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不知身是客

　　一整个白日里剩下的时间，凌窈窕都用来反复考虑小长老相救的提议，只是不论怎么想，她都觉得接受别人冒死相救的后果一定比拿了自己的性命去还严重，直到天色昏暗仍没有半点心动的感觉，于是作罢，摸来裹着野果的布包就要打开。
　　“姑娘莽撞了！”一个声音突然轻飘飘落下。凌窈窕被狠狠吓了一跳，随即认出那平板声音的主人，忍着拍胸口的冲动抬头验证，果然，正前方，朱明举了火把站在那里，没有用青光眼吓她。
　　“你家爷走大半天了！”看他的样子像护卫，按理该要时刻不离主子。
　　“朱明来找姑娘！”
　　“啊？”找她做什么？
　　“朱明奉劝姑娘别信我家主子的话！”
　　又来了！这主仆俩到底怎么回事？
　　“姑娘性命无虞，所以，请不要相信我家主子救人的鬼话！”
　　凌窈窕真想叹气。
　　“姑娘在此安心等待长老归来自有转机，朱明言尽于此，告辞！”一人一火瞬间远去，倏忽已灭在夜色里，只余少年们或戒备或惊诧的神情，证明他来过。
　　用三天时间好好将那对互相拆台的主仆的话都想了想，然后又想到白狐王爷也说相救，心中突然冒出了个荒谬的念头——这两伙狐狸精不是在考验于她吧？她若安安分分等待……引颈就戮就没有危险，一旦有反抗之举便就地格杀？这个关节一通，她立刻又发现了少年们看守不严的破绽，于是便觉得十拿九稳了，遂安下心来赏景度日——虽然这里除了树就是草，林木又茂密得铺天盖地一般，太阳月亮和星星都只能在升起落下的时刻看见一会儿，实在没什么好赏的。这一日又发呆直到傍晚，恍惚间，她方觉得这梦长得有些离谱了，一转念却又想到吕洞宾，心中立刻释然无比。毕竟，她不清楚自己上辈子究竟活了多久！
　　懒懒地吃了几个剩下的野果当夜宵，她擦干净爪子，又耙顺了草准备睡觉，可就在这时，不远处陡然传来一声清喝：“奉长老令，任何人不得靠近此地，走！”
　　循声回头，她才看见漆黑夜色里几双熠熠发亮的青光大眼，心脏立刻不受控制地蹦了两蹦——距离王爷夜访已过去数日，大半夜里突然又被这绿光一照，她颇有些胆寒。
　　不过，青光眼主人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年轻且轻柔，甚至，若细究，其间还掺杂了些许哀怨的味道：“圣女为族人们挡去了多少灾祸大家都是看到的，她只这一个孩子，就让我们带回圣女殿照顾吧，我们保证一辈子不让她出来！”
　　凌窈窕一怔，未料是友非敌，心中隐隐动容，稍抬了头想仔细看看她们，无奈夜色太黑，距离又远，她未能如愿，只得退而求其次，竖直了耳朵仔细听他们的对话。
　　“这是长老们的决定，谁也不敢违抗，姐姐们还是回去吧！”毕竟是自家人，白衣少年们虽不敢徇私，到底不忍太过严厉，只耐着性子劝说。
　　“哼，果然被小长老料中！少在我等面前一唱一和，再不走，我们可不客气！”红衣少年们见事情久拖不决，怕生出意外，也起身驱逐，只是说的话不太顺耳，反惹来对方反唇相讥。
　　只听那柔和的声音冷硬了几分：“我本以为火狐一族只是心高气傲些，咱们看着心月神君素来平易近人的面子，忍忍也罢，谁想你们却是狼心狗肺之徒，竟眼睁睁看着神君之子受难而袖手旁观！”
　　“长老们说了，这是神君的劫数！”红衣少年们一急，有些口无遮拦起来，“我族上下若能齐心助神君度过此劫，便是功德无量之事！”
　　“呸，欺负幼子算什么功德？神君若在，见他这一群徒子徒孙们为贪生怕死的行径如此大放厥词，怕要羞愧得无颜面对世人！”
　　忽地从远山之下刮来一阵大风，吹得叶木飒飒作响。少年们与来人的对话顷刻间听不清楚了，于是凌窈窕歪头想了一想。
