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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
(一)
黄昏。
铸神谷。
唐青枫又来了。
齐落竹刚洗完澡,刚换上一身干净而舒服的衣袍,发尾犹在滴水,就从家丁口中听到了这个消息。
齐落竹不禁有些奇怪。
以他们之间的关系,唐青枫只要想来铸神谷,随时都能来,根本不需要让家丁再向他请示。
可今天家丁不但来请示了,而且还来得很急。
齐落竹道:“他是一个人来的?”
家丁道:“不,除了唐公子,还有两个人。”
齐落竹道:“还有谁?”
家丁道:“李红渠李姑娘,和卢北川卢公子。”
齐落竹更奇怪了。
李红渠和卢北川都是唐青枫的下属,在水龙吟盟会里的身份地位都不低。
这两个人出现在铸神谷的时候,往往都是在重大事件发生的时候。
何况这次他们还是和唐青枫一同来的。
齐落竹不再发问。
他已大步走了出去。
齐落竹虽然很奇怪,但并没有再去猜测,唐青枫这次来铸神谷,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因为不论发生什么事,不论事情有多麻烦,只要有唐青枫在,总能找出解决的办法。
齐落竹和唐青枫相处得越久,就越相信这一点。
就算被人欺骗,就算上了当,唐青枫也能一笑了之。
他不必为唐青枫担忧,也不必为唐青枫难过。
因为唐青枫看得很开。
一个看得很开的人,也就不会在意世上的任何困难。
在他眼里,世上的任何困难,都能用办法解决掉。
不能解决的困难并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而是解决的办法不正确。
要打开一把锁,就得用上正确的钥匙。
即便钥匙毁了,也可以依照图样再打一把。
即便没有图样,也可以尝试用别的工具来撬开。
比如一段铁丝,比如一支发簪。
只要是能打开锁的东西,都可以叫做“钥匙”。
走路也是一样。
遇上走不通的路,唐青枫就换一条路走。
路都是靠人走出来的。
和唐青枫在一起,你绝不会感到无聊。
他不但擅长换路走,而且在他走的那条路上,还会发生很多意外,很多变故,很多让你不得不吃惊的事。
齐落竹现在就很吃惊。
比上次唐青枫让傀儡喊他爹时还要吃惊。
(二)
齐落竹看到了一辆马车。
一辆朴素而结实的马车。
李红渠和卢北川一左一右,站在马车边上。
齐落竹道:“唐青枫在马车里?”
李红渠点了点头。
齐落竹道:“他到底……”
卢北川道:“还请齐公子先上车。”
李红渠和卢北川的脸色都很奇怪。
齐落竹看了看两个人,又看了看马车,眉头皱得更紧。
唐青枫一向很少坐马车。
坐马车的人虽然很舒服,但拉马车的马,却不会太舒服。
任何一匹马被套上枷锁,拉起身后一架重达上百斤的木头器具,都不会舒服到哪里去。
这样一来,坐马车要耗去的时间,就比骑马要耗去的时间多上很多。
很少有人在能骑马的情况下,还要浪费时间去坐马车。
唐青枫也不是这样的人。
能让他选择浪费时间来坐马车的事,一定很大,很严重。
齐落竹深吸一口气,跳上了马车。
马车车厢并不大,但布置得很精巧,很别致。
车厢正中,有一张又软又厚的锦垫,唐青枫就在锦垫上。
他没有坐在锦垫上,也没有躺在锦垫上。
他是趴在锦垫上。
齐落竹忍不住啊的一声,张大了口。
唐青枫伸出食指,比在嘴唇前面,轻轻道:“嘘。”
齐落竹怔了怔,道:“你这是……”
唐青枫微笑道:“你过来,我悄悄地跟你说。”
齐落竹只好照他的话去做。
毕竟马车外面还站着两个人。
他虽然对唐青枫的现状很好奇,很疑惑,很想问个清楚明白,但总有些话,在外人尚在的情况下,他实在说不出口。
唐青枫等他坐好了,才慢慢道:“你应该很清楚,我前些日子在做什么。”
齐落竹道:“你当时跟我说,你要去九华,去助叶知秋一臂之力,攻破血衣楼。”
唐青枫道:“不错。”
齐落竹道:“难道……”
唐青枫道:“是,我受伤了。”
齐落竹道:“伤在后背?”
唐青枫道:“难不成你希望我伤在屁股?”
就算齐落竹上车前,心里还有一千个担忧,一万个难过,眼下也已被这句话给完全化解了。
现在他心里只想着一件事。
他无比庆幸自己没有喝水,也没有喝酒。
如果他有喝东西,一定会忍不住喷出来。
他只能尽量忍住,不让脸上的表情变得太奇怪。
唐青枫又道:“你想不想知道,伤我的人是谁?”
齐落竹道:“是谁?”
唐青枫道:“青龙会的七龙首。”
齐落竹道:“淳于末迪?”
唐青枫道:“可惜他现在已经不叫淳于末迪了。”
齐落竹道:“那他现在叫什么?”
唐青枫道:“死人。”
齐落竹道:“你杀了他?”
