桜流し

　　佐仓蜜柑怒气冲冲地返回教室重新去面对她的“真心话大冒险” 活动，而日向枣则注视着少女离开的身影，噙着轻笑站在走廊的拐角没有挪开半步。

　　走廊、楼梯、拐弯处，花音高中二年级生所生活的某块学园地盘，变成了一个狭小静谧的空间，沐浴着阳光的廊道里，笑容嵌在男生精致的面孔上，让人想伸手去探一探温度。

　　良久，悠扬但足够响亮的下课铃在日向枣耳边闹腾起来，放松的思绪瞬间拉回，日向枣抬起眸子便发现原来响铃的音箱挂在这里。一支钢琴曲配合着“丁零丁零”的节奏敲击着耳膜。同时下课后学园吵闹的氛围一下就冒出，跟着铃声一起盖过了从楼梯口下方传来的脚步声。

　　十几秒后，下课铃停止，前方不远处教室里的惊呼显得突兀：“嗳？！！你怎么不早说是个帅哥啊！！”——那是从蜜柑所在的班级里传出来的。

　　于是就像女生预见‘男朋友劈腿’一样的第六感，日向枣从小对避开麻烦有强烈的预感，在那间教室发生躁动之前，日向枣已经闪身没入了被分割成光影两面的楼梯之中。

　　没走几步，突然，在上半层楼的日向枣，被折回形楼梯侧下方伸出的手拉住了手臂，在三楼下二楼的楼梯里，那里早就站了另外一个人，日向枣一惊，点点微薄的凉意袭来，甚至提在手上的行李差点掉了。

　　从楼梯上唯一的窗户中筛下来的阳光，一路自由落体，横亘在光路中的灰尘落在了来人干净的衬衫上，一直没被注意到的脚步声在此刻被察觉，同时停止，personna立足在原地——

　　“……”

　　时过境迁，当年被残忍对待的小孩子已经长得和这个人一般高了。日向枣不禁想，在四年的治疗中，这个曾经让自己恨到骨子里的人渐渐因为时光流逝而消失在自己的平常的思考里，但现在却又是只对视一眼，又是一眼就认出了是这个人。personna简直像沉入大海的古代轮船，再怎么被冲刷侵蚀，也依旧沉寂在海底。

　　于是气氛在这一刻变成冰点，日向枣搭在楼梯扶手上的手臂已经被他不轻不重的抓住，personna拉住了少年却好像没有想好合适的开场白，同时很明显日向枣也没有想要开口打破沉默的意思，两人因此僵持了好一会儿。

　　最终，还是由personna率先开了口：“阿枣。”

　　“……”日向枣将被抓住的手臂猛地收回来，伴随着轻啧声随便扯了下衣角，目光嫌恶的看向别处：“你怎么会在这里。”

　　明明在那次反抗中临阵倒戈到自己所在的这方改邪归正，后来流架也在寄来的信中提到你已经主动离开学园。现在“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是这里医务室的老师…”personna回答道，每一个字都温柔得像一声叹息：“我替老师来守护佐仓蜜柑……”

　　“……那你来找我干嘛？”这是第二个问题。日向枣皱着眉转过视线与personna对视，不管是在推翻久远寺校长的行动中，还是后来在美国治疗的时候，已经再也无法体会到曾经身处黑暗之中的自己的感受，甚至连愤怒和憎恶那样强烈的感情都给忘记了，似乎一切黑暗都停滞不前，只是成了记忆中不怎么美好的回忆。

　　所以，当相似的场景再一次铺开在眼前的时候，自己才会被惊到，某个已经忘却的情绪又开始发芽。

　　然而personna那像叹息一般放缓柔和的冰冷声线，却构出这样一句话——

　　『“在校门口看见你的时候，我认为你需要我的帮助…”』

　　………

　　咔哒咔哒。
　　分为‘过去’和‘未来’两部的胶片断开。
　　那些关于‘他亲手把自己送上黑暗世界’的记忆，就此消失殆尽。

　　………

　　『我认为你需要我的帮助……』

　　……

　　>>>

　　教室外的走廊逐渐因为女生们唧唧喳喳的声音显得越发有活力了。一群人推挤着某少女在楼梯口和走廊的拐角打闹——被群起而攻之的佐仓蜜柑撑着边上的瓷砖墙壁，勉强抵抗住一群人不再将她往前推，压低声音恨恨的说：“喂你们……他肯定已经走了啦！要见就自己下去嘛！”然后又被大力的推得往前移了一点，佐仓蜜柑泪目：“喂我都说了只是很一般很一般的人啦！不要听佐藤那个混蛋胡说啊啊啊！”

