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月老寻缘记

　　藏归摇摇头。

　　狐狸妖哭哭啼啼地解释，“大家昨晚都中了毒，鸠布捉住我们，拿我们的性命来要挟老大，要老大自尽。被鸦风阻止了，他威胁鸠布不得伤老大性命，还算有点良心。那些叛妖是鸦风收拢的，都向着鸦风呢！鸠布没法儿，只得作罢。但老大法力高于鸠布，又不怕鸠布的毒，鸦风也不想功亏一篑。最后，竟商量着要老大砍断一只胳膊，与鸠布决斗，老大……老大为了我们，便依了他们的。”

　　后面的情况我想便是藏归赶走了鸠布他们，自己却成了这幅样子。看着那空荡荡的衣袖，我不禁又心头一酸，想起早上自己还鄙视他的责任感，又羞愧难当。

　　藏归缓缓道：“猫儿娘死了。”

　　我一怔，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咙，哽着说不出话来。

　　他放下盛药的丝帕，在腰间摸出一条深蓝色的尾巴，是带着血腥的猫的味道。

　　“这是猫儿娘的尾巴。”

　　我盯着还站沾着血的猫尾，叫起来，“不，这只是条尾巴而已，我要看尸体！没见到尸体怎么能肯定。”

　　藏归长叹了口气，仰头望着从树缝中透过的光，“猫妖不同，猫尾就是猫妖的命。”

　　“什么命不命的，我不信，寻常壁虎的尾巴断了都没事，更何况是有法力的妖了！”我对自己的理论笃信不疑。

　　藏归摇摇头，“鸠布亲口说的，猫儿娘本来被抓了，但她素来刚烈，不愿成为我的负担，自杀了。”他闭上的眼睛，惆怅自责的样子。我好想让他睁开眼，让他好好想想，不要这副无能为力的样子。

　　我低眉略一回想，便道：“鸠布？就是那个使毒黑爪的妖？他是个坏人，他的话怎么能信！”

　　藏归睁开眼，我以为那双眼睛会迸发出凌厉的光芒，谁知它依旧冷静，缓缓道：“在我的刀下，他不敢撒谎。”

　　我失望，蹙眉道：“藏归，你怎么这么自大，他都在你眼皮底下心怀叵测了几十年了，你又何曾发现了？”

　　他扯出一丝笑来，“他也没必要在这件事上撒谎，猫儿娘的死活他又不在乎。”那笑得勉强又苦涩，还不如不笑。

　　我想也不想，脱口而出道：“他不在乎，可你在乎啊！你喜欢猫儿娘，他这般说便能乱人心神，这种用烂的小伎俩，难道你就看不出来么？”

　　“我什么时候喜欢猫儿娘？”藏归歪头看我，语气惊讶，漆黑的眼眸依旧平静无波。

　　我恼怒地看着他，嘲笑道：“怪不得你看不出来这种伎俩，原来你根本就是无情无义。”

　　我再也不想和他争下去了，拿起猫尾巴，转头就走。猫儿娘对着家伙一往情深，这家伙却不知不觉，枉费猫儿娘的情意，我竟然为了这种家伙难受得要流眼泪，真是可笑。

　　“你要去哪里？”

　　我听见藏归衣衫簌簌声，想来他起身了，可我不想看他，便头也不回，道：“我不信猫儿娘死了，我要去找她。”

　　小白在身后嗷嗷地低叫。

　　我多想听到藏归追过来解释说其实去我不是这个意思，多想听听他说他也要和我一起找猫儿娘。可他什么都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

　　我在山林里胡乱地走着，脑袋里也混乱的很。记得下山前，我就默默地对自己说，我要和在人间最先认识的三个人做好朋友，可现今看来，这么个简单的想法却那样地难以实现。

　　摸摸空空如也的肚皮，抬头望望天，太阳快要西沉了，西方飞舞着一片红霞，围绕着橘红的落日。那橘红的太阳就像一面大鼓，漫天的彤云就是敲出的鼓音。明明隔着那么远，我却感觉近在眼前，眼中尽是落日与云霞，那落日敲出的一定是一首宁静悠远的鼓音，让我的心也渐渐平静。

　　单相思这种情况在人间并不少见，妖怪暗恋自己的王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我从小在月老那里耳濡目染，对情爱之事甚是敏感，藏归比不得我，不懂猫儿娘的那些情愫也情有可原。我没有什么理由责怪他，他只是用他的方式站在他的角度看待事情罢了。

　　但是他是他我是我，我依然坚定地相信，猫儿娘没有死，一个活生生的猫儿娘怎么可以只剩下一条没有温度的尾巴呢？无论是情感上还是理智上我都无法接受。我还承诺了要将藏归带到她身边呢，虽然我不知道这样做还有没有意义了。

　　我像一个孤魂野鬼，游荡在看不到边际的山林，将全部的希望寄托在小白身上。

　　“小白，你可是狗妖老大相中的狗，不要让我失望，一定要找到猫儿娘啊！”

　　“嗷嗷。”

　　“恩，真乖，回头给你烧肉吃。”

