镇武候兼驸马,刘仙儿的情人。
仓庚:郑伯烨的小厮,死于火灾。
公主沈碧娇:郑伯烨明媒正娶的妻子。
郑伯烨九岁,刘仙儿七岁。
三年后郑伯烨十二岁,刘仙儿十岁。
八年后,郑伯烨二十岁刚及弱冠,刘仙儿十八岁,及笄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