　　……完全没有人理会。

　　时间追溯到几分钟前。回到教室的佐仓蜜柑刚想大发牢骚，就被佐藤大少年一句“刚刚那个人长得挺帅啊”给祸害了。众少女得知‘无意遇见的告白对象’是一个帅气得像漫画书中走出来的少年时，阴盛阳衰的班级里立刻爆发各式各样的尖叫——“嗳？！！你怎么不早说是个帅哥啊！！”“蜜柑你怎么这么好命啊啊啊！！”——诸如此类。然后，不知被谁提出“干脆大家去把那个帅哥也拉进来玩啊。”这样的提议，于是造成了现在这种赶鸭子上架无法挽回的局面……

　　“信你才有鬼！快下去把人家追回来！”
　　“快去快去！趁他可能还没走远！”
　　“就当是为了我们愉快的自习！”

　　“……愉快你个头！”被逼的少女终于咬牙切齿的找到了能吐槽的地方。

　　所以说执着的女人是可怕的。佐仓蜜柑无奈，继续全力撑住墙面，坚持着自己最后的阵地，手掌和瓷砖摩擦的地方都渗出细小的汗意，滑溜着缓慢的贴着墙壁向楼梯口移动。想着绝对、誓死也不会把头冒到楼梯口那的佐仓蜜柑腹诽，开玩笑，那种恶劣的人可是刚刚跟自己抬过杠！现在又要重新去找他，成何体统、脸面何存啊！

　　于是就这样靠着自己同样执着的自尊心僵持了许久。女生们依旧唧唧喳喳的边劝慰边使力，所谓软硬兼施，佐仓蜜柑觉得自己腿都抵麻了、腰都压弯了、牙根都要咬酸了，而对帅哥过分执着的少女们，推着自己的背好像依旧没有罢休的意思……

　　喂喂，差不多该放弃了吧你们……

　　佐仓蜜柑想着，刚准备张口说些什么，正在此时，仅前进五十厘米后一个转身就能看到的楼梯下方发出‘哒哒’的声源，佐仓蜜柑一下就判断出是脚步声，并且已经近在眼前。佐仓蜜柑反射条件的抬起头——拜一群花痴女所赐，自己正用一种九十度鞠躬又昂首的方式看到了刚侧身走上来的人瞬间讶异的样子……

　　由于俯视角度，日向枣微低着头，脸上狭长的光影被漾开，红眸又微微被额发盖过，目光笔直下滑，落在了被一群人压成奇怪姿势的佐仓蜜柑眼底。距离太近，彼此细微的表情变化都逃不过彼此的眼睛，日向枣明显看见了佐仓蜜柑嘴角一抽，然后翻了个白眼变成死鱼状。

　　“……想笑就笑。”少女认命的开口。

　　在阳光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普照的走廊里，男生瞳孔中央偏上也被打上了高光，那是不知道从哪照入，怎么折射过来的光线，不偏不倚落在了他如宝石般好看的眼眸之中，一瞬间盛满了暖意。云朵在下一秒漂移了位置，光线切下来，原本笼罩在男生脸上的光影含混起来，轮廓被镀上柔和的金边，日向枣的头稍微抬起了一点，原本搭眼睛的额发偏移了一个小角度。

　　男生笑了，露出了好看的牙齿。

　　短短几秒，却像是闪光灯‘卡擦’响起的一瞬，男生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亦正亦邪的笑容，在少女们的心中成为一个定格。

　　……

　　“果然是从漫画书中走出来的人物一般啊……”

　　……

　　“阿枣？你站在这里做什么？校长室还有一段路。”忽然，personna的声音从楼梯口下方传来，于是压在佐仓蜜柑身上的女生们立刻从帅哥的笑容中回神，做鸟兽四散（？）之势迅速笔直笔直的站在一边，齐声道：“芹生老师好！”

　　“大家好…”personna回上一个淡淡的微笑，算是温柔的道了好。然后侧头转换了一下视线，准备继续去询问日向枣，结果就发现了依旧维持着九十度鞠躬又昂首奇怪姿势与阿枣对视的佐仓蜜柑。“蜜柑？你在做什么？”personna试探性的唤了一声。

　　“啊啊？”佐仓蜜柑也回神，从某人那里收回视线，继而直起腰来，经过长久的维持刚刚那个动作让背部有些酸疼，所以略微有些疲惫的开口：“……呃，芹生老师好……”，然后一只手反手揉了揉不舒服的位置，另一只手稍稍抬起，随意的指了一下日向枣：“这个人是谁呀？”

　　——『谁がこの人です？』

　　日向枣闻言敛住笑容，露出难过的样子来，然后撇过头，有些漠然的看向身后的personna。

　　personna依旧还是那般有些冰凉的温柔态度，从日向枣身后的楼梯里走进了走廊，遮住了从斜后方照到日向枣侧脸的阳光，将佐仓蜜柑视野中含糊的景象清晰地切割成光和影两个部分，被掩埋了四年之久的名字终于在某个阳光丰沛的午后重新展露在佐仓蜜柑面前，像是金色刻痕上被覆满尘埃，终于被风吹落——

