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不知身是客

　　虽然犹豫了一下，凌窈窕还是跟着走了，只是来到湖边后，龙尧要腾云时却被她阻止：“他连琉胭都不见，若看出来是你，会不会不愿露面？”其实她完全不懂这些，唯一的经验来源是早年看过的一些神话电视剧，不过谨慎些总是好的，看来她是真的有点担心了！
　　龙尧闻言，收了手，玩笑道：“那你可别半路上把我摔下去！”
　　正凝神静气的凌窈窕瞟他一眼，答：“知道我是半吊子，你就自己抓稳，自求多福吧！”
　　噎人的时候痛快，等到真正上了天，凌窈窕才知道男人……不，男神也是很小气的，就因为她说了句自求多福，龙尧就真的完全不出力了，愣是死命地拽着她的手臂吊在半空中，直拽到丹青峰上落了地才放手，生生将她的手臂掐出了一圈淤青。
　　“真不知道琉胭当初是怎么看上你的？”凌窈窕皱眉瞪他，但龙尧只是“嘿嘿”一笑，拍拍衣上的风尘，大摇大摆走进了洞里。凌窈窕看着他的背影嫌弃地撇撇嘴，揉了揉手臂，落后几步也跟进去，却不想才走过两三个书架，洞底突然传来一声大叫，吓得她当即拔腿冲了过去。
　　距离并不太远，她很快来到了山洞的尽头，见大叫过后的龙尧正激动地两手撑在书案上，眼珠子瞪得都要掉出来了，而仙人站在案后，手上仍握着卷书，皱眉看看被碰倒的笔架，又看看赶来的她，合上书，自案后转了出来。
　　“我没事！”这话也不知道是对谁说的，仙人走了几步将书放入最近的木架上，还顺手理了理相邻的两本。
　　“什么没事？”龙尧暴跳如雷，“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待到仔细放好了书，仙人才回头再看了凌窈窕一眼。凌窈窕顿时被一眼看得她有些心虚——她知道他不愿见这夫妻俩，但……
　　“出去说！”见龙尧又要开口，仙人先发制人，背着手往外走去。龙尧见状也风风火火地要往外冲，却再次被凌窈窕拦下。
　　“若真没有什么事，我听听何妨？”
　　前头的仙人闻言身形一顿，只略想了想便痛快地转回身来：“问吧！”
　　“你是不是吞了血玉？”绕开凌窈窕，龙尧大踏步逼至仙人跟前，带着种“你敢说不是我就吃了你”的气势。
　　相较于他的激动，仙人只是平静地点了两下头。
　　“你疯了，血玉与你的修为相冲，你不要道行，还不要命了吗？”
　　凌窈窕闻言一惊，心中仅存的一点芥蒂顿时完全抛到了九霄云外，一转身便去抓住仙人的手臂将他扯过来面对自己，双目圆睁，问道：“他在说什么？你做了什么？”
　　被扯得弯下腰去，仙人看着她慌张的神色，无奈一叹，道：“我将应劫！”
　　虽然早已料到，龙尧却没想过仙人会如此爽快地交代出来，一时愣在那里，半晌才又追问道：“这事和你吞了血玉有什么关系？”
　　“这一劫是红尘劫！”仙人扯动手臂，见凌窈窕反而将衣料攥得更紧，只得放弃，维持着有些辛苦的姿势继续说，“我将入世，到时候会遇上什么样的境况谁也无法预料，血玉虽与我目前的修为相冲，但入世后我便是个凡人，修为散尽后若能留得血玉护体，这一劫我或许能过得轻松些！”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但连着几天经历了些事，凌窈窕无法一下子相信仙人的话，只是下意识地侧首看向龙尧，见他虽仍皱着眉，却点了点头，这才放手退开了些，低声问道：“那，你还能在山上待多久？”
　　“多则半年，少则一月！”说着，仙人一边缓缓地将远近的书架都扫视了一遍，神情很是不舍，“你既知道了，也不必瞒着琉胭，我走之前他们母子在这里还是安全的，你快些出去另寻落脚之处才是！”
　　“知道了！”得了准信，龙尧便准备走了，毕竟时间紧迫，如此处一般三界都管不着的落脚之处又岂是那么好寻的？但走了两步，他却又停了下来，看向仙人，有些犹豫地问道：“你……能不能送送我！”
　　仙人看他一眼，答道：“也好！”抬脚便往外走去。
　　凌窈窕习惯性地跟了两步，然后停了下来，她想龙尧或许是有告别的话要说，自己不便在场，便独自留在了洞中。洞内依然没有点灯，即便此刻有白日的阳光正折射进来，洞底还是有些昏暗的，她站在阴影里，目送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明亮处，感觉心头的大石终于放下，只是堵在胸口的那些情绪却不知为何，始终，不愿减少分毫。

