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不知身是客

　　凌窈窕夹菜的动作顿了一下，而后“咣当”一声，干脆地掉了饭碗。脆弱的瓷碗一落在石砖地板上立刻裂成十数块，她自己也被碎片四溅的声响吓了一跳，却因目不能视不敢乱动，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敲醒琉胭的巨大冲动。琉胭未料她反应如此之大，起初愣了愣，待低头发现她脚边碎瓷满布，又怕她一个着急乱动起来弄伤了脚，赶紧道：“你坐好，等我收拾收拾！”
　　凌窈窕乖乖坐了一刻，动弹不得间隐约听到琉胭来来去去的脚步声，还有破碎瓷片互撞的响动，好一阵子，直到琉胭终于确认安全了，她才被扶起离开桌旁。“好了，小心些走路，我找几件衣服再带你去沐浴！”
　　凌窈窕一顿，赶紧抓住了她：“现在什么时辰？”她还记得仙人出去的时候说过傍晚回来的话，那现在离天黑应该还有段时间才是！
　　果不其然，琉胭的回答是：“午时刚过！”可说完了，依旧拉着她要离开房间。
　　凌窈窕只得继续说明：“我习惯入夜后洗浴！”
　　琉胭终于停下了脚步，仿佛有些犹豫，许久才说：“倒也可以，只是如今比不得夏日时节，山里入了夜寒气又重，那洗浴之处可在溪里，你受不受得了凉？”
　　最初听到琉胭应允的喜悦在理解完她后半句话的意思时消失无踪，但凌窈窕仍不太甘心就此妥协：“没有热泉？”
　　“没有！”
　　“也不烧热水？”
　　“不烧！”
　　凌窈窕叹息：“这地方难道不生火的？”
　　“神仙又不怕冷，也不食人间烟火，连做饭这事都是我磨了许久他才答应的！”显然琉胭对此也很是无奈，“他厌恶人砍树，只许我捡落地的枯枝，可这地方受他的仙气和福泽影响，叶木大都长青不败，一年也落不下来多少柴火，往年落地的那些又早已腐化了，捡来的枯枝只勉强够生火烧饭，再多就没有了！”
　　“……好吧！”
　　但凌窈窕很快就在冰冷的溪水里发着抖后悔了，于是不禁万分想念那个腾云驾雾的夜晚和清冽月光下舒适宜人的温泉池，顺带也想起了伶瞳和小长老。
　　“琉胭？”微微侧耳，她轻唤一声，便听到近处琉胭夹着划水声响的回应。
　　“什么？”
　　“近来……山下可发生过什么事？”
　　“嗯？”琉胭不太明白她的意思，划着水游近了些，“你说那两窝狐狸吗？”
　　“对！”
　　琉胭又疑惑了下，随即猜测：“你不是要问那没救成你的红衣小子吧？”
　　凌窈窕倒没料到自己这么容易被看穿，但仍点头承认了：“那日他中了两箭，不知后来如何？”
　　琉胭掩口偷笑，挤眉弄眼道：“我说小狐狸，你不是动了什么心思吧？”
　　凌窈窕不禁有些无语：“你误会了！”
　　“误会啊！”单从口气里就判断得出来琉胭不是很相信，“那我没什么好说的了！”
　　凌窈窕被这么一噎，只得搜肠刮肚地斟酌出一个自认为比较容易让琉胭明白的说法：“男女之间并不是非情爱不可的，无论他因何豁出性命为我，于情于理，我关心他的死活并无不妥！”
　　琉胭顿时被她太过严肃的神情给逗笑：“呀，看你年纪小小，懂的却是不少！”还戏谑地一刮她脸颊，又假装正经地点了点头，“嗯，这话不赖，下回也借我使使？”
　　这下子凌窈窕是彻底无语了：“你……”怎么如此肤浅？可眼下的情形实在不适合实话实说，只得无力地转成，“反正我光明磊落，随你取笑吧！”说着，一边回过身去，伸长了手臂探着前方的湖水就想走开。
　　“哎呀，你别恼啊，我闹着你玩呢！”琉胭赶紧扶住她，就怕她一个不稳跌到水底下去，那可就不好玩了！“其实你不必太过担心，那红衣小子据说是有史以来年纪最轻的长老，前途无量得很，这事充其量算两窝狐狸的内斗，红毛狐狸们犯不着为了你赔上自家窝里的青年才俊，顶多让他做做样子堵下面人的嘴，没事的！”
　　“雪狐族那些老头不会出面干涉吗？”毕竟丢的是自家圣女的孩子，还是被人从自家窝里揪出去的，倘若不抓住这个把柄狠狠削火狐族一顿，无论如何在小狐狸精们面前都挂不住威仪吧？
　　琉胭起先因她不甚尊敬的称呼暗自讶异了下，但想想又觉得情有可原，况且那是人家的家务事，自己外人一个，没立场也没必要去纠正什么，于是只答道：“那两窝狐狸向来是逮不逮得着借口都明里暗里斗得天翻地覆，谁也不肯让谁的，这回顶多再吵一阵子，实在不行，指使个把小狐狸出面打两场架也算了事，我见得多了，闹不出什么大乱子！”
