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后心塞日常

　　自从经历了上次的王八风波，叶则仪在宫中安分了不少。她晓得那小皇帝是个爱记仇的人，所以没有绝对把握她是不敢继续造次的。

　　当然，那次风波也让她得了些好处，就比如现下摆在桌子上的那件赏赐。

　　叶则仪很是忧伤！想象一下，当宫中其他妃嫔抚摸着毛茸茸的大白猫、逗弄着吐舌头的哈巴狗时，她堂堂皇后却左边飞一只蠢的要死的黑色八哥，右边立一头瞪着圆眼的玉雕大王八……

　　——那画面简直太美。

　　今日是十五，皇后闲着也是闲着，便组织了后宫嫔妃到蓬莱园赏戏。

　　听说那地方的景致不错，所以叶则仪大老早的就带了玖瑶、琳琅二人往蓬莱园去，想在各宫妃嫔到达之前先借景色放松一下心情。

　　曲径通幽处，在偌大的后宫里，蓬莱园的位置很是隐蔽。清晨，薄雾未散，花下露犹泫然，虽是微风吹拂带来丝丝凉意，但身处此境却能另人心情大好。

　　走到园子中的云湖附近，她们停下了，琳琅眯了眯眼：“小姐，前面有个人。”她指了指，试图在薄雾中分辨对方的身份。

　　湖边的垂柳下，有一人独立。

　　单单从背影瞧去，那是个身材削瘦的年轻女子，身着碧青色宫装，一尘不染，显得既干净又素雅。她此时正呆呆望着一旁随风轻拂的柳枝，直到察觉有人靠近，她才骤然转过身子，微微愣神，拂身行了个礼。

　　叶则仪只觉此人面熟，她皱眉正想着，琳琅却转头提醒，这是玉安宫的赵婕妤。

　　原来是她，第一次给皇后请安便早退的那人。

　　“今日来此本就是图个热闹，对本宫不必如此拘谨。”叶则仪态度比较和善。

　　“嫔妾谢皇后娘娘，”赵婕妤的柳叶眉微微一弯，“虽然如此，只是这宫中礼节不可废，必当周到才是。”她的语气淡淡，不带任何情绪，言辞却十分恭敬。

　　叶则仪一点头。说来她对这个赵婕妤的印象还不错，虽然初次请安她早退，但说到礼节，她确实言行妥当，毕竟没有谁规定给皇后请安就必须请完了继续杵在那。

　　“赵婕妤从宫里出来都不带个下人伺候吗？”叶则仪看了看四周，确实只有她一个。

　　赵婕妤轻轻摇头：“今早出来后发现有些凉，嫔妾随身带的丫头沉鱼回宫取披肩了，一会儿便过来，至于旁的人，嫔妾不太习惯她们伺候。”她眸子一低，“其实嫔妾平日里也喜独来独往，习惯罢了。”

　　这貌似是个冷美人，叶则仪想，不过，若阖宫上下谁都能向她这般不争不抢，倒也能安静不少。

　　“不碍娘娘赏景，嫔妾先行告退。”她又是一拂身，轻步去了。

　　望着她的背影，叶则仪有一种说不出的心情。她总觉得，方才那人虽然语气冷淡，内心却不应是这样的。

　　叶则仪转首：“琳琅，那些天本宫让你和玖瑶调查各宫妃嫔……”她嘴角抿了抿，“这个赵婕妤，家世如何？平日为人处事又如何？”

　　琳琅向来机敏，方才便已经料到自家小姐会问这些。她不假思索：“赵婕妤名赵婵，是原大理寺少卿赵厚德之女。平日在宫里，她从不争风吃醋，也不与其他嫔妃有过多相处，很是安分。”

　　听上去她倒是个省油的灯，叶则仪正想着，琳琅却一皱眉：“她还有一些事情是跟陛下有关的，小姐可还继续听吗？”

　　叶则仪一愣，跟陛下有关又如何？莫非那小皇帝过去有什么风花雪月之事，讲出来还怕伤了她堂堂皇后的一颗玻璃心吗？她转头睨了琳琅一眼，满脸莫名其妙的表情反问回去：“听，为什么不听？”

　　瞧这话的意思琳琅就知道了，自家这小姐果然一直没把陛下放在心上，她甚是无奈，咳了一声，娓娓道来：“赵婕妤是三年前入宫的，那时陛下刚刚登基不久，朝中赵家和齐家都因为同一起旧案被彻查，赵婕妤的父亲更是因此含冤自尽，可奇怪的是，赵婕妤身为赵家人不但没有因此事受到任何牵连，反而被陛下突然接进宫中纳为贵人，陛下对她很是宠爱，不但经常召幸，还允许她进出南书房陪伴在侧。赵婕妤倒也争气，进宫不久就被诊出有了身孕，因此晋封婕妤，只可怜那未出世的孩子命薄，有一日，赵婕妤因为与婉妃争执不慎落水，龙裔自然是没有保住。失子之痛让赵婕妤无法释怀，自那以后，她不愿与人说话，对陛下也越发冷淡，渐渐的，陛下也不再去看她……后来，婉妃便取她而代之了。”

　　叶则仪听着，眉头皱了皱：“赵婕妤小产与婉妃有关？”她疑惑道，“皇嗣因此而不保，陛下事后竟毫不追究，甚至都没有对婉妃施任何惩戒？”

　　许是琳琅也觉得奇怪，只是思索着却不答话，许久叶则仪又斟酌道：“要说三年前的话，貌似卫朝与南边境的西玄国干过一仗，若陛下此意是为了安抚岳陆将军在战场奋勇杀敌、为国效命，这样倒也讲得通。”

　　琳琅也觉得有理，点点头又道：“跟赵婕妤有关的事情，奴婢们大概就只了解这些，小姐可还想知道什么？”

