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临江山：六朝雪

　　南朝公元五百五十六年初夏，宣帝驾崩。南朝皇族到了这一脉已是子嗣凋零，宣帝膝下更是并无皇子，只有一位公主年方十五。是以南朝最后一位皇族血统的纯素公主于这一年开始摄政。
　　五百五十七年春，金銮殿上。
　　纯素公主萧妙寒着一袭金色拽地长裙立在龙椅前，广袖长裾，尊贵睥睨。她直直看着殿下那个一身甲胄的男子，墨发长及脚弯，脸上一丝笑意也无。
　　刘潜向前走了三步，看向紫金阙上的萧妙寒，眼神中快意十足：“公主在这个位置上也待了一年了，如何——尽兴了吗？”
　　“刘潜……”萧妙寒闭了闭眼，念着他的名字叹息一声：“本宫早知道你是前朝皇子，可是仍然不遗余力地栽培你，你知道为什么吗？”
　　刘潜脚下顿了一顿，然后冷笑道：“不外乎公主对臣芳心暗许。像公主这样美艳不可方物的女子，如果不介意的话，等臣登上大位，也可许公主入住昭阳殿。”
　　昭阳殿乃历代皇后寝宫，他这句话分明是说要立她为后。
　　“你说的对，都是本宫引狼入室，自毁社稷，这个下场也是应当的！只是昭阳殿本宫却住不得，否则九泉之下无颜去见南朝诸多先帝，刘潜你日后另寻他人吧。”
　　事到如今，两两相对，早已无话可说。一阵风吹进大殿里，夹着皇宫里的哭嚎和血腥，萧妙寒微微觉得有些冷，她不由想起两年前与刘潜初见的情景。
　　彼时正逢到南朝辖下诸侯国中如日中天的晋国来访，宣帝于御花园设宴款待晋国太上王和他的孙子晋公子谢衍。
　　宴席上推杯换盏你来我往，不多时宣帝和晋国太上王皆是有了醉意，临了要回去休息时正好碰到萧妙寒穿花拂柳而来，丰肌清骨，靡艳无暇，恍如神袛降世。
　　晋国太上王转头对宣帝道：“圣上，敢问此乃何人？”
　　宣帝面有得色，南朝诸侯国中皆传晋公子谢衍有不世之才，可傲视南朝年轻一代，想他的女儿纯素公主也是天纵之资，并不逊色。
　　“此乃朕唯一的女儿，纯素公主。”
　　晋国太上王捋了捋胡须，眼中精光闪烁，笑着问道：“纯素公主天人之姿，真是叫人惊叹！不知公主可有婚配？”
　　宣帝大约能猜到太上王的意思了，但那谢衍确实出色，他也很是中意，便爽快地回答：“倒还未曾。”
　　“圣上觉得老臣这孙儿如何？”晋国太上王一把将他那奇才孙儿谢衍拉了过来，萧妙寒顿觉不妙，虽然嫁给谢衍也不会委屈了她，但是最关键的她并不想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于是她转头看了看四周，眼中忽然有了计策。
　　宣帝正要点头成全，只见萧妙寒却突然拉起旁边一个羽林军的手，微有不悦地说道：“这种时候，真男人不能忍。”
　　那名羽林军便是韬光养晦的刘潜，此时他当然明白纯素公主打的什么主意，在宣帝，晋国太上王和谢衍的注视之下，刘潜伸手紧紧反扣住萧妙寒的手，毫不示弱的回答：“纯素公主是我的人。”
　　此话一出，气氛骤冷。
　　这人实在太嚣张了，这边刚要联姻，他就说公主是他的人了！这不但拂了晋国太上王的意，更严重的是这件事传出去，将成为南朝皇室的一大丑闻！
　　宣帝皮笑肉不笑，看着两人牵着的双手道：“纯素，你不要闹了。”
　　萧妙寒并不回答，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或许是因为字初雪的缘故，她从小到大脸色如冬，没有笑过两次。
　　刘潜硬着头皮郑重道：“回圣上，公主并未开玩笑，属下与公主两情相悦，已私定终身，还望圣上成全！”
　　天雷滚滚。
　　“……”晋公子谢衍转身就走，再温和淡漠的性子他此时也不能保持镇定，差点就一口心血喷出。
　　……