　　“你的新同学，他叫日向枣。”

　　>>>

　　被阳光照得有些模糊的走廊里，脑子里也跟一团浆糊一样。

　　溅在旁边白色窗台的斑驳，一切就忽然安静下去了。

　　芹生老师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原本唧唧喳喳的女生们站在一团，不作声的偷瞄着脸上是难过神情的男生。

　　但少女还是点了点头。

　　说：“呃……你好，我叫佐仓蜜柑。”

　　>>>

　　断开的轨迹，被连上了。

　　终于。

　　>>>

　　>>>

　　空中沉重的铅云翻滚着边，密不透光。闪电像是被蒙在被子里的萤火，随随便便的被带过，然后雷声紧跟而上，滚滚袭来，轰隆作响，吓坏了少年怀里的女孩。突如其来的强烈光线让两人的脸色瞬间惨白，雷声又开始怒吼，闪电又开始奔跑，没有丝毫停歇。少年扶正了眼镜，将怀中的女孩抱得更紧——

　　周围响起‘噼里啪啦’的碎音。不知道是闪电还是时间又开始跳跃。

　　一瞬间，大雨落下，砸在两人身上，少年将怀中的女孩完全护住，同时被空间撕扯得一下这边，一下那边。

　　“……一会就会结束的。”少年忍着剧痛开口，压低了声调。

　　“嗯。”女孩说道：“我不害怕，只是哥哥你不要放手。”

　　“……嗯。”

　　闪电像是利刃一般刺穿云霄，整片天空被黑云压抑得沉重，一会通亮、一会漆黑。真实与虚幻，错开了又重合。被撕成好几块的穹苍终于不堪重负，雨水像是拿高压水枪喷洒一般袭来，一下子忘了时间的推进，无法自如地呼吸。横亘在眼前的强大力量让人无力面对，只能像是随风摇曳的秋叶。

　　这一次的空间转换异常漫长，过去、现在、未来，错乱的时间，已经无法知道自己所处的究竟是现在，还是过去未来。

　　都已经不是人类了。

　　全世界，就只剩下了自己和哥哥了。

　　没有人可以在我们的面前停留了。

　　……

　　——绝对绝对，不要放手。

　　女孩不禁低语道。

　　……

　　大量的冷空气侵入肺部，雨水浸透了破烂的学园校服，但旅途依旧像是永远没有尽头。

　　“呐，萤……”少年开口：“时间对你的惩罚，应该到此为止了。”

　　找不到合理的解释了，这次的空间跳跃进行了三天都没有完成。当初耗尽爱丽丝救下日向枣的是自己，小萤只不过是出了这个主意，使用了小块爱丽丝石而已。所以跳跃不成功的理由，只有‘对你的惩罚已经到此为止’来解释了。聪明如你，小萤你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已经解脱了呢？不让我松手的原因只是不想我一个人去面对这份黑暗吧？

　　“我想……接下来我一个人就可以了。”

　　这么说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就流下泪来。

　　“小萤……”少年再一次搂住了女孩：“再见了……”

　　今井昴吻了吻金井萤的眼睛。

　　继而放开了手。

　　不过半分钟，却像是几个世纪那么漫长。

　　“等、等一下……！”愣住的女孩回过神来，重新朝少年伸出手：“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女孩像是受伤的小动物一般发出呜咽，紫眸里溢满了泪水，看着少年祈求重新回到少年的怀抱。

　　闪电在两人侧面劈闪，一瞬间便化成了‘隔绝’一样的画面。

　　少年在忽闪忽灭的环境中，弯起了一个温柔致死的微笑。

　　“别れ……ホタル……（永别了，萤。）”

　　轰隆轰隆。

　　女孩定定的站在原地，手还维持着伸出的样子，喉咙梗咽得像吞了烫沙，血液凝固直至末梢，无法与心脏取得联系。此刻，再响的雷声，再大的雨声在女孩听来都是死寂，全世界只剩下少年流失了温度却依旧温暖的声音……

　　『别れ……ホタル……』

　　“……哥、哥哥？……”金井萤僵硬着侧过脸，环视四周，再也找不到金井昴。

　　……

　　>>>

　　许久之后，雨过天晴。少年随着浓厚如墨般的黑云一并消失，只留下女孩站在路的中间，紫眸黯淡没有焦距。

　　身体像是被人猛地拽了一把，失去重心，一阵无力。

　　视线最终模糊在湛蓝如洗的天空之中……

　　“ばかの兄……（笨蛋哥哥）……”

　　金井萤抬起手背擦了擦眼角，喃喃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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