　　听琉胭一副司空见惯到厌烦了的语气，凌窈窕才稍稍放下心来：“那圣女塔那里呢？”
　　“也没什么消息！”琉胭鞠了捧水泼往颈后，“那一窝母狐狸在白老头们眼里可是护主有功的大贵人，虽然没说实话也没能把主子藏好，但要藏住你这么个麻烦随身的小狐狸本就是个尽人事听天命的活儿，做不好也怪不得的！她们可比红衣小子还安全呢，你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点了点头，凌窈窕终于没什么问的了，遂闭上嘴专心洗澡。琉胭玩够了便来为她着衣，打算赶在日头落山前回去，可凌窈窕却拉住了她。
　　“现在是什么时候？”
　　“嗯……大概申时初刻，怎么？”
　　凌窈窕心里默默换算了下，觉得还早，于是建议道：“你带我到处走走吧！”
　　“啊？”琉胭明显没料到她会这样说，有些为难，“可你现在……不太方便啊！”
　　“看不见没关系的，我闻闻味道也好，总关在屋子里要闷死人了！”凌窈窕摸索着寻到琉胭的手，“别走太远就是……了……琉胭，是不是有人来了？”她怎么觉得风向变了一下？
　　琉胭似乎叹了口气：“仙人教你听声辩位了吗？”
　　凌窈窕不懂话题为什么突然跳到了那个小气神仙的授业问题上，答得很是迷茫：“没有啊！”
　　“那这一样你可以不用教了！”
　　“……啊？”什么乱七八糟的？
　　琉胭仿佛有无限惆怅般再度重重叹了口气：“你方才不是问有没有人来吗？有，来的正是你家师父！”
　　所以说风向改变并不是她的错觉，而是她感觉灵敏喽？
　　“还有呢？”仙人温润平缓的嗓音终于传来，却不知是在问谁，十分地令人摸不着头脑。
　　“还有什么？”等了一会儿没听见琉胭回答，凌窈窕决定当他在问自己，反正仙人从来都高深莫测得很，不能用常理判断，那就猜呗！
　　“除了我还有一人，你能不能听出他在哪里？”
　　“……能不能劳烦他出个声？”这题也太难了点吧？
　　“他若是敌人，出声的时候就是你的死期了！”他说这话的语调与往常有些不同，仿佛带着笑意，“这样还不用教吗？”
　　琉胭的回答的语气讪讪的：“小狐狸才多大？仙人倒不必如此严苛！”
　　“从来严师出高徒……”
　　“咦，这小狐狸竟是仙人的弟子吗？”似乎是听到这里才终于明白琉胭与仙人在争辩些什么，那一旁杵了许久的另一个人终于出声了。
　　凌窈窕顿时大吃一惊，因那人的声音竟近在耳畔。一惊过后她反射性地往旁迈了一步，不想却没头没脑地撞进了仙人怀中，当即尴尬不已。
　　“莫怕莫怕！”幸而琉胭立刻来扶住了她，安抚道，“那是仙人的客人，常不请自来的，你习惯了便好！”而后回头轻斥来人，“她看不见，耳朵也不太好，你走远些，别乱吓人！”
　　“怎么是我吓人？”那人的声音立时显得委屈了，“你瞧，她不必修行五百年就能化为人形，听声辩位也无师自通了一半，若说她没有过人之处，谁信啊？”
　　“那是自然！”听得凌窈窕被如此夸赞，琉胭也与有荣焉起来，“小狐狸是心月神君与雪狐圣女的女儿，如今又拜入仙人门下，自然不是谁都能欺负得了的！”
　　可凌窈窕却被琉胭这话给说得满脸黑线。感情要欺负她还得先排队给挑过？
　　“可是，仙人怎么突然肯收弟子了？”伴着语气无比惊讶的字句，凌窈窕还隐约听见衣袂摆动的声响，“这小狐狸看起来根本就……呃、没什么特别嘛！”
　　根本就又聋又瞎，是个残废对吧？凌窈窕忍不住翻个白眼。这人转得够生硬的！“他是于我有愧才不得不收我入门的！”
　　“什么意思？”
　　真笨！“我可不是生来就又聋又瞎！”
　　“诶？仙人怎么你了？”然后更形兴奋的声音迅速转移到另一边，“奇怪了，你怎么会对女人有兴趣的？”
　　“果然物以类聚，脑袋里想的都是一样的东西！”这一回仙人话里的笑意明显了许多，“看来琉胭是不得空了，我带她回去，你们自便吧！”说着，他拉起凌窈窕的手臂，带着她慢慢地往山坡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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