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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晚上,二人同躺在一个被窝里头,是丝绵被的暖?抑或体温?宙言的心有点不可抑制的动荡,微微的抽搐。他告诉小桃:“八岁那年,我整整七个月不会说话。”
“宙言”这个名字本来是书了一个世界的话。他自闭的原因,是那年亲眼见到妈妈上吊。妈妈才二十九。过不了三十。
女人过不了三十,便是命薄如花。】
宙言的爸爸世代都是侍奉桃树的,生意做得很好,在这个并不繁华的小城里,也算得上是有些名气的。果园大了,一个人照顾不过来,便请了几个工。宙言的妈妈是极其美丽的,嫁给了外貌普通且脾气不太好的宙言爸爸,生活得并不十分快活,有了宙言以后才得以有些许安慰。宙言,宙言,就是希望她的儿能代她将那些不能说的话语都说出来。
宙言妈妈终于寻得机会,同最俊的工人,也是她早已倾心不已的得胜一同前往外地洽谈生意,车辆行至郊外一片桃树林,终于按捺不住,于一片粉淡妖娆的桃花中拥有了彼此,宙言才八岁,本不知男女之事,只是好奇地模糊观望着。回到家中,没人提过此事,各自都是一如平常地劳作着。某日,得胜正在梯架上修建桃枝,宙言爸爸突然拿了铁锹冲过来,将得胜推倒在地,随即用铁锹狠狠敲上得胜的脑袋。得胜死了,死得很惨,鲜血流入泥土中,浇灌了桃树,花开得越发地摄人心魄起来。
第二天一早,宙言外出撒尿,便瞧见妈妈用一条白丝,将自己二十九岁的生命结束在桃树上。她穿着那条好看的粉色裙子,在温暖的春风中,荡漾得像是不经意飘散的花瓣。
从此,宙言整整七个月不再与人说话,只是在深夜时分,一个人蹲在角落絮絮叨叨,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宙言爸爸渐渐嗜酒,晚上睡得死沉,也不去理会宙言。
失了关爱的孩子上课只是发呆,学习不好,便一直留级,宙言爸爸从来不管,家中事业也几乎要荒废了。宙言站在农场中,看着最后一刻陪伴着妈妈那棵桃树,于是小小的身体里种下了一个念头,他要撑起这个家,不为死去的妈妈,不为醉酒的爸爸,只为自己。
辍了学业,回家跟着白天尚且清醒的爸爸学着种桃树。
宙言渐渐长大,也逐渐恢复了说话的能力,只是比起以前少了许多。以前的宙言,喜欢围着爸爸要糖吃,围着妈妈要抱,围着得胜说喜欢他有力的双臂,总能把自己举到天上去。可是现在,宙言谁也不喜欢,或者说,他已经不知道“喜欢”这样的字眼究竟是什么意思,因为他喜欢的人都已离他而去。
陪伴妈妈的那棵桃树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被雷劈中,火光冲天,像桃花,弥漫了整片天空。直至宙言20,才培养出一棵“桃花王”。
【但记得这桃苗,最初不算太强壮,宙言凭经验,用微酸性的,排水良好的沙壤加壤土把它栽培。封土后常检查。土太干,马上浇水。小心不去触撞它。扶植时让它直立于土穴中央,根可四周舒展,又怕不稳,设小支柱防风。
培土得分层,一层一层的践实。
一年一年,他给它施肥、除草、整形、修剪。--枝条错综丛集,枯枝、病虫枝、徒长枝--混叠其间,便不通风,不透光,令树势衰弱,所以主人得动刀剪。
还有,害虫又小又多又杂。蛾占大多数,还有蚜虫、金龟、天牛--等,不但令枝叶变褐枯死,还形成红色胶质小粒的病斑,像人的心结,没有助力,永不自动脱落。
--他是这样的,把它给种出来。】
今年遇上金融风暴,各路市场都是极其惨淡的。有家酒店看上了宙言的桃花王,出了远不如去年的价。
“六折已经不错了,你看今年的经济,这么次,还有谁家会愿意出高价?拿个六折的价格总比没有好吧,就算是桃花王,过了时节,不也一样衰败吗?”
