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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夏天已悄然离去,街上渐渐刮起毫不粘腻的秋风,零星枯叶偶尔被吹出一阵旋舞,如同回光返照。
今夜的live house格外热闹,几支乐队的拼盘演出点燃了气氛,同时为已感凉意的秋夜加温。
周哲站在观众席第一排,耳膜虽然仍感到了不适,但身体和心似乎都已习惯了这样激烈的表演形式,血液也好像被暖到了觉得一切都还充满希望的那种温度。
就像回到了学生时代。
周哲想到了沈颜,她回到支教点已经几周,没有再来电话,只是写信,一周一封长信的节奏,信里使用频率最高的一句话就是,在这儿,好像回到了学生时代。
而最近的一封信里附了照片,是她跟十来个当地孩子在校舍前的合影。
房子比想象中的好一点,但朝阳的美化功能不能忽视,乡村清透的空气,让阳光肆无忌惮地照在沈颜的脸上,尽管在孩子身边仍显得白皙,但周哲还是觉得她黑了不少,大概也因为这样,笑得很开心的她,露出的牙齿格外洁白闪亮。
不自觉地走神了,周哲有点心虚,慌慌张张地把视线集中回了苏黎身上。
今天好像是英伦摇滚专场,为了配合音乐和乐队伙伴,苏黎穿上了黑色窄身T恤和格子长裤,鼻梁上还随手架上了副平光眼镜,挡住了漂亮的眼睛,还有跟他的对视,周哲突然发现戴上眼镜的他,竟然有点像学生时代的自己。
演出结束后,观众或快或慢地逐渐散去,乐队成员也都退到后台,相约喝酒宵夜,没过多久,只剩二人滞留其中,像一对忘记被带走的弃儿。
周哲跟着苏黎登上舞台,中学时代滥竽充数合唱表演后的第一次,不过身边没有伙伴,只有恋人。
站在舞台中间,望着台下的一片空旷,不发一言,耳边尽是琴声,稚拙的“小星星”,弹奏着童谣,仿佛他真的成了孩子。
“好玩吗?舞台。”音乐停下,苏黎的声音很温柔。
周哲回身点头,见他正端正地坐在钢琴前,微微弓着背,修身的T恤极力展示着他闲适与紧绷交织的体态,纤细的手指也是同样的感觉,虽然如水鸟悄然静立岸边,但似乎下一秒就将振翅高飞。
他走过去,从背后环住苏黎的颈,俯身贴近。
熟悉好闻的味道,淡淡的须后水混合着年轻男孩特有的清爽气息,连那一丝很难察觉的汗味闻起来也如同阳光。
苏黎顺着他索取的手指扬起了脸,没有片刻停顿,他那贪婪的指尖随即在那闭上的眼窝,笔直的鼻梁,微微翘起的嘴角游走,周哲忽然很想以手指探进他的口中,仿佛心有灵犀,苏黎的口在其时如他所愿地张开,一旦彼此分离,两片唇立时化为无能为力的柔软,任人宰割。
但迎上去的并非手指,而是同样火热的唇。对方如同早就预见,完美地配合。舌尖率先接触,嘴唇随之贴合,玩闹似地贴近,分开,若即若离,像有无形音乐伴奏般,他们长久地亲吻着,占据心中的似乎并不只是欲|望。
让人几乎窒息的深吻后,两人并排坐在琴凳上,似乎谁也没有力气率先打破沉默。
“我……也许给不了你任何东西……你懂我的意思吗?”周哲在琴键左端按下了最低音,为他苦涩的声音伴奏。
苏黎的手指在右端跳跃,一串轻快的音符,“几个月前我说过我不会提问题,现在也不会。”
“你连我对你的感觉也不想知道吗?喜欢不喜欢,爱不爱什么的……还有别的,未来的事……”周哲低头轻声说。
苏黎摇摇头,看向周哲的眼神忽然深邃而又温软,“如果你想知道糖的味道,尝一下就行,何必变成糖?”
“那……”周哲还想说什么,却被他嘴角流出的狡黠笑容打断。
“我们去楼上吧。”
“楼上?”
