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是海上明

作者:侏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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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缘分已尽


      “如今家里这般田地,她要是有更好的去处,就让她去吧,念着往日的恩情,我当初在长安就该放她离去。”大哥终于肯说话。
      清月一怔,随即想起那日大嫂在阁楼与她饮酒欢乐之时,也曾提起她的哥哥要她离开傅家,如今听大哥这般说,难道这其中有什么误会?可恨大哥不愿放下身段,去寻大嫂说个清楚,问个明白,这么草率便要放她离去,她看了都觉得着急,可惜。
      “有什么事情我们不能坐下来开诚布公地聊一聊,你和大嫂这几年的情深意重,怎可说散了便散了,如今我们家已过了最难的时候,何况我相信大嫂不是那种薄情寡义的人,她要走当初便走,为何要留到现在才走,一定是你们之间的误会才会心生嫌隙,造成彼此之间的隔阂。”傅清月耐心劝阻,她不想好好的一个家,就这么散了。
      傅正平似认真地思考了一会,才抬头对上她的一双殷切墨眼,淡然道:“不必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与她可能真的缘分已尽,由她去吧,只是这件事先不要对外说,尤其不要让父亲知道,如有外人问起,就说她身体抱恙在家休息,也不要派人去找,我累了,你回去吧。”
      说罢便起身往屋内走,看着他落寞又逞强的背影,傅清月气得直跺脚,这个呆子,死要面子的迂腐,可看到他微塌的双肩和略有蹒跚的步履,想到整个家族的重担都在他身上,尤其最近,虫灾旱涝,事业不顺,也有些心疼,便不甘心地出去。
      门外,凝香像杵在哪许久,看到她出来眼巴巴地望着,两眼通红。傅清月耐着性子跟她说了几句,提醒她按照大哥的意思先保密,越说心中越烦躁,情人眼里揉不进沙子,这两个活生生的美人,大哥恐怕早就顾此失彼。
      回到自己的院子,傅清月越想越不对劲,心想着这两个清高孤傲的人,肯定有什么误会,才会造成如今这种局面,可她又无计可施,大哥吩咐了不派人出去找,对外保密,她再有心,也只能望而兴叹,只是闷在家里,把大嫂和大哥的事前前后后地想了一个遍,百思不得其解,甚是烦闷。
      傅家上下平静地过了两日,依旧没有大嫂的影子,大哥也闭门不出,可傅清月按捺不住了,因为她的脑子里已经有一个可怕的念头,就算她再不愿意面对,终要去解决,为了大哥,也为了这个家。
      日落时分,天色已渐渐暗下,正是傍晚晚饭时,街上行人很少,路过房舍小院,不同的饭香飘荡出来,这种人间烟火的味道让人心安,可此刻穿梭在大街小巷的傅清月,却无心品味这俗世的尘烟,身着披风,头戴风帽,火急火燎地赶路。
      凭着记忆,寻找那晚的巷道小院,那时太过突然惊兀并没有用心记,只是依稀记得门前的屋檐下挂着两只半旧的灯笼,可巷子里很多人家都这么挂,一时间,竟不知道哪一家才是她要找的地方。
      站在巷子口,盯着巷子边上的人家,正努力回忆,心里慌躁,急得全身冒汗。
      忽然,前方一处院子里门开了,走出一人,傅清月往后一闪,躲在暗处,探头张望,虽不是做贼可也心虚。
      看不清面容,身形熟悉,她认得,待那人拐弯消失后,傅清月才现身,走到门口,轻手轻脚地开门,丈宽的院子,借着微弱的灯光,角落处零散地摆着鱼具杂物,三间大房,左侧冒着轻烟,应该是厨房,屋檐下挂着几处干晒的海鱼,散发出淡淡的腥味,看起来没什么特别,极普通的人家院子。
      三间房只有中间那间亮着灯,昏黄的油灯从窗棂处透出,温和恬淡,春天的夜晚还不是太热,可傅清月却觉得喉咙发紧,手脚冒汗,站在院子里愣站了一会。
      “嘎吱”一声门响,心里一惊,回头看门还好好的关着,是隔壁院子开的门。
      呼出一口气,傅清月提步走到门前,轻轻一推。
      “这么快就回来了?吃饭吧!”声音柔软中带着尘俗的味道,温暖宜人。
      这声音她异常熟悉,可也有点陌生,因为其中的柔情愫意,有别于以往的客气疏离,人情味十足。
      左边厢房走出一人,荆钗布裙,脸上挂着满足的笑意,在见到傅清月刹那,一震一凝,手中的竹篮陡然落地,篮子里红艳艳的荔枝滚了满地,圆溜溜的转。
      素面寡头,脸上全无半点脂粉,头上也无半点珠翠,像合浦郡内普通的妇人那样用一块花巾包头,见到她时震惊讶异,可很快又一脸平静。只淡淡道:“你怎么找来的?坐吧。”
      说完便蹲下来拾地上的荔枝,没有逃家的人被发现的仓惶,倒像是有客人突然造访而已。
      傅清月拉下风帽,蹲下来要帮她拾荔枝,被她挡了。看到她左手食指裹着的布条,心中一酸。
      李若兰把荔枝放到桌上,对傅清月有些羞赧道:“你坐吧,这里简陋,怕你不习惯。”
      屋子唯一的一张桌子上摆着两盘菜,一鱼一青菜,两碗饭,看来他们还没吃饭。
      “大嫂,是他吗?”