唐青枫道:“我用傀儡爆体,令他受了重伤,之后叶知秋一剑结束了他的性命。”
齐落竹道:“血衣楼楼主薛无泪呢?”
唐青枫道:“他中了我的暗器,逃走了。”
齐落竹沉默着,突然伸出手,去抚摸唐青枫的头发。
他的动作很温柔。
从他眼睛里流露出的情意,也是同样的温柔。
唐青枫道:“你没有话要问了?”
齐落竹道:“有。”
唐青枫道:“你为什么不问?”
齐落竹道:“等你回到家里,洗了澡,吃过晚饭,我再问。”
唐青枫笑了。
他笑得很愉快。
“可是,我动不了。”
齐落竹惊讶道:“连走一走都不行?”
唐青枫道:“这几天我连上茅厕,都要小川扶着,你说我行不行?”
小川就是卢北川。
尽管唐青枫说得很淡然,可从他说的内容来看,淳于末迪刺出的一剑,无疑将他伤得不轻。
齐落竹却已笑不出来了。
他的心情和脸色一样,又开始变得沉重。
唐青枫道:“你怎么又不说话了?”
齐落竹道:“我在想,家里只剩下几支老参,恐怕不太够用。”
唐青枫道:“我用不着吃人参。”
齐落竹道:“无论如何,参汤总能让你的身体恢复得快一点。”
唐青枫道:“如果你真想让我恢复得快一点,现在只有一个办法。”
齐落竹道:“什么办法?”
唐青枫道:“背我。”
(三)
李红渠看着伏在齐落竹背上的唐青枫,忍不住叹了口气。
唐青枫眯着眼,笑道:“红渠,如果盟会有事,就来铸神谷找我。我保证在完全康复前,都会乖乖的,绝不乱跑,不给你添麻烦。”
李红渠又叹了口气,道:“你是不给我添麻烦了,齐谷主可就麻烦大了。”
她的口气听起来奇怪得要命,一点也不像下属应有的样子。
不过在场的所有人,包括唐青枫,包括齐落竹,都没有想反驳的意思。
大家似乎都已觉得她这样说,是理所应当的,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
齐落竹笑了笑,道:“不麻烦。”
他早已习惯唐青枫来铸神谷,习惯得不得了。
假如唐青枫有一天再也不来找他,那才是真正的麻烦。
李红渠和卢北川上车走了。
他们来得匆忙,走得也匆忙,除了一个唐青枫,别的什么也没给齐落竹留下。
齐落竹非但不生气,甚至还有点高兴。
就算给他留下一马车的金银珠宝,也比不上留下一个唐青枫来得珍贵,来得重要。
他背着唐青枫,一步步走回山庄。
残阳西斜,天色渐暗。
山庄里已点上了灯,一盏盏灯下,是家丁婢女穿梭在走廊间的身影。
他们自然也看到了齐落竹,看到了伏在他背上的唐青枫。
齐落竹并不是第一次带唐青枫回山庄。
可背着唐青枫回山庄,还真是第一次。
齐落竹感到自己的脸有点热。
偏偏唐青枫还在他耳边说话:“你如果觉得累了,可以把我放下来的。”
他呼吸中的热气,一阵阵打在齐落竹后颈上。
齐落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走得更快了。
他又在庆幸,庆幸今天齐落梅不在庄里。
他妹妹这几天突发奇想,要去北边山上,看一看当初自己想用来给红叶扇子染香的夕照花,到底长在什么地方。
齐落梅的一张巧嘴,说起话来可比他厉害太多。
一个唐青枫已经让他够呛,假如再加上一个齐落梅,现在他的脸就不会只是有点热,而是早已红成大闸蟹了。
(四)
等齐落竹回到卧房,天已经完全黑了。
卧房里没有点灯。
齐落竹正想叫家丁来,突然觉得耳朵一痒,竟是被唐青枫咬了一口。
唐青枫咬得还不轻。
齐落竹双肩一抖,差点没把唐青枫从背上抖下去。
齐落竹苦笑道:“唐兄,你这是做什么?”
唐青枫道:“你说呢?”
齐落竹道:“我背着你,怎么好腾出手去点灯?”
唐青枫道:“你把我放下来,不就好腾出手了?”
齐落竹道:“可是……你不是……”
唐青枫道:“你不试试,又怎么知道?”
齐落竹又只好照他的话去做。
齐落梅已经够不讲理,唐青枫能比齐落梅更不讲理。
从第一次遇上唐青枫开始,齐落竹就已很明白,在和唐青枫讲道理之前,不如先听听他的话。
他说出来的话,就是道理。
只要照着他的话去做,就绝不会出问题。
齐落竹一直是这样做的。
他习惯这样做,也喜欢这样做。
齐落梅和唐青枫都是他生命里非常重要的人。
他们开心了,他自己也会觉得很高兴。
唐青枫的确很开心。
他开心得居然坐了起来。
齐落竹刚点上灯,一回头,就看到唐青枫坐在床上,笑眯眯地看着他。
齐落竹失声道:“你的伤……”
唐青枫笑道:“已经没事了。”
齐落竹更吃惊了,脸上的神情像是在说,他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唐青枫笑道:“难道你已不记得,我和你说过的话了么?”