　　那日仙人只出去了一刻钟便返回洞里，见她已收拾好书桌，没说什么，给她把了把脉便让她自己看书去了。其实凌窈窕心中对予鉴所显示的那个情景仍有些介意，但看着仙人淡然的模样，她什么也问不出来，对着几架书徒劳地发了一下午的呆，入夜后一无所获地回到小院里睡下了。隔日一早琉胭便带着儿子上了山，仍去住在山坳中的小屋里，每日照着三餐煮好了饭菜带着儿子来找她。日子仿佛回到了最初，若不是琉胭时而欲言又止，若非自己再也是什么都不需要考虑的小狐狸精，或许时间一久，她会连即将面对的分离也忘得一干二净。
　　凌窈窕照旧每日里吃饭练功，练完功就去藏书洞里报到。不知道为了什么，仙人只要见着面必定先给她把个脉，然后再让她自己找事情做，而她所找的事除了看书没有别的，虽然真正能记到脑子里的东西不多，但只要还能与会笑会说嗜书如命的仙人并肩站着，她就觉得安心。仙人依然改不掉凑在阳光底下看书的坏习惯，但凌窈窕没有再纠正过他——日子已经不多了，总要让他随心所欲些才好！但每逢这样想时，她就觉得他淡然的神情格外可恨。
　　一个月后，天气愈加炎热起来，满山的草木花树都被烈日炙烤得垂头丧气，丹青峰上的气氛更是一片压抑。在凌窈窕坚持不懈的劝说下，仙人终于开始到小院里来与他们一同吃饭，这着实给了琉胭母子不小的惊吓，两人愣是过了小半个月才完全适应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举着筷子的模样，可就在琉胭终于想起要多煮些饭并加了个菜的那一日，一向守时的仙人破天荒地迟到了。让琉胭的儿子先吃了饭去练功，凌窈窕耐着性子继续等，琉胭也安静地陪着，可直到巳时过半仍不见仙人的踪影，她终于再坐不住，双手一撑桌面，站起身来跑了出去。
　　山道上阳光炽烈，两旁岩缝里长出来的草大多已失水枯黄，凌窈窕视而不见，只顾埋头跑着，一直来到藏书洞门口才停下脚步。站在洞外灼人的日光里，她放眼望去，觉得洞内比任何时刻都要幽深昏暗，而近处，视线所及的哪个书架前都没有仙人的身影，这让她更加慌张了起来。
　　“小狐狸！”落后几步追至，琉胭甚至不敢去看山壁上反射过来的刺眼的阳光，大踏步避入阴凉的洞中，她走了两步，不见凌窈窕跟来，只得停下脚步回头寻她，却不料一回头便见她正盯着昏暗一片的山洞深处怔愣出神，不禁奇怪道，“不是来找仙人的吗，你怎么了？”
　　“我……有点害怕！”凌窈窕的脸色更白了，明明就站在大太阳底下，却仍抑制不住手脚发凉的糟糕感觉。
　　“先进去看看，别自己吓唬自己！”
　　“等一下！”反手拉住又要往前走的琉胭，凌窈窕竭力控制着不让手继续发抖，“他……应劫时会如何？”虽刻意不提，她心里却已想过无数遍，只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出个结果来，“他会如何入世？是直接以这副模样下凡，还是……还是……”
　　“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会死！”琉胭替她说出了那个讳莫如深的字眼，“他出自天界，与人间没有丝毫干连，理应算做仙家，而仙家没有肉身，应劫之时只需寻个皮囊便可重入轮回！”
　　“但他……”
　　“但他的姓名不在仙人册上，要应的也是修道者登仙所必经的红尘劫！”利落地打断她的反驳，琉胭继续将自龙尧那里听来的话复述给她，“照此情形判断，他必定要先成为真正的凡人，所以，他到底是不是得死一回才能应劫，我是真的不知道了！”
　　“既然是人，直接下凡不成吗？”神仙闲着没事都能下凡玩了，人要入世居然还得重新投胎，这实在没有道理！
　　琉胭摇了摇头：“仙人分明说过他将散尽修为！”
　　凌窈窕的胸口突然堵得厉害。
　　“要不我先进去看……”
　　“不，一起去！”
　　琉胭虽有些担心，但还是走过来拉她，不想这一拉却发现她连手臂都在发抖，赶紧又来劝她：“你还是等等吧，我……”
　　“这么等着我受不了！”凌窈窕紧了紧拳头，指甲刺入掌心的疼痛感终于使她下定了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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