“楼上有休息室,有沙发,还有……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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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是从半夜三点开始下的。
确切地说,是从那时起被周哲听见的,与之相伴的,还有沉闷的远雷。
与暴脾气似的春夜炸雷完全不同,秋雷像是个受尽委屈却无法完整发泄出心中怒气的可怜男人,只能把咆哮和怒吼隐藏在刻意压低的诅咒声中,阴郁而纠结,始终在天边固执地作响。
周哲睡不着,脑子在乱哄哄和一片空白中穿梭,但无论哪个选项都能轻松赢过困意。
苏黎背对自己,但又蜷在身边,身体哪怕是部分互相挨着,也能让他睡得安稳,均匀平静地呼吸声让人羡慕,也让人不忍动一下。
周哲使劲闭上眼睛,打算最后努力一次。
“喂,没事吧?”身边传来轻声询问。
他吓了一跳,不及回头,手已经被握住,温热而柔软。苏黎翻身面向着他,床头小夜灯的微弱光线已经足以映衬出他眼中的光彩,他的眼睛清澈得好像从未睡过。
“吵醒你了?”周哲歉意满满。最近苏黎很忙,也很累,练琴频率和强度的增大,给身体带来不少负担,充足睡眠几乎是唯一的回血方法。
“睡不着的话,尽可以叫醒我聊天,何必忍着。”苏黎笑了一下,双手捧住周哲的脸,“你看你躺得浑身都僵了。”
“怎么能叫醒你呢……”周哲任他的手指在自己的面颊游走,检视稀世珍宝似的轻柔细致。
“不能随时聊天的话,也就没有住在一起的必要了。”苏黎停下动作,“是不是……医院,你说过的那起事故有了结果?”
周哲点点头,不确定他能看见,又补充了一声“嗯”,“他,我是说宋医生,被调到医院的大学去做后勤工作了,这两天就走。”
苏黎沉默着坐起来,弓腿抱起膝盖,周哲也起身靠在了他身边,被子从沙发床滑落也不管,反正失眠的人都很燥热,何况提到了这件让人怒火上冲的事,就更不可能冷了。
感到寒冷的只有内心深处,周哲清楚记得布告栏中那张盖了公章的纸上的每字每句,那与其说是调令,不如说是讣告,一位与自己同期进医院的实习医生,虽然大学不同系,但公共课时有过几面之缘的年轻人,医者生涯就如此窝囊地被一纸调令结束了。
刺骨凉意,仿佛被人用冰锥戳着心口,依靠善良和温暖层层裹住的心,被恶狠狠刺破外壳,伤痕累累,而那根冰锥,其实名为“理想”。
“对不起,我什么都不知道。”安静良久,苏黎望着窗外黑得沉重的夜,小声地说。
“对不起什么?和你无关啊。”周哲抬手摸摸他的头发。
“只是觉得你很寂寞吧,”苏黎转向他,露出略显软弱的笑容,“我总是忙着自己的事,上课,打工,反反复复,你的工作我几乎没有关心过。”
周哲摇了摇头,“我的工作,只是流水线上的一颗钉子,注定哪里都到不了。并且,稍微有点不对劲,就会被换掉。倒是你,还是有着无限可能的。”说罢,他揽过苏黎倚在自己肩头,不知不觉,他有些困了。
“我没有想达到的境界,实际上,你也知道,理论的东西让我相当头疼,我充其量只能以演奏示人,所以躲起来拼命练琴而已。”过长的额发垂落下来,苏黎飞快地眨眨眼睛,还未来得及动作,对方已经好心地帮他把头发再度拢了上去。
“你也不擅长在人前努力吧?”苏黎索性懒个彻底地靠在他胸口,一边漫不经心地按摩着纤长的手指,一边问道。
“我希望能,至少在我爸面前,我觉得他对我的期待是双倍的。不过他大概也想不通,为什么两个儿子里,死的那个是优秀的弟弟,而不是平庸的我。”周哲轻声说,语气中渐渐溢出了自己向来刻意回避的苦涩,这些念头,他常年不形于色,直到再也无法表达,积聚下来的抑郁已与身体血肉相溶,成为一体。
苏黎在他怀中翻了个身,跪坐在了床上,什么也不说,手臂环住了他的颈,嘴唇温柔地吻上了他的额头,继而是眉心,鼻梁……周哲同样安静地接受着细致耐心地亲吻,这些天紧紧裹住身体的压力似乎随着温暖的接触逐渐散去。
泪腺也随着身体松弛,眼圈有点热,周哲全力控制着泪水,直到吻落在了眼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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