齐落竹道:“什么话?”
唐青枫道:“让我恢复得快一点的办法。”
齐落竹叹了口气,道:“你又在骗人。”
唐青枫道:“我骗了你什么?”
齐落竹道:“你的伤还没有好。”
唐青枫道:“我已经能坐起来了,伤怎么还没有好?难道你还能比我更了解我自己?”
齐落竹没有回应。
有回应的是他的手。
他已坐到唐青枫身侧,他的手正在解开唐青枫的衣纽。
唐青枫没有阻止。
他也叹了口气,道:“我们只不过一个月没见,你竟然表现得这样急。”
齐落竹的脸又红了,手却没有停下。
唐青枫的衣袍一件件被解开,直至露出了赤裸的胸膛。
他身上的伤疤并不少。
一个自小练武的人,特别是一个男人,身上如果一点伤疤都没有,的确很难让人相信,他的武功是不是真有传说中那么好。
想要拥有一身好武功,想要成为江湖中的高手,并不是一味埋头苦练就能达到的。
只有身经百战的人,对战过无数敌人的人,才能真正学会,如何认准对方致命的弱点,如何判断出手的时机,以及如何一击必中,在最短的时间里杀死敌人。
在经历过这一切之后,还能存活下来的人,总会在身上留下点纪念。
这个纪念就是伤疤。
男人身上有伤疤,并不会让他变丑,反而会令他增加一种独有的魅力,特殊的魅力。
伤疤不仅是磨难的见证,也是荣誉的见证。
当然,伤疤也并不是越多越好。
当年武林中赫赫有名的“玉君子”欧阳胜,一道十字剑伤使得脸上皮肉翻卷,几尽毁容,连他女婿见到,也不得不老实说,他的脸很难看,很可怕。
唐青枫身上的伤疤,大多已是陈年旧伤。
只有一道不是。
一道横在后腰上的伤疤。
齐落竹正在看着这道伤疤。
伤疤不仅很长,很狰狞,还很新。
伤疤边缘似乎还有一点准备裂开的痕迹。
齐落竹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唐青枫还在笑,笑着道:“不过是一道伤疤,有什么好看?难不成你还能看出朵花来?”
齐落竹道:“你多久没敷药了?”
唐青枫道:“都已经结了痂的伤疤,还用敷药?”
齐落竹不说话了,忽然转过身去,就要下床。
唐青枫一把扯住他衣袖,道:“你要去哪?”
齐落竹道:“去给你拿金创药。”
唐青枫道:“我是真的没事。不信,你摸摸?”
他拉过齐落竹的手,按上自己后腰。
掌心下的疤痕凹凸不平,带着唐青枫身体的温度。
齐落竹叹了口气,伸手抱住了唐青枫。
他发现只要唐青枫一来,他叹气的次数就会突然变多,至少是平时的三倍。
唐青枫道:“我这样做,只不过是不想让他们太担心。”
齐落竹道:“他们?”
唐青枫道:“红渠和小川都很紧张,很着急,甚至准备送我回唐门静养一段时间。”
齐落竹道:“你不想回唐门?”
唐青枫道:“不是不想,是不能。”
他缓缓道:“眼下青龙会已成武林公敌,随时都可能发动更猛烈的攻击,我身为水龙吟的盟主……”
他没有再说下去,他相信齐落竹已经明白他的意思。
他也不想再说下去,因为他说得越多,齐落竹就会担心得越多。
齐落竹的确担心得有道理。
因为他的确骗了他。
他的伤的确还未完全好。
那天唐青枫以一对二,单挑薛无泪和淳于末迪,不仅后腰受了一道剑伤,身上也因真气激荡,受了不小的内伤,虽得叶知秋援助,当场替他疗伤,可依旧无法抑制体力的消逝。
他强撑着站起,和叶知秋约定下次再见,强撑着等李红渠和卢北川找到他,强撑着回到嘉荫镇,终于眼前一黑,昏倒过去。
等他再次醒来,已是在回水龙吟总舵的路上。
在问清楚当今情形后,他立刻决定,折道前往铸神谷。
李红渠没有问他缘由,只是苦笑道:“好。”
在服下灵药后,他的伤势已不算重,只要有人照顾,在哪里都可以静养。
可只有到了铸神谷,才能见到齐落竹。
想一个人的感觉,和真正见到一个人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唐青枫很清楚这种感觉。
所以他敢骗齐落竹。
有时候欺骗岂非也是一种实话?
一种很难说出口的实话。
只不过这种令唐青枫很难说出口的实话,齐落竹却已经替他说了。
“唐兄,我想你了。”
齐落竹是个老实人。
老实人自然说的也是老实话。
一个老实人说的老实话,却比任何一个聪明人说的聪明话都更直接,也更要命。
唐青枫脸上的神色变了。
他的眼睛里闪着光,好像是在笑,又好像是在哭。
他静静地看着齐落竹,看了很久,才说了一句话。
这句话只有三个字。
“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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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得很开”一段整体化用楚留香原著。
△血衣楼事件后续为作者二次私设,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我OOC我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