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度尘寰

　　“孟堂，你放心”霍小刀伸手细细抚过熟睡中的段玉堂紧皱的眉眼，轻轻说道，“三年前的血仇我已替你报了，现在只剩下一个人了。”他轻声地呢喃着，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睡梦中的段玉堂听。言罢，起身离去。
　　段玉堂睁开了装睡的眼睛，出神地看着雕工精美的房梁：霍小刀，报仇吗？即使报的了当年的仇又怎么样，死去的人难道还能再回来吗？不会了，永远也不会了。
　　“五爷，我要进来了。”十四恭敬地垂首站在霍小刀的门外通报道。“你进来吧。”良久，房中传出了霍小刀的声音。十四进去时，霍小刀正披了一件淡雅的天蓝色纺绸睡衣，拢了拢鬓发从床榻上坐起身来，脸色一片青白，很是疲倦的样子。
　　十四咂了下嘴，问道：“五爷，没有睡好吗？”顿了顿，觉得自己好像问了一句多余的废话，又接着说：“五爷，后面的事情怎么做？弟兄们在等五爷您的吩咐。”
　　霍小刀忽地抬起头来，纤长而卷曲的睫毛微微翕动了几下，没有回答，转身从枕头下摸出了一包烟来。抽出了一根轻轻夹在指缝间，点上火，缭绕的轻烟就在十四的眼前升了起来。可是，十四记得从前的霍小刀是不抽烟的，虽然他不得不承认他抽烟的样子是实在是优雅无比。
　　过了好一会儿，霍小刀细细地吐出了一缕烟，道：“十四，你相信人死了会有灵魂吗？”十四没想到他会这样问，一愣，竟然不知道怎么回答好。霍小刀却似乎并不需要他回答一般，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从前，很久以前，我也杀人，常常杀人。那个时候每次杀完人，我都睡不好。一闭上眼，就会看到死在我手下的人影在眼前飘来飘去。后来，我渐渐明白，我是不太适合做这一行的。”
　　十四被动地听着霍小刀的话，那是因为五爷你的心底仍是善良的，他这样默默地想到。
　　“可是再往后日子久了，我才更清楚，有些时候很多事根本由不得你自己，你不杀人，人家就要来杀你了。”霍小刀被烟呛了一口，猛地咳了几口，却笑了起来，“既然作了刽子手何必还要拜菩萨呢，你说是不是，十四？”
　　霍小刀清澈的眼底不似从前的纯净，十四凝视着他的眼睛，终于忍不住劝道：“五爷，不要再抽了。”
　　霍小刀唇边的笑意更盛：“十四，你关心我？”十四蓦地低了头，不知为什么察觉到自己的心中有了一丝慌乱，仿佛正在行窃的偷儿被人捉住了手腕。他忙低下头，不敢再说什么，却似乎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霍小刀“呵呵”笑着拧了烟尾，按熄在自己的掌中，好似那被灼伤的掌心不是长在他的身体之上，“你下去吧，后面的事情等我的安排。”
　　三日后的一个傍晚，十四看见霍小刀时他正背过身在袁家的花园里修剪花枝，十四略愣了一下走上前去问道：“五爷，这次我们需要吩咐手下做些什么准备吗？”不料霍小刀连头也没抬就答到：“不用，我已经安排好了，焱樱商社的棋子我已经布好。对付顾萧然这样的人是不能仅仅只用一般的手段的。”
　　十四记得很多年前也曾见过霍小刀这样气定神闲的修剪花枝，只是那时的霍小刀手中飞舞的银剪下不曾纠葛着这样多的人命罢了。
　　“到时候咱们只需坐着看好戏就是了。”霍小刀说罢，放下手中的剪刀转身吩咐下人端出一碗刚熬好的药来，向段玉堂的房里去了。十四叹了一口气，看着他削瘦纤长的背影，知道又到了段玉堂服药的点了。
　　“你出去，我不想吃！”没过多久，房中传来了“鈧”的一声脆响，显然是段玉堂惯了碗的声音。霍小刀皱了皱眉，脸上却没有显出激怒的神色来，“你不吃药，这腿怎么能好？”
　　“好？”段玉堂吃的一声笑起来，“你当我是三岁的孩童吗？都三年了，这腿要还是能好岂不是连石头也能开花了？”
　　“难道你这样就能够好了吗？”霍小刀的脸上终于显出了愤怒的神色。
　　段玉堂冷冷的看着他，那样冰冷的眼神时候霍小刀说不能忍受的，他忍不住扑上去狠狠握住段玉堂的肩膀低声质问道：“你到底吃还是不吃？”
　　段玉堂翘起嘴角微微动了一下，他已经看出霍小刀脸上那一丝乞求和绝望，可是他忍不住，忍不住地说道：“霍小刀，你现在就是回头去做的这些事又有什么意义呢，难道死去的人还会回来吗，就像我这条断掉的腿难道还会重生吗？”段玉堂恣意地凌虐着霍小刀的心，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残忍。
　　霍小刀注视着他的眼神慢慢冷了，段玉堂看到他的眼圈渐渐红了，心头一阵剧烈的痉挛，他放不下他，到了这一天，到了这一步，他段玉堂还是放不下他霍小刀。
　　霍小刀猛回过身去，端起桌上盛着药的碗，猛灌了一口，转过脸来时，狠狠用嘴堵在了段玉堂的嘴上。段玉堂万没有料到他会这样做，几乎是立时被呛了一口，咽下了大股苦涩的药汁。
　　“霍小刀，”段玉堂大咳了几口，“你疯了吗你？”
　　霍小刀俯下身，段玉堂看着他清秀的脸一点点逼近眼跟前，死死地盯着自己，说道：“段玉堂，你以为我是在同情你吗？可是，如果你一直都是现在的样子而不做改变的话，我才真的是要同情你了。”
　　段玉堂瞬间愣了一下，转眼间几乎从床上跳起来，大叫道：“霍小刀，你，你少看不起人了。”可是，涨红的脸色却出卖了他的心事。
　　霍小刀抿着嘴笑起来，有的时候，段玉堂生气跳脚的样子简直像个孩童。这样就好，只要他的心里仍然有他，那么他就有把握让他做回曾经的他。
　　霍小刀转身出去时，段玉堂已经懊恼不已，怎么如此沉不住气。霍小刀不过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让自己藏不住一般跳了起来。可是，可是，霍小刀他说他不是在同情他吗？那么或者他是不是可以认为他对他是有那么一点点的情意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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