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墨成痴

　　我们总以为自己够强大，可是当世界真的在你面前陷落，你才明白那些也不过是“以为”而已。
　　——程落

　　程落从来不觉得人生有什么悲哀，无论如何她都觉得自己是个积极坚强的人，然而少时年轻，不过是在遇到困难的时候想明白了什么叫为赋新词强说愁。

　　初春的阳光带着微醺的暖意，程落长发被束成高高的马尾，岸边桃花灿烂，入眼是铺天盖地的粉色，高三的孩子，尤其还是成绩很好的孩子，总归能在那紧张的气氛里找到一点轻松，比如此刻，程落笑颜如花，回头便是一个莞尔，她冲那个看上去有点冷漠的少年说：“我要上B大。”

　　冷漠的少年其实并非真的冷漠，只是不常笑，时间久了便让他整个人带了一种冷峻的意味，此刻少年却唇角微扬，程落心里忽然飘过一句“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少年轻笑着说：“我和你一起。”

　　“好啊，那说定了。”
　　“说定了。”

　　彼时时光静好，可不过是一个转眼的功夫，再回家程落已经如坠谷底，那满室的人不给程落一点喘息的机会，劈头盖脸而来的是：“程落是吧？你父母出车祸了。”
　　“尸体现在在医院，你看看什么时候去领回来。”
　　“虽然公司有责任，但是开车的毕竟是你父亲，所以公司也不可能给你很多钱，你懂吗？”
　　“对了，过两天请你去我们公司一趟，有些手续要办，而且还要你签字，你看哪天合适？”
　　“葬礼我们也会帮忙的。”

　　晴天霹雳，程落的世界轰然倒塌，那些自以为是的积极向上和坚强在一瞬间没了支撑，哭都哭不出来的程落茫然地看着一屋子的人，直到一个身穿警服的男子实在看不下去，起身拍了拍程落的肩膀说：“节哀顺变。”

　　程落的泪终于滑了下来，许是只有这个人给了自己安全感，程落抱着一身警服的男子哭昏过去。

　　再醒来，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了，程落看着熟悉的空间，明明已经是四月份，却还是觉得彻骨的冷。

　　屋外有暗香飘来，程落侧头，窗外的桃树上是一片粉红，上午看着这颜色还觉得欣喜，下午再看却已经觉得这红红得太苍白。

　　程落坐起来，外屋里只剩下一个人，那是他们村的村长，程落低低头喊了一声：“卫叔。”

　　卫叔长长叹了一口气说：“落落啊，无论如何先去把你爸妈的尸体领回来吧。”

　　程落点点头，卫叔看不到程落的表情，只能又叹了一口气说：“走吧，我和你一起。”

　　路上卫叔和程落说：“落落，小东和小西，不然你送孤儿院吧，我问你二叔了，他……，不愿意，你也还是孩子，以后你跟着我吧，我给你读大学，但是……”

　　程落这才想起来，她还有未来，她还有弟弟妹妹，那些茫然间什么都不记得的情况终于在卫叔的提醒下清晰起来。

　　医院里是卫叔确认的尸体，回家后也是卫叔帮忙，下午六点，程落忽然抬头，眼中已经没了泪光，卫叔一愣，程落说：“卫叔，小东和小西我来养，谢谢你。”

　　卫叔心里一阵难受，这一家的孩子都乖巧，程落自小便懂事，程东程西还小，可是也从不惹事，很少哭闹，每次三个孩子见了他都会恭恭敬敬喊一声“卫叔”，卫叔挺喜欢她们，可是毕竟他也是有家室的人，他不可能把三个孩子都领回去，能支持一个已经是他能做的最大的努力了，毕竟他的老婆从来就不是善茬，能退让到愿意支持程落读大学也是极限了。

　　卫叔叹了一口气，伸手摸了摸程落的头说：“落落啊，不用逞强……”
　　“卫叔，我决定了。”毅然的口气，决然的表情，就连那好看的眉眼都带了一丝绝不动摇的意味。
　　卫叔张了张嘴，终究什么都没说。
　　开门声响起，手拉手进来两个不过七八岁的孩童，孩童进来看到卫叔先是恭恭敬敬叫人，而后才拉着程落问：“姐姐，你怎么了？”

　　程落终究不过才十七岁，面前的孩童是她最后的力量，她微微一笑说：“小东，现在你是我们家唯一的男子汉，所以你要学会照顾妹妹。”
　　才上小学一年级的男子汉拍着胸脯说：“我知道，没人敢欺负妹妹。”
　　程落点头，转而对程西说：“小西，爸妈不在了，以后不可以任性，要乖。”
　　程西歪着头问：“爸妈去哪里了？”
　　程落闭上眼睛，片刻后睁开，她回答：“爸妈去世了，我们三个以后要好好生活。”

　　程西和程东在不解了一会后，终于明白所谓的“去世”是什么。程西尖锐的哭声刺透耳膜，程东忍着眼泪拍着妹妹的后背，想要说话却在说了一半后泣不成声。
　　卫叔还是看不下去了，上前抱起程西说：“小西小东，今晚去卫叔家吃饭，乖。”
　　不过七岁的孩童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做，只是被卫叔领着离开了，程落看着被紧急做成灵堂的屋子，忽然觉得寂寞。

　　杨钦来的时候程落正发呆，杨钦伸手在程落面前挥了挥，程落这才回神，拼命露出一个笑容，程落说：“杨老师，你怎么来了？”
　　杨钦蹲到她面前说：“来看看你。”
　　程落的眼泪就这么落了下来，怎么止都止不住，杨钦轻轻将程落拥进怀里，程落想要推开，可是手上却没了力气。

　　程落安静下来后，杨钦说：“程落，没事的，没事的。”
　　杨钦声音非常低沉，落在程落耳里有点悠远了，程落拼命点头说：“我知道，我没事。”
　　程落非常清楚，在她决定绝对不会把龙凤胎的弟弟妹妹送到孤儿院的时候就很清楚了，她人生的轨道变了……

　　程落借了杨钦五万块钱把葬礼办了，什么都不知道的程落在杨钦和卫叔的帮忙下终于平静下来。
　　葬礼之后，程落没有回学校，她请了两个月的假，班主任非常不满，但是在来了她家一趟之后什么都没说便回去了，只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码和一整套复习试题。
　　程落开始跑父母生前所在的公司，她的父亲是个包工头，母亲也跟着父亲一起，因为工程大多时候并不在家附近，所以程落的父母在家的时间一个星期其实只有一两天，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们之间的感情。
　　坐在公交车上，十七岁的程落已经学会了什么叫苦笑，好看的眉眼里总能看到浓郁的惆怅，有一次程落正思索着以后，程西伸出胖胖的手指放到她眉心处，童音带着点担忧：“姐姐，你为什么总是皱着眉头？”
　　程落那时才发现原来她的忧伤已经落入了弟弟妹妹的眼中。
　　把程西抱到自己腿上，程落亲亲她的脸颊说：“小西，姐姐以后会改的。”

　　一年级的孩童说大不大，但是说小也不小了，至少程东和程西两个孩子从父母去世之后就懂得了要替姐姐分忧，程东甚至开始学着要做饭，而且一个月之后竟然真的可以做简单的炒菜和面条了。
　　程落那天吃着程东做得糊了的面条，然后想到自己曾经真的偷偷想过不然送他们去孤儿院吧，接着便是深刻的内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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