　　倒也没什么了吧，叶则仪想。虽然她还没入宫时发生的那些事有点复杂，但这宫中向来是风水轮流转，左不过就是赵婕妤最初得宠后来失宠，听上去也没什么有意思的。她只觉无趣，心不在焉的一摇头。

　　赵婕妤、婉妃……秦连商这小皇帝才当了三年，宫里的女人们却已经整出了这么些烂摊子，琳琅又一想到自家这位清闲皇后，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不满道：“小姐，不是奴婢说您，这历来嫔妃在宫中无不以陛下为天，可您却……您这副不上进的样子实在令奴婢们替您好生着急啊！”

　　叶则仪翻了个白眼，随后无奈道：“入宫之前，父亲总期盼我能给叶家带来更大荣耀，可如今……陛下对我的态度，你也是知晓的。”她越想越觉得自己上错了花轿嫁错了郎，长叹一声，“本宫现在只求能在宫中安稳度日，不连累叶府不坑坏我爹，如此便可烧高香了。”说罢叶则仪转过身去，眼神一动不动的呆望着云湖。

　　琳琅在一旁听着竟感觉有些心酸。她自小伺候到大的小姐，可不应该是这般性子！要说从前，不论在草原时还是在羌国时，叶则仪为人处事向来带着一丝傲气。别的女孩子摔疼了会喊，委屈了会叫，可叶则仪的脾气却是犟的很，从不假装哭闹玩上吊，也从不受制于人让自个儿不痛快，更不会像如今这样整日唉声叹气的！琳琅盯着自家小姐的背影，心里很是难受，只得默默叹气：这深宫果真不是人呆的地方！

　　***

　　过了那么一会儿，各宫嫔妃陆陆续续到来，她们见皇后竟早就候在这儿，一个个的皆是惶恐不安，称罪来迟。这让叶则仪很是无奈，心想着以后还是别赶在这群女人前面出现了，省的她们挨个请罪，她还得一边磨耳茧子一边道着不碍事啊没关系啊——委实累的慌。

　　半度六月，暖阳潋滟。

　　“婉妃今日来的可真早。”叶则仪说话不带任何情绪。

　　婉妃前几天刚被皇后整过一次，不敢再故意迟到了。说来她倒也算知趣，自认为还是安分些，见机行事的好。

　　“皇后娘娘金安。”婉妃不敢再故意生事，今日问安时为藏锋芒，索性将平日里妩媚的笑容通通收了回去。

　　叶则仪看了她一眼，点点头：“都坐吧。”说着转首问琳琅，“各宫嫔妃可都到齐了？”

　　琳琅看了看周遭坐着的人，答道：“除了湘贵嫔和年昭仪因身体不适留在宫中，其余的都在这了。”

　　叶则仪点头，将一旁站着的雅福唤了过来，她低头瞅了一眼雅福手中捧的戏簿子，转而盯向婉妃，十分客气：“妹妹先点吧。”

　　雅福将戏簿子呈了过去。

　　“这……”婉妃犹豫道。

　　“天气渐热，深宫烦闷的紧，今日来此是图个热闹，妹妹们都吃好喝好，不必拘谨。”有了叶则仪这句话，在坐的嫔妃都放松不少。婉妃也是舒了口气，这才大大方方点起戏来。

　　雅福拿着簿子转了一圈，待那些位分稍高的嫔妃都点完戏，他才将那东西交给皇后过目。

　　叶则仪低眼一看，瞬间没了赏戏的兴趣。这些人点出来的无非是什么《太平盛世靠大伙》《宫中姐妹我们是吉祥快乐的一家人》《来自星星的小宫女》……叶则仪轻轻摇头，她觉的，下面坐着的这群宫嫔不是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有问题就是审美观有问题。这些个啰哩吧嗦、又臭又长的戏，绝对会将她整睡了不可。

　　座下的陆昭仪似乎察觉到皇后的心思，斟酌道：“请娘娘点戏。”

　　她这么一说，其余坐着的也跟着应和起来。

　　于是叶则仪应广大妃嫔强烈要求，顺理成章拿起了戏簿子。

　　据说她点的这出戏是前朝人所创，名曰《皇后娘娘纯爷们》，大概讲了前朝许皇后扛着长缨枪毅然决然奔赴沙场，过五关斩六将，把皇帝从敌军中捞出来的故事。身为皇后能勇猛到这种地步，活活算个女中木兰。

　　众妃哑然。

　　雅福将戏簿子拿走后，叶则看向婉妃，唇角慢慢翘起一个弧度，她拿起桌上的一柄玉骨扇轻轻摇了摇，问道：“前些天本宫赏给婉妃的汤，尝起来味道可好？”

　　这绝对是在故意挑衅……提到这事，婉妃的脸色骤然一变，随后嘴角一歪，心不甘情不愿的答了句：“谢皇后赏赐，臣妾觉得甚是美味”。

　　——众妃觉得既是好笑又是诧异：宫里居然出现了一个人能让婉妃言行举止间如此放低姿态，也是不容易的。

　　叶则仪含着笑点了点头，然后将目光转向云湖旁边的戏台子。她一边嗑着小瓜子，一边饶有兴趣的赏着那出《皇后娘娘纯爷们》，她觉得，自己好久没这么惬意过了。

　　“皇后娘娘！我家主子她，她……”突然，一个又急又怕的声音打破了这种轻松的气氛。

　　众人的目光皆是被佟月的一声大喊引了过去。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只是瞧见后排的木桌前，一身青衣的赵婕妤低垂着眼，一动不动的趴在那儿，她眉头紧蹙，表情痛苦。老远看，只是清楚的瞧见一张煞白的脸和她唇角殷红的血。

　　“主子，您怎么了，醒醒啊，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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