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痕

　　七月。

　　似乎不存在任何过渡，时光一下子进入了夏季。

　　天空澄澈朗然，阳光热情地烘烤地面，上午十点半，路边的行道树似乎还未意识到即将到来的酷热，兴致盎然地仰着脖子接受太阳的临幸。

　　周哲站在烈日下耐心等待着苏黎的出现，仿佛孤零零地寻找着亚特兰蒂斯之城的子民。为了能第一时间看到对方的身影，他连找个背阴处躲躲的念头都没有。

　　老天垂怜，苏黎终于在约定的时间从地铁出口走了出来。

　　剪裁考究的修身衬衣长裤加深色细款领带，认真梳理打扮过的苏黎看上去和过去大不相同，虽然更端整帅气，但是，与自己的距离似乎也微妙地拉大了。

　　见周哲仔细地上下端详，苏黎一笑，“希望你没有看不惯，这样打扮出门，我也是做了几分钟心理建设的。”

　　“哪里会看不惯，明明很好看，非常合适你，”周哲一边擦汗一边说，“我还没有谢你……虽然你答应了，但我以为你不一定会出现……”

　　“第一，既然是你的邀请，我就没有理由拒绝。第二，既然答应，怎么会不来？你小瞧我的信用？”苏黎专心走路，一边淡淡回答，“对了，这是礼物，不知道她喜欢什么，就买了我觉得合适的。”

　　周哲接过苏黎递过来的纸袋，“你还准备了生日礼物？”

　　对方只是点点头，怎么都行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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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了一起来的朋友的车，苏黎在与对方点头致意后，就一直不怎么说话。

　　并不是让人感到不快的沉默，而是存在感被自动稀释到似有若无。

　　车行十分钟，到了作为PARTY场地的日租别墅。

　　来开门的是沈颜，一头乌黑偏软的长发难得的披散下来，衬得水嫩皮肤愈发吹弹可破，一袭简约长裙配上刺绣雪纺上衣，软凸微荡的上围，婀娜如柳的腰肢，纤细白皙的脚踝，饶是成为恋人一年多的周哲也为沈颜今天的温润柔美而心跳乱拍了。

　　苏黎面露费解的微笑，乜了一眼略显燥热的周哲，周哲没有接收到，却足够沈颜看见，她抿唇一笑，大方地冲苏黎伸出了手。

　　“初次见面，我叫沈颜，谢谢你能过来。”声音听来也如沐春风。

　　极有分寸地伸手一握，苏黎也露出笑容，“周医生提过我吧？不学无术的音大学生苏黎。”

　　“当然提过，还不止一次呢，进来坐吧。”说完，沈颜率先转身，瞬间，暖暖甜甜的香气也漾了开来。

　　“不错的女人。”苏黎附到周哲耳边说。

　　周哲苦笑，“这句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我一点儿也不相信。”

　　看到敞亮的客厅斜角熠熠闪光的三角钢琴时，苏黎哑然失笑，撇下陪在身边的周哲走到琴边，指腹划过琴盖，“是找我做钢琴师吗？”

　　周哲对着向他示意过来的沈颜点点头，一边抓住苏黎的手腕，“别胡思乱想，我可没有这意思，我甚至不知道这里有钢琴。”

　　“是也没关系，”苏黎在琴凳坐下，背对着琴，“我并不介意被你当成可以随便拜托的对象。”说完，仰脸望向表情突然严肃起来的男人。

　　“你想让我宽心吗？可惜……并没有作用……你自己也知道吧？”周哲顾不上沈颜，继续安抚他认为受伤了的苏黎。

　　但对方只是安静坐着，表情平淡，没有情绪，仿佛真的只是名钢琴师，且生性内向，不愿与人交际。

　　周哲见他没有与自己的对话的意思，无奈地走开。

　　二十多人的自助餐会，并不算隆重，也许因为来宾中缺乏擅长点燃气氛的人吧，宴会竟然慢慢冷清下来，只剩若干细碎的小声交谈此起彼伏。

　　周哲陪着沈颜在她的手帕交中谈笑，不时被拿来揶揄几句，只是笑笑，时不时地伸手摸摸女友的长发，动作宠溺，表情自然。

　　苏黎远远待在角落，右手剥着指尖薄薄的茧。虽然是现场唯一一名也许有能力调节气氛的人，但他却无法静下心来面对眼前这架漂亮得近乎做作的三角钢琴。

　　他突然想起了小时候在练琴中度过的每个下午。

　　即便勾肩搭背地一路笑闹着从学校回来，但到了家门口却必须告别，久而久之，自己被孤立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端坐于琴前，听着窗外小男孩们特有的聒噪嬉闹声，他们甚至在大雨天也不会各自回家……心里恨得快要滴下血来，于是只能愈加用力地敲打琴键，仿佛卯足了劲就能让分裂出的人格飞奔到球场厮杀。

　　他养成了冷眼对待人群的习惯，知道自己迟早会失去，还是明白不会拥有靠近的可能？

　　阳光从楼梯边的通风孔照进来，如同华丽的音阶，排出优美的造型，连粘着于光线之上的尘埃也跟着意境悠远起来。

　　周哲一边同客人说笑，目光却很难从苏黎身上移开。

　　他的样子安详而沉静，有种不符年龄的沧桑，表情并非不悦，但周哲却明白地感受到了他并不快活的心境，他的不快，是因为什么呢？周哲知道，但知道了又能怎样？

　　这是无法走过去，碰碰他的胳膊，问他“怎么了”的场合。

　　没有任何预兆的，苏黎开始了弹奏。

　　从未听过的曲子，旋律悠扬，节奏轻快，但却又不仅仅是单纯的快乐，周哲觉察到了，注视苏黎的眼神愈发深沉。

　　沈颜凝神欣赏演奏，一边极轻地附耳对周哲说，“他弹得那么好，你还这样看着人家，像要吃了他似的。”

　　平淡的一句话，却让周哲心惊肉跳。

　　螺旋上升，愈来愈激昂的旋律和力度，音符攀住了那根看不见的轴，滋滋生长着，苏黎在众人的注视下，充当了那根轴，却面无表情。

　　“这是表演。”周哲在心中叹息，经过几个月的交往，看过他弹琴，演奏键盘，敲鼓，弹吉他，他对待音乐的表情时常在变，如果是面带微笑，不管是多小的微笑，那就是自娱；像今天这样平淡的样子，必是娱人。

　　胡思乱想之际，曲子已攀上了顶峰，漂亮利落的收尾后，瞬间归于寂静，啪啪的掌声中，苏黎的手缓缓落下，搭在了腿上。

　　“这是什么曲子啊？好像没有听过。”活泼的肖萌萌蹦到钢琴前，笑眯眯地问。

　　“电影配乐而已，”苏黎简单回答，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远处正看着自己的周哲，扰攘之后的静谧，人群之中，相视无语，“想唱歌吗？我可以伴奏。”

　　“今天你打算把讨厌的事做个遍吗？”周哲在心中无声地发问。

　　气氛逐渐回升，宾客们终于意识到现在身处PARTY之中。围绕在钢琴四周，因为真人伴奏，感觉必然好了很多，于是各个都兴奋地想要一展歌喉。

　　周哲不做声地看着苏黎忙着应付那些根本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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