      李若兰娇美的脸上没有多少狂喜,只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平和喜乐,可眼底淡淡的笑意又掩饰不住内心的幸福,瞳仁映着烛火,熠熠闪烁,这样的她是生动鲜美的,不似以前的精致死沉。
      “嗯,对不起,清月。”她低着头,对于傅家,她始终是亏欠的。
      傅清月沉静了下来,刚刚进来时要兴师问罪的想法彻底消失,进来前的一刻剑拔弩张也因为她的一句道歉而平静下来,她是知道的,同为女子,怎能不明白,只是。
      “你们以后打算怎么办?一直东躲西藏?”
      “我们打算去珠崖洲,事情有点不顺利,要在这里等几天。”李若兰用手捋了一下鬓角的碎发,她一手修长漂亮的蔻丹已不见,只剩下光秃秃的手指。
      傅清月的心里酸苦难辨。
      “你跟大哥,真的就好不了了?”傅清月涩声问,她总要替自己的大哥问一声。
      “这些年我一直忘不了他,我以为我这辈子就这么过去了,没有心也没有魂魄,看不到长安的繁华荣耀,也体会不了这里的心酸蛮荒,只是换了个地方,有些不一样而已,直到重新遇见了他。”她声音低缓,娓娓道来。
      “我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还是个有心的人,也会彷徨紧张,还会痛的,清月,我跟你大哥本就没有感情基础,这几年来相敬如宾,我做了我该做的本分,没有对不起他,他要纳妾,我也接受,只是我真的不想就这么过完我的下半辈子了,我要争一争,为自己活一回,可以吗?”她的眼神时而迷茫时而痛苦,可拨开云雾见月明,她清亮的双眸明媚有神,这是一个有生命且渴望美好爱情的女子。
      是啊,以前在长安,她惧于他的哥哥们嫁到傅家,待大哥处处体谅宽容,直想到她贤惠大方,谁知道那是无心无情只有仁义在,傅家没落,不嫌弃不抛弃,一路跟随到此,也不抱怨地打理好家里的一起,孝敬家翁,支持丈夫,团结姑婆。
      原来,所有的大方均源于她的不在乎,心里没有唯一,所以不介意自己不是丈夫的唯一,可她终究是不甘心了,要为自己的下半生争一争,一直退让隐忍的人也会争取固执,不再委屈求全,她和大哥的后续争吵,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引起的吧。
      “大哥没有对外说出关于你的一切,连父亲都是瞒着,嫂嫂。”傅清月仍旧不甘心,她是明白的,可她也是大哥的亲妹妹,总要挽留。
      “清月,你别说了,我去意已决,希望你以后多保重,你大哥有凝香照顾,无须我过多操心,祝福我吧。”提到凝香时,她的声音明显地低了下来,傅清月觉出异样。
      “呀咦”一声,房门被人从外推开,进来一人,李若兰面对着门坐,最先站了起来,傅清月扭头看来人,也跟着慢慢站了起来。
      依旧一声儒生衣饰,此刻没有带巾帽,面白隽瘦,刚刚进门时的一瞬温和笑意凝在嘴边,大约没想到屋里还有别人,在见到傅清月时,笑意瞬间消失,无影无踪,阴沉沉地盯着她,这才是平时见到的冯贺,冷面书生。
      “子贺,清月并无恶意。”李若兰走到他身边,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冯贺满身的阴郁因为她的靠近,消散了几分,眼角舒展,拍了拍她的手背。
      “二小姐,如果没什么事,请回吧,我夫妇二人要用晚饭了,地方寒碜,就不招待二小姐你了。”语气毫不客气,带着隐隐的挑衅。
      李若兰用力地晃了一下他的胳膊。
      傅清月笑笑,如今倒能解析得通为何第一次见他时,他就一副欠他银两八百年不还的样子,处处针对他们兄妹,鼻孔朝天,原来隔着这样一层深厚的宿怨,若是她傅清月,恐怕就不止这么简单的使使脸色。
      傅清月从小院子出来,她终于应证了自己的猜想,看到了李若兰清苦甜蜜的一面,冯贺的目光时刻黏在她的身上,半念都没有离开过,心中有些酸涩,为大哥,也为自己。
      春寒料峭,夜晚的风吹起披风,衣袂飘飘,后背冰凉一片,风帽被吹得凌乱。如果,那人不远千里的一路追随,她是否会抛开一切不顾世俗的跟他远走高飞?
