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墨成痴

　　“你们要干什么？”程落问道，并不客气，既然对方已经叉腰站在门口一副要吵架的样子，程落为什么要顾忌所谓叔侄情分？
　　“程落，你把你家房契拿出来，改一半到我名下，改完了我就不来找事了。”程落的叔叔叫嚣，后面三人也跟着附和，程落的回答斩钉截铁：“不可能。”
　　“这房子本来就该有我们家一半。”
　　“切，你们家一半？我爸妈盖房子的时候你们出过一分钱吗？他们去世的时候你们把他们当哥嫂了吗？爷爷说过这房子有你一半吗？房契上现在清清楚楚写着我的名字，我为什么要改？你是我叔，但是除此之外又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程落，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程落气极反笑：“敬酒不吃吃罚酒？现在是我不追究，到此刻为止你的房契上名字还是爷爷的吧？要是我追究，你那房子估计得给我一半呢，叔叔，您不希望我去争取那一半的遗产吧？”

　　程落叔叔一生气，举手就要打程落，结果程东狠狠一脚踹在他小腿上，他捂着小腿蹲下去，程东的口气一点不像孩子，他冷冷地对蹲在地上的叔叔说：“下次再来，来一次我打你一次，别自以为你打得过我。”
　　叔叔的大儿子程自强过来要拉程落，程西上前一口咬在他腿上，程自强嗷嗷直叫，程倩倩拽着程西的头发往后拉扯，程西死活不松口，程落一见这样，上前一把推开程倩倩：“你干什么？”
　　“她咬人，我拉开她怎么了？”
　　程西冲着他们大喊：“是他要打姐姐，难道我们就让你们打吗，你们这群坏蛋。”
　　程落把程西往自己身后拉了一下，而后冷冷地看着对面几个所谓亲人，“要么赶紧滚，要么我一纸状书告上法庭，你们家的房子这一半我要了，你们自己选。”

　　程落的叔叔咬咬牙走了，围观的人也知道这一家子什么情况，所以对他的叔叔指指点点，但是对程落都是支持的，卫叔也听到消息过来了，程落请他进屋坐，卫叔点点头。
　　程落一直很感激卫叔，所以卫叔喝茶的时候程落非常认真地说：“卫叔，真的很感谢你的照顾，这次如果不是你提前跟我说，我们以后可能连个住的地方都没了。”
　　卫叔笑道：“程落啊，你也懂事了，小东小西也乖，这次分房的时候我会尽量帮你们要两套的，不过可能要添点钱，程落你心里要有个准备，要是缺钱，到时候跟我说一声，我借你。”
　　程落点点头，和卫叔又说了些话，卫叔走的时候说：“程落，你也不能一直卖摊煎饼啊，以后怎么办，不能为了小东和小西连你自己的日子都不过了啊。”
　　程落想到罗沉墨，心口一疼，然后她勉强笑笑：“等我攒够了他们俩上大学的钱再说吧。”
　　卫叔长长叹了一口气走了，程落回屋，程东程西正在看电视，小西依旧咋咋呼呼的，小东则带着疼爱的眼神看着她，程落摇摇头，心想或许她们这一家还能追求内心所想的就只剩下小西了。

　　和去年一样，一直到年根程落才带着程东和程西逛街买东西，程东和程西这一年都长高很多，尤其程西，已经比程东高出了半个头，衣服也几乎都不能穿了，程落偶尔下班的时候带回来一两件，不过毕竟是过年，程落决定给他们多买点东西。
　　超市里食品区，程落问他俩想吃什么，程西说：“姐，买点小河虾吧。”
　　程落点点头，想起去年，程西还坐在超市的小推车上用稚嫩的声音唱“哟哟哟小河虾”，程落哑然失笑，不过一年的时间，小西真的长大了许多。
　　“好，去多买点。”