　　“嗷嗷。”

　　“好啦，别叫了，快专心找吧，一切就靠你的鼻子了。”

　　“嗷嗷。”

　　“别叫了。”

　　“嗷嗷。”

　　我微恼地望着小白，它今天一整天都很是乖巧，怎么这会儿不听话了呢？难道也饿了？看着四周茂密的树木，枝条盘根错饶，杂树高矮丛生，根本无法看见五丈之外的东西，突然一个危险的想法漫上心头——莫不是鸠布一伙没有退走！

　　我轻喝道：“谁？不必藏着了！”

　　其实我什么都没发现，这招是我从红衣老头子那儿学到的。野孩子们最喜欢偷偷跟着老头子进姻缘阁，偷看姻缘阁里三清石上人间女孩子的故事，三清石和故事镜不同，故事镜人手一个，里面的故事都是月老从三清石上挑选的一小部分，就好比故事镜是君子淑女传，而三清石却是世间百态谈。月老每次进姻缘阁的时候，总是故弄玄虚地说来芙出来吧，百草出来吧，姑苏出来吧……把野孩子的名字一念，那些涉世不深的单纯小仙便垂头丧气地出来承认错误。

　　但愿不要真出来什么，不然，我这边一个饿人饿狗可招架不住啊！

　　树丛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我神经绷紧，大气也不敢出，心里止不住地懊悔为什么要离开藏归洞府，不知他后来有没有出来寻我，虽然心底里知道根本不会有这种可能，他之前没有追来，之后又怎会寻来？一切不过是我妄想而已，却还是忍不住期望。

　　一棵矮小的阴麻树下窜出只灰狗，威风凛凛，但不过是条狗而已。我紧张的心略微一松，还未舒出口气，便又紧张地盯着这条狗。这荒郊野外哪有这么干净的狗。

　　果然，一位穿青衣的儒雅男子从遮挡的树后走了出来，在这山林中行走，免不了脏脚灰衣，我的身上就脏兮兮的，素白的衣服黑一块黄一块的，但他的一身行头却一尘不染，就连细孔青纱外罩都还是崭新的样子，这不可能是鸠布他们一伙妖怪。

　　“你就是偷狗的妖怪？”语气谦和有礼，一点都没有质问的样子。

　　我不语，猜测这男子八成是世子府的人，世子府多除妖师，他竟能如此淡定地问我是不是妖怪，说明他有恃无恐，他恃的可能是自己的本领也可能是附近有他的人，我必须小心谨慎。

　　“你就是偷狗的妖怪？”儒雅男子又问了一遍，没有丝毫不耐。

　　我觉得不好承认，这种情况下能友好相处还是友好相处的好。

　　“什么偷狗的妖怪？我是洛都的人，今儿一早被一只狗妖掳劫到山里，今儿下午他们妖怪突然都打起来了，我跟着这条猛犬才逃了出来。”我瞪大了眼睛，做出想起这些凶险经历就恐惧后怕的样子，又做出遇到男子如释重负却又隐隐担心的表情，让自己显得更加真实可信，这样关键时刻可马虎不得。

　　“既然如此，在下沈浮生，小公子既然与在下的阎王犬遇上，便是有缘，不如在下送你一程如何，小公子家住何处？”儒雅男子和气地问道。

　　看来他这是疑心我呢！拐弯抹角打听我来历，洛都那么大，我随口说个地址他未必清楚。昨日卖艺的地方有座漂亮的楼阁，楼阁斜对面有家烧饼铺，传出阵阵饼香，弄得当时的我直咽口水，现在想来，便脱口道：“我住在最欢楼斜对面的一家烧饼铺后面。”

　　儒雅男子微笑两声，淡淡道：“哦？最欢楼？刚好，我对那附近甚熟，可怎么从未见过小公子这般眉清目朗，俊逸出尘的少年。”我暗道不好！便听他接道：“山林里妖怪横行，我还是试你一试吧，若有唐突，还请原谅则个。”

　　话音刚落，树丛中唰唰地窜出十多个白衣高冠，手中利剑发出五彩的光芒，同时向我刺来。这这这，这哪里是唐突啊，真刀真枪的，谁会原谅啊！

　　我忙后退几步，幻化出巨盾挡住这些利剑。可这些白衣高冠太卑鄙，十多个对付我一个，还是从不同方向对付我，连空中都有个年轻的白衣高冠直刺下来。我干脆将巨盾化成半圆，把自己和小白罩在里面，像只所在龟壳里的乌龟，要是藏归看到我这个样子，一定会扛着刀斜着眼嘲笑我。

　　站在巨盾内，不断听到铁器相撞的声音，在这狭小的空间内，撞击声变得无比巨大，实在难受。片刻后，我听到巨盾发裂的声音，我想那些白衣高冠并不知道这是幻术，因为他们根本没有认出我就是昨日那个当街被猫儿娘挟持的人质，但他们在不知道这是幻术的情况下还能找到破解幻术的方法，让我不得不佩服那个沈浮生。
　　一直被动躲藏怕是没有用了，我必须换个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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