宙言看着那颗桃树,咬牙:“不卖了。”
“诶?那七折吧,八折,图个吉利数。”
“不卖了,留给自己。”本是一句气话,没想到,竟然一语成谶。
他要把它留给自己。
【它总不能轻贱地,落入一个不懂得爱惜的凡夫俗子手中,红一个新年,再过些时日,被扔在后巷垃圾堆中。
他矛盾地,没有把它砍伐下来。】
这几日,宙言每想到酒店那人轻蔑的态度,便一阵烦闷。今日修剪枝叶,不经意间,虎口有小刺扎入,刺浅,只能看到一个小黑点,却疼,要想拔出,恐怕只能用针去挑。
【他没有发觉一直有个白衣少年,不到二十,眉目清秀修长,世故冷静。在此看花已有好久。】
少年慢慢向他走来,似乎有桃花瓣飘散到他头顶,一掠而过。可是宙言看不见,他只是低着头皱紧了眉头观察着手上的小刺。少年走近,伸掌握住宙言的手,拉至跟前,头凑近,用牙齿和舌尖将小刺啃咬吸吮出来。温热的唇和舌尖,比他的掌心更加柔软。宙言一时愣住,似乎闻到他身上飘散过来的香气,心念一动,近乎贪恋起来。
少年抬头,弯起眼角:“我叫小桃。”
宙言愣了好久,才回过神来问他:“你是来买花的吗?”窘迫着,竟浅浅红了脸。
“不,我是来看花的。”眉眼辗转,又道,“明天再来。”
第二天,宙言没有见到小桃。本来,宙言并没有发觉自己在等人,直至后来才察觉,视线会不经意地望向同一个地方。而每次见到有人影走进,便满怀期待地盯着那人看,却在看清来人时心中一阵怅然失落。时间也似乎过得极慢。
第三天,小桃也没有出现。黑夜一寸寸掩去了光芒,宙言失落地穿过农场准备回到家中,却在转身的时候看到了小桃的白衣,发着幽幽的银色光芒,衬得黑发更加迷离。忽然自他面上绽放出一个笑容,他洞悉一切,他知道他在等他,他不做声,只肆意笑着。
【他知道他在等他了。
宙言有点混乱、迷茫。
这个黑夜值得等待。是的,时间过得特别慢。思念是变态的。他竟有点泫然。
他像无师自通的,像种子忽然找到适合的泥土,一发不可收拾。小桃好象很清楚:当他注意你,你的回报不能多,要令他按捺不住。小桃是一个妖精。
人心本来就脆弱。花亦随风飘零。】
宙言似是受了蛊惑,他上前拉过小桃柔软的指尖,将他带入他的房间,掀开被子,两人一同躺了进去。一切都那么自然,自然地,像是日常修剪枝叶、浇灌注肥的工作一样。
【你我知道人间情与色,无疆无界,无边无涯,在虚空中,只有你迷恋的人是最实在的。--委身于同性,也是生与死,正与邪的决战吧?】
小桃在被中拥着宙言,轻轻言语:“不要逃,你会喜欢的。”宙言微微颤抖着,他不知所措,却异常贪念小桃的声音和身体。理智快被挤到床边,险险的,差一点就要掉下去。
宙言耳根通红着,心中一阵酸涩:“不,小桃,不,为什么……为什么你是男子?为什么……你是妖精?”
小桃为他的反应失笑,他知道,宙言只是初尝情爱,不知如何对应而已,便也懒懒回他:“桃树有雌有雄,就跟人有男有女一样。”略微停顿,故意皱起眉头一脸认真思索的样子:“恩……算起来,你遇到男桃树精和遇到女桃树精的几率是一样的,一半一半。”说完,便笑着用齿去咬宙言红透的耳垂。
小桃用他灵巧的让宙言无法拒绝的舌在宙言耳边游走:“我是你种出来的,现在,让我把你种出来。”
“不卖了,留给自己。”宙言想起了这句话。他将他留给了自己。
一场欢爱,让宙言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疲惫,却也是从未有过的幸福。他困了,沉沉睡去,似乎还抓着小桃的手指,温软的、纤细的手指。
热,像是在修罗场,火热的感觉从屋子四周窜上来,宙言睡得迷糊,半梦半醒间只觉热,他听到有人在叫他:“宙言!快跑!”小桃!那是小桃的声音!宙言猛然惊醒,却像是跌入了另一个梦境。火舌舔舐着整栋房子,它们咄咄逼人,要将宙言吞入肚中!
宙言慌乱起来,视线被浓烟遮挡,他无路可逃,他将葬身于此。
可他还挂念着小桃,小桃在哪儿?平安吗?跌跌撞撞,宙言摸索着前进,于一片木柴被焚烧的噼啪声响中,他呼唤他的名字:“小桃!你在哪儿!”声音瞬间便被淹没。人类,实在是太无助。
接近崩溃边缘,宙言倒下了,他死了,或许小桃也是,或许他们还能在奈何桥上相遇。不知道,不知道,宙言只是头脑混沌的,就这么倒了下去。
灵魂即将离开身体去往别处时,一阵温软的风吹了过来,是花瓣,桃花瓣,像是一场雨,弥漫了宙言的整个世界。花瓣将宙言包裹起来,燥热退去,留下的是丝丝动人的清凉,以及,温软的气息,和小桃身上一样的气息。
他没有办法啊,他只能这样,用自己的身躯、灵魂,今世所有去护他,他看着自己的躯干在火光中泯灭,痛,痛得他快要惊呼出口,可是比起心里的痛,身体的痛又算得了什么?
“我是你种出来的,现在,让我把你种出来。”
他终于为他有所牺牲了。
【宙言什么也没有了。他的家人、事业、精神寄托、农场,他所有的桃花,在虎年末日兔年伊始,付诸一炬。这是他离经叛道的代价?是妈妈含恨的报复?是尘世的无常?
——是因为,他八岁那年,无意的失言,把两个大人偷欢的事,告诉了爸爸。是“口孽”?】
【他知道,在桃花林中,有一株,枝头已秃,花瓣散尽,——没有逃生,没有修成正果,却把一切送赠种花和爱花的人。他是他种的。不,宙言想:“是他种了我。”落红不是无情物,化做春泥更护花。——像被永远拥抱着。世上有些礼物,战胜了宗教,逾越了生死。只是,你懂得珍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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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发表,不懂规矩,试水,哪怕有一个人看见并喜欢都再好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