      答案不得而知,他不会抛弃他的仁义道德责任正义,她恐怕也忘不了家人的死与他息息相关,况且,退一万步,就如同李若兰这般,恐怕她也没有勇气抛夫弃家,从此浪迹天涯,隐姓埋名。
      两日后,傅家依旧一切平静如初,傅侯爷的病情不好不坏,春蚕饲养不顺,损失了不少,傅正平早出晚归,只是他更加沉默,日渐消瘦,凝香始终红着眼眶,哪里都不去,傅家整个上上下下沉闷如死水,再加上天气炎热,叫人无端端地烦闷。
      傅清月也整日关在自己的天地,流连于书籍传记,才暂时从现实的烦恼中解脱。
      本以为会风平浪静地度过这一关,谁知世事总是出人意料。
      这日午后,傅清月从外面回来,从内而外的疲惫,一屁股坐下,就不想再起来,阿碧绞了巾帕进来,傅清月埋首其中,希望从那一抹的冰凉中才找回自己恍突的心。
      丢了帕子,从怀中掏出一方丝帛,如今天气炎热,可丝帛入手寒凉沁人,竟不甚冷冽拿不住地往下滑,傅清月展开丝帛,刚劲有力的字迹,因行书过快,横撇竖捺之间藕断丝连,让人无端端地看出一些心酸,毕竟好好的一对夫妻就这么散了,难免唏嘘。
      那日,李若兰偷偷找到她,向她救助,求她帮忙:“清月,你帮帮我,三爷要离书才肯放我们离开,要傅家的一人同意才行,子贺不知道我来找你,他们说话的时候我不小心听到,这些年来我一直对不起他,我不想他为难,你帮我求求你大哥吧。”她竟已满心满意的都是冯贺,丝毫没有大哥的影子,昔日的情谊在她的心中已是对不起另一个男子的罪恶,也罢,放他们双宿双飞,成其美事。
      当她抽着空挡向大哥说明意图时,她看到大哥苍白的脸刹那青白,在强烈的日光之下,竟泛着寒光,他捂着嘴低低地咳嗽,连日的操劳和心伤,让他的旧疾复发,此刻听到她的来意,竟一时咳嗽停不下来。
      苍白枯黄的脸,修长白皙的手指握成拳头,凸出的关节似要挣破皮肤,略微佝偻的背剧烈的震动,这还是响彻京城四公子之一的“白玉傅”吗?昔日的倜傥风流半分不见,倒露出风霜雨露洗刷后的羸弱。
      她是不是太残酷了些,这可是她的亲大哥呀,哪有胳膊往外拐的道理。
      可说出的话如泼出去的水,如何能再收回。
      大哥也没说什么,提起笔在一方上好的丝帛上行云流水,一份恩断义绝以后各不相干的和离书赫然呈现,而后,他盯着上面的字沉默了良久,才问出:“那男人待他如何?成婚之初不知道,后来发现自己始终走不进她的心里,以为她就是这样冷淡疏离的性子,来到合浦郡,还以为她蛇蝎心肠,原来她的心一直没在我这,怎会对我露出真情实意,又此会在乎我的心意。”
      “蛇蝎心肠?”想不到李若兰在大哥的心中竟有这样的印象?来不及细问,大哥已要送客:“你走吧,这事不要对其他人说,等过些时日,父亲病情好些,我再向他亲自说明。”
      傅清月点点头,傅正平不再理她,起身进了卧房。
      重新折叠好手中的丝帛,放进袖兜,端起矮几上的凉茶,灌了一口,接下来,她要去找的人,才是真真正正最不愿最不想见的人。
      翌日,阿碧一大早就起来打扫庭院,傅清月躺在床上,虽然醒着,可仍旧不愿睁眼,昨日的一幕让她心有余悸,凌晨之后才昏昏沉沉地迷了会,或者说,根本就没有睡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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