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与酒

　　桃花开了又落，我早已忘了自己的名字。陪伴我的只有这一个酒壶，你，不如叫我酒中仙。那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我要名字干什么。不能吃，不能穿，更不能杀人。
　　呵，一个人连名字都没有，他还有什么呢？你与剑相伴，那我就叫你剑客吧。

　　许多年后，剑客依然常常想起这段对话。而此刻，酒仙已经不在他身边。

　　桃花林中，剑客站着，舞起的剑花挑灭了一朵朵粉霞，换得满地凄零的泪；酒仙坐着，面前的青石台面上永远放着一只白瓷酒壶，一只白瓷酒杯，酒壶中有倒不完的酒，酒中有讲不完的故事。酒仙总是喃喃地自己说话，而剑客总是默默地自己练剑。剑客从来不理酒仙，就像酒仙从来不看剑客。

　　夕阳被暮色挤到了西方的一隅，留下满天似火的云霞；桃花被斜阳染上了血色，剑客被斜阳映红了双眸。剑客还剑回鞘，默默伫立。
　　时间到了，我要走了。
　　人生何处不相逢，有缘千里来相会……好酒，好酒……
　　剑客默默摇头，冷峻的脸上好似也泛出一丝笑意。

　　剑客每天踏着晨曦而来。而酒仙，好似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永远坐在那青石桌前饮酒。酒仙似乎从来都不会醉，也似乎一直醉着。就像剑客能舞一辈子剑一样，酒仙，当然能喝一辈子酒。

　　剑客从来不喝酒，他说酒会腐蚀他的内心。酒仙总是摇头，说大谬，却再也没有劝过他喝酒。他们有时一天都说不上一句话，但剑客依旧每天准时来到桃花林。
　　我不是太孤独，只是养成了习惯。剑客这么想。

　　飘落的桃花随流水东去，花钗委顿满地的季节，酒仙突然叹气。
　　只剩一枝桃花了。
　　剑客不言语，长剑舞出一片锐光。
　　我要离开了。
　　剑客住了剑。
　　去哪里？
　　不知道。
　　去多久？
　　不知道。
　　为什么离开？
　　酒仙笑，不言语。
　　喝一杯吧，就当为我送别。
　　好。

　　剑客那天真的喝了酒，烟霞入喉，是淡淡的甜香，如同青山流水，又似桃花暮雨，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
　　那天，不过半杯，剑客就醉在林中，醉在一地嫣红的花瓣里，醉在一湾桃花潭水边。

　　次日他醒来时，酒仙已经走了。桃花树下，只剩下他，和一只白瓷酒杯。剑客默默了许久，一口饮尽了杯中残酒，拾起他不离身的剑，转身大步离去。身后，是一片破败的桃林。
　　这半杯酒，竟是苦的。

　　后来剑客依旧常常来这里练剑，只是没有了桃花，也没有了酒仙。他忽然感到一种唤作孤独的悸动，在他的心里生根发芽，腐蚀他的全身。剑客想，也许很多年后，他会忘记这片桃林，会忘记他的剑，但他永不会忘那一杯酒。

　　酒仙到底是谁？有时剑客也想。他是桃花化成的精魄，还是天地汇成的灵气，亦或真如他自己所说，是酒中的仙人？但是这些都不要紧。剑客微微笑了。他是自己的朋友。

　　年华过了又过，再没有酒仙踪迹。剑客一日日老去，也不时常舞剑了，只每日守着那不开花的桃林。偶有人问起，也不过笑笑，不说话。

　　那日夏起雷雨，劈断一棵合抱桃树。
　　那树竟是空心的，中间放一口大缸，犹得闻丝丝醇厚酒香。只是缸里早已没有酒了，只余半抷桃花宛转。
　　剑客看了很久，酒仙的脸似乎从空酒缸中又浮现出来。他忽然一声朗笑，将视若性命的剑扔进酒缸里，转身走了。剑鸣酒香幽幽散去，剑客再也没有回来。
　　他真的忘了那片桃林，真的忘了他的剑，也真的真的，忘记了酒仙。

　　桃林剑舞，买醉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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