　　程落推着小车，左右两边跟着程东和程西，他们在卖小河虾的地方排队，程西笑嘻嘻地说：“姐，去年我们来买小河虾的时候那个帅哥，我刚才好像见到他了。”
　　程落的心跳骤然失速，抬头，她果然看到罗沉墨，黑色的风衣，白色的围巾，冷峻的面容，漆黑的瞳仁，在这个拥挤的超市，他的四周却好像被故意避让开来，程落眼中只剩下浓墨重彩的黑与白，周围一切都没了声响，程落愣了，她觉得这个世界真的太小太小了，明明已经告诫过自己无数遍不要去想这个人，等她觉得真的忘得差不错了，这个人却又活生生出现在她的眼前，每一次都比前一次深沉，每一次都比前一次让程落心动，程落觉得自己真的无药可救了，她以为的“时间可以冲淡一切”其实真的只是“以为”而已。

　　有人不小心碰到程落，程落没有站稳，一只大手扶住了她，程落慢慢抬头，却总觉得眼睛有点涩，去年也是如此，那时候的自己其实是绝望的吧？可是此刻呢？程落自己问自己，其实依旧没有希望，为什么总要多想那么一步？

　　程落站直身子：“谢谢。”

　　“哥哥，我们去年也见过。”程西说，她似乎已经忘记那个把姐姐惹哭的人也是这个帅气的哥哥了。程东冲罗沉墨点点头，一点不像个孩子，可罗沉墨却像对待同龄人一样也是点点头，让程东觉得自己真的被这个人认可了，心情莫名变得特别好。

　　“哥哥，我们买小河虾，你呢？”程西问。
　　“我随便逛逛。”
　　“那不然我们一起逛吧。”
　　程落回神的时候又已经和去年一样了，程西和罗沉墨已经说好要一起逛街，程落在前面推着小推车，罗沉墨领着程东和程西在后面跟着。

　　程西开朗，总是有说不完的话，从学校里的事情到她画画的事情，从程东的事情到程落的事情，她一直不停地说着，罗沉墨只是静静听着，程西似乎被鼓舞了便说得更多，就连他们和叔叔家的事情也说了，说到叔叔和程自强要打程落时，程西有点气愤，罗沉墨却攥紧了拳头，他如此舍不得的程落竟然被人威胁，而且还是她的亲人，这还只是程西知道的，还有多少是程西不知道的，程落到底还受过多少委屈？
　　罗沉墨没有继续想下去，因为越想他的脸色越难看，他不希望程落看到那么难看的他。

　　程落带着他们买完东西，又把东西寄存到了柜台，而后几人去了旁边的肯德基，这一次罗沉墨检查了一下炸鸡腿的味道才递给对面俩孩子，程落看着他想起去年程西和程东吃着辣味炸鸡腿的样子，失笑，程落抬手揉了揉程东和程西的脑袋，抬头，对上罗沉墨点漆似的眸子。
　　“呃，想起去年他们俩吃辣味鸡腿的情景了。”程落解释，可是说完又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解释，难道仅仅是因为自己笑了？
　　程落淡然微笑的样子落入罗沉墨眼里，心动如初！就如那个春日，漫天粉红的桃园里少女转头，莞尔，她说：“我要上B大。”

　　“去年是我的错。”
　　“我没有要责怪你的意思，只是想起他俩的模样，要是照下来就好了。”
　　罗沉墨点点头说：“他俩很可爱。”
　　程落笑笑，那是当然，那可是她的弟弟和妹妹呢，程落带着点骄傲的笑容，罗沉墨觉得这才是程落该有的，自信，美丽。

