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度尘寰

　　青州码头
　　火光通明，这一夜对于整个赤炎堂而言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夜，广阔的水域上聚集及停泊了大大小小上百条船只。而每一艘船的船头上都伫立着一个身穿黑衣的伙计，在上衣的正中央位置印着一朵赤色的火焰，那是属于赤炎堂的标记。他们无一例外低下头，手中举着一只点燃的火把，安静的等待着来自码头前方的号令。燃起的火把跳动着赤红的火焰，空气里流动着一股不同寻常的刺鼻的气息，是火油的气味。
　　九儿转过头来，抱起拳来，向着站在码头前方的霍小刀汇报道：“五爷，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只等您的命令了。您看什么时候开始？”霍小刀没有立刻回答，火光之下的霍小刀一袭黑衣，萧瑟挺括，巍然不动，却映得整张脸越发的瓷白清俊。一双美目中烁动的清光细细地从每一艘船的身上，从船头到船尾一一扫过，那认真细致的深情仿佛一个母亲在打量着自己阔别已久的孩子。每一块板，每一只桨，每一条船，霍小刀貌似平静的心里有暗流在汩汩流动，今天，这里的一切都是他与段玉堂一力撑起的，点点滴滴，往事如画，尽在眼前。如果还有任何的一点点可能，他都绝不希望也绝不会舍得亲手毁掉眼前的一切，可是，可是，人世之间哪里会有那么多的可能？
　　似是感受到了霍小刀心中的眷恋与不舍，九儿犹豫着开口道，“五爷，咱们就非得这么做吗？不然再等等，也许情况会有变化也不一定啊。”霍小刀眸中的清光一凝，立即开口道，“不能再等，往后只会越来越糟而已，吩咐下去，点火。”他的语气里满是不容置疑的决绝，九儿听他如此说，只得转过身向着船头聚集的码头前沿走去。
　　点火，是的，点火，既然无法守住，那么宁可亲手毁灭也绝不能便宜了那帮日本人。霍小刀抬起头，最后一次向着那些属于他与段玉堂的船舶望去，眉目之间寒霜凛冽。
　　九儿回头看了他一眼，终于转过身开口大声道：“点……”。
　　然而他没有说完，就在这时，一声尖锐的响声划破了夜空。他已经再也说不完这句话，他黑衣的后襟上，一股腥腻鲜红的血液正从一枚洞穿了他身体的枪孔中滋滋流出。他僵硬了身体，转过身说出了最后一个词，“十四。”便赤睁着一双眼睛颓然的倒了下去。
　　霍小刀猛地回过头，身后站着的人正是十四，那只杀掉了九儿的枪握在他的手中，枪口的硝烟尚未散尽。
　　霍小刀的血慢慢的冷下去，这时静谧的码头上响起了一阵诡异的掌声，山本一郎从黑暗的角落里缓缓的走出来，浑圆肥胖的脸上挂着一抹得偿所愿的笑容，“霍桑，我们又见面了。”他“呵呵”地笑了起来，目光扫向聚集在码头的众多船只，慢慢的道，“霍桑，你的计划我们已经知晓，我想你就不用再继续下去了。”他突然地拍了拍手，上百只枪从之前看来毫无异象的四周同时出现了。三本狞笑起来，接着道，“从今夜起赤炎堂名下的所有船只都将由皇军接手，不过，”他稍稍一顿，目光扫向站在一旁的十四，“这都要感谢殷护使的帮助才是。”
　　寒意从霍小刀的血脉里一点点的侵袭，顺着血液的流动迅速的蔓延到了他的全身。竟然是他，竟然是他？竟然是他！死死抿紧唇瓣的霍小刀简直想要狠狠的抽上自己一个大耳光。他霍小刀经过了多少风雨，沾染了多少鲜血，踏平过多少陷阱，一朝打雁竟被雁啄了眼，竟然在同一个坑里翻了两次船。人心啊人心，同生共死又如何，亲如兄弟又如何，一朝翻脸快过翻书，这就是人心。
　　霍小刀咬住唇瓣冷冷的笑了起来，“三本先生，你以为我霍小刀会受制于人吗？”他的目光渐渐的飘向了远方，“不妨我们来打个赌，看看是火枪更快一些还是火油更快一些。”三本的心中猛地一凝，知道事情不妙，立刻疾声厉色道，“霍桑！还是不要打这个赌的好，你看看这里。”
　　霍小刀回过头，刹那间，整个身体死死地定住了。在那一边，明灭不定的火光下，一辆轮车被人从黑暗里推了出来，拉长的阴影在火光下阴翳的可怕。轮车上的人，俊眉朗目，闭目合思，好似睡着了一般。霍小刀的身体瞬间晃了几晃，终于勉强定住了，他看得真切，那个人正是本该早已逃出青州城去的段玉堂。
　　笑，凄厉的笑，霍小刀一步步逼向站在一旁的十四，“是你把他交给了他们？”他目光灼灼，从寒冰中刺出锐利的刀来。这样的目光让十四抬不起头来，他无法也不敢去面对这样的目光。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霍桑，”山本一郎一步跨向前拦在了十四的身前，“有一点您放心，只要今后您与我们好好合作，段堂主的身体和药，我们都会做最好的保证的。”
　　“药？！”霍小刀的瞳孔剧烈的收缩，他猛地看向三本身后的十四，“十四，药是怎么回事，他是什么意思？”
　　十四仍旧低着头，什么也没有回答。山本一郎“哈哈”的大笑起来，“霍桑，药，当然还是你们中国人开的药方。只不过每一次熬好的药汤里我们让殷先生加了点料而已。”
　　“是什么？”霍小刀秀丽的目中几乎要滴下血来。
　　“很简单，”三本一郎倾身向前，得意的说，“是我们日本最新研制的鸦片提取液，纯度很高，只要一次，就可以包君满意。”
　　霍小刀的耳边轰然炸响，脑中一片空白。鸦片，没有人会比他更清楚那是什么。他俯身一把推开了挡在十四身前的三本，倾尽全力一拳挥向了十四的脸。双目之中，一片嫣然的血色，凄声大叫道，“殷十四……”一语未尽，一口腥浓的甜腻逼上喉头，喷薄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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