　　事后萧妙寒觉得此人不同，便力保刘潜，并一路大加栽培，时隔两年，刘潜已是枢密院首，在南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萧妙寒倒真是与他有了情愫，将之视为心腹，视为可以依靠的良人，结果却造成了今天这样的局势。
　　“那么公主的意思是？”刘潜此刻已经踏上紫金阙，毫无顾忌的坐在龙椅上，冷笑着看向身前纤弱却挺直的纯素公主。
　　萧妙寒低低地问：“你给我留了什么路？”
　　刘潜因为她的自称愣了愣，随后凑近她半眯着寒瞳一字一句道：“要么为后，要么殉国。”
　　萧妙寒曲起食指放于唇边沉思了一瞬，然后点头回答：“本宫今晚子时之前给你答案，你容本宫考虑一下。”
　　没有谁亡国，像她这样平静。
　　但是她往往沉静在表而激烈在骨。
　　刘潜大笑，嚣张的笑声传遍整个大殿，他往后一靠，放肆倚在龙椅靠垫上，也点了点头：“自然，这点时间朕还给得起。”
　　萧妙寒听到他自称“朕”，却只是垂了眉眼，什么都没说，缓缓步下台阶回了自己的寝殿。
　　是夜，南朝皇宫中灯火通明，喧闹吵杂，直至接近亥时二刻才渐渐安静下来。
　　刘潜在长乐宫中来回走动，并未就寝，这马上就要子时了，还不见萧妙寒来回话，莫非她准备食言？
　　正想着，忽听得殿外再次喧闹起来，一名羽林军匆匆跑进来跪下禀报：“不好了大人！天华宫失火，属下等虽极力救火却仍然止不住火势蔓延，现在整个天华宫已被大火包围，纯素公主未能救出来，恐怕——恐怕是凶多吉少！”
　　“轰！”
　　刘潜如遭重击，蓦地倒退了一步，脸色有些发白。那名羽林军默默跪在那里不敢出声，也不敢起身告退。
　　良久他才大笑起来，透着几分凉意，比夜风更冷：“好，好，好。看来你是选择了殉国……宁愿殉国也不愿……”
　　后面的话他并没有说出来，只是那名跪着的羽林军却不由打了个寒噤，这样的院首大人真是让人心生惧意。
　　……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白马寺。
　　这里香火鼎盛，距离南朝国都六百余里，桃花开得潋滟，修竹成片，倒确实很有禅意。
　　萧妙寒纵火烧了天华宫，混乱中穿着宫女的衣服逃出皇宫一路策马而来，整整两日昼夜不歇终于到了白马寺。宣帝临终前曾告诉她，若有不测可来白马寺避祸，此寺住持曾被他救过。
　　而她一到白马寺，下了马还没来得及说话便眼前一黑厥了过去。
　　四月十五正午时分，正是寺内最忙碌的时候，一名僧人将药碗交给自己的师弟：“师兄很忙，那位女施主的药你给她送过去罢，动作快些，别让药凉了啊。”
　　说完僧人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师弟脸色发苦，那名女施主长得那么摄人心魂，想他禅心尚不稳，此一去还不栽了？
　　尤其那名女施主还躺在榻上，虚弱得不能反抗……
　　师弟眼角瞥到一人正走过来，欢天喜地的迎上去将药碗塞到他手中道：“公子咱们也好歹同修数年了，今日你无论如何得要帮我这个忙！”
　　男子轻笑一声，声音温和却自带着一种高贵冷漠：“太清师弟有事尽管说。”
　　太清忙道：“那就麻烦公子帮我将这碗汤药送给东边竹园第二间禅房里的那位女施主，我先去忙，多谢公子了。”
　　男子有些疑惑，却依言将汤药送往竹园第二间禅房。
　　“嘎吱。”
　　萧妙寒艰难地转头，来人一袭竹叶青锦袍，身影修颀，玉冠墨发，亭亭如松，飘渺如云。气度贵气凌人高不可攀却不失温和，双瞳深邃浩瀚无边，自有郎艳独绝的风骨。
　　萧妙寒顿觉一阵无力，她皱起眉头冷声道：“晋公子谢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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