　　分开的时候罗沉墨硬要送他们回去，没办法，几人便一起上了出租车，下车时，罗沉墨站在程落的家门口却久久没有进去。
　　程西拉着罗沉墨的手说：“哥哥，我领你看我画的画，得了奖的哟。”
　　罗沉墨看看程落，程落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转头移开了视线，罗沉墨蹲下身和程西平视：“下次吧，哥哥还有事情。”
　　“那好吧。”程西有点不太乐意，罗沉墨抬头看到程落依旧侧着身不看他，轻轻叹口气，罗沉墨直起身准备离开，可是刚要转身手却被程东拉住了，罗沉墨有点疑惑，毕竟这个程东明明是小孩子但是一直都安静而懂事，让人不自觉就会忽略。
　　“怎么了，程东？”
　　“下次，一定要来！”
　　程落侧头看看程东，她认识的弟弟不会说这种话，他从来不会强人所难，也不会任性，可是现在他却说了，甚至没有看程落的眼色。
　　罗沉墨勾勾唇角，程东和程西都有点失神，这个笑容简单而柔和，冬日明明这么冷，他俩却觉得莫名温暖了起来。
　　“好，下次哥哥带你们去游乐园。”
　　“说定了！”
　　“说定了。”
　　罗沉墨终于还是对程落说了再见，而程落也只是回了一个再见，她没有说出让罗沉墨不要在意程东和程西的话，因为她终究还是不舍得，程东难得这么亲近一个人。

　　晚饭程东和程西都没怎么吃，大概是累了，程落也累了，和罗沉墨的相遇，去年的事情，今年的事情，还有高中时期的事情，慢慢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张细密的网，渐渐地将程落堵在角落，怎么都逃不出去。
　　一直睡不着，程落到客厅拿起电话，打开以前的录音，里面是罗沉墨轻声的呼唤：程落……程落……

　　程落觉得压抑可是却再不会像以前那样想到罗沉墨就要哭，她只是抱着电话听了一会，而后回房，之后便也渐渐睡着了。
　　早上三点，程落醒来，虽然过年了不用这么早起，可是还是已经习惯了三点醒来，躺在温暖的被窝，程落偷笑一下：“我这算不算成熟了？”

　　耗到六点，程落开始包饺子包汤圆，她一直希望能给程东和程西普通家庭的温暖，可是既然父母已经不再了，程落发现她终究还是给不了，她只能做自己能做的，让弟弟和妹妹过得幸福这就已经够了。

　　程东和程西都懂事，并不会赖床，到七点的时候明明天气很冷，两人也起床了。程落让他们去洗脸刷牙，程东程西乖乖去了，程落微微一笑，一身新衣的程西其实有点兴奋，但是又装着故意不表现出来，程东似乎对新年也充满了渴望。
　　程落的嘴角一直落不下来，是了，其实人生不只有一种，能让别人快乐的人生或许才更能让人高兴吧，程落再度偷笑，自己有这么伟大吗？

　　这里的传统，新年起床一定要用桃木条煮的水洗脸，而后吃个鸡蛋，再然后要吃两种馅的饺子，一肉一素，还必须再吃几个汤圆，最后才可以出门，程落一早就已经把桃木水煮好，无论如何，至少这个传统是她父母在世时一直坚持的，她也要一直坚持下去。

　　程西终于在吃饭的时候忍不住问道：“姐，我新衣服好看吗？”
　　程落点点头：“好看，小西穿什么都好看。”
　　程西高兴了，继续吃饺子，程东也微微笑着继续吃饭。

　　程落领程东和程西去拜年，都是邻里，程落知道她不在家的时候邻里们对程东和程西都很好，懂事乖巧的两个孩子也招人喜欢，程落对他们很感激，而一直在忙的她也没什么机会道谢，只能在新年之际带着两个孩子一一给她们鞠躬拜年，并且程落会最后说一句谢谢他们一年来的照顾。
　　快到中午的时候程落回到家，程东和程西衣兜里已经再也放不下什么东西了，邻里们这个给一把瓜子那个给一把糖块再来一个给一大捧炒花生，程东程西不要都不行，程落也不反对，这是他们的好意，也是这里过年的惯有节目，每家都会准备这些东西给小孩子，只是他们给程东和程西的时候特别大方，生怕他们给少了似的。
　　程落不知怎么就想起罗沉墨来，而后她便自己笑出来：“我在纠结什么，他们有他们的人生，我的人生，就算没有罗沉墨，其实也不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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