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荷

　　还记得那年他被领进府，我11岁，乍看到这个年长三岁的哥哥，心里也有些欢喜。王府虽大，子嗣却只我和年长五岁的二姐，母妃早年曾生过一个儿子，不过三岁便夭折了，其余姬妾的孩子要么小产了，要么生下来皆活不过三岁，而这个三哥据说是父王年轻时出外偶遇的平民女子所生，直到如今方被领进府。他眉目与父王很是神似，薄薄的唇倔强的抿着。我好奇地靠在母妃身上打量他，笑道：“母妃，这个三哥哥和父王长得真像。你让他今后陪孩儿玩好不好？”
　　“曼儿，你莫胡闹。你三哥今后要学