　　心月神君？嗯，似乎听谁说过是代表东方心宿的一只红毛狐狸！
　　突然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前方，她警觉抬首，就见一女子立于一步开外的树下，身着式样繁复的红色纱裙，脸上笑意盈盈的，见她发现也不闪躲，还轻声道：“别怕，我不是坏人！”
　　可一般坏人都这么说！凌窈窕心中暗笑。
　　“我住在那边山顶！”她向身后被林木遮挡的远山一指，“近半月前不慎将一件要紧东西遗落山脚，寻了多日才发现在你这里！”
　　说到此处女子停了下来，似乎在等凌窈窕回应。那女子声音虽轻，凌窈窕仍字字听得清晰，但当她回头看不远处火光的后方，却发现不止少年们毫无所觉，连面对界树方向的来人也对正在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双方仍只顾着吵嚷不休。
　　女子看见她的动作，心下了然，轻笑解释：“外人看不见我！”
　　凌窈窕一怔，不由地将身体往后一缩。
　　“莫怕，我没有恶意，只求你将捡来的东西还我！”
　　“我自来此便没有离开过树下，能捡到你什么东西？”思索良久，她决定拒不承认。
　　女子微皱起眉来咬了咬唇：“反正如今在你这里！就还我吧，那也不是我的，我已答应送人了！”然后想了想，似突然明白了凌窈窕否认的缘由，又道，“是怕我讹你吗？我要的是个雕了蟠龙纹样的凉玉，通体青翠颜色，但龙头上有一点暗红，你听是不是？”
　　凌窈窕瞪了瞪眼，好半晌，只得不甘不愿地将爪子往树根下一掏，果然掏出块玉来，那女子立刻欢喜地接过去塞进怀里，而后看看仍争吵得厉害的两拨人，突然朝她一眨眼：“虽然仙人不准我插手两族之事，但你既将玉还了我，我帮你个忙吧！”
　　“嗯？”
　　女子稍稍弯下腰来悄声道：“这地方没遮没拦的，又临水，夜里一起风可把人冻得够呛，我给你换个地方！”
　　诶？这是……要救她的意思吗？
　　“啊，对了，我叫琉胭，你呢？”
　　“凌、凌窈窕！”
　　“姓凌吗？”女子颇疑惑地一皱眉，“倒是与星君不同！”而后掩嘴一笑，笑完将袖子一挥，袖中立时生出无数银芒飞掠而去。凌窈窕下意识地随着女子的动作转过脑袋，却没能看清银芒的去处，因为那时有一阵白光铺天盖地而来，瞬间淹没了她的意识……
　　……仿佛沉睡良久终于醒转，凌窈窕只觉两眼酸涩四肢无力。打眼四望，周围是一片木桌子腿，她一怔，继而心中一喜，强撑手臂要坐起，却发现身体仍为幼狐模样，心里一沉，复跌坐在地。
　　醒了吗？醒了吗？可怎么还这副模样？
　　“窈窕？”沈杳杳突然推开门探进头来，视线绕了一圈后颇困惑地皱皱眉，“奇怪，这里也没有的话，她能去哪里？”而被这声响唤回神智的凌窈窕因终于听到熟人的声音激动不已，强撑着四肢站起来就往门口跑去。
　　“咦，这是什么东西？真可爱！”沈杳杳伸出两手将跑到面前的凌窈窕悬空抱起，转身对着门外同来的人道，“放你家里养可好？”
　　那人看着凌窈窕，扶一扶眼镜，满脸温和的微笑，口中却婉拒道：“狐狸有野性的，带到图书馆后面放生吧！”
　　还被悬空吊着的凌窈窕一听又要把她扔进树林，立刻把手朝着沈杳杳的手臂伸过去，同时张口要说明，却不料沈杳杳被她的动作惊吓，下意识地将她往外甩了出去。
　　眼睁睁看着熟悉的脸远去，凌窈窕听到耳边呼呼刮过去的风，想象着自己落地后的惨状，心中欲哭无泪。
　　“好痛！”最后，她抱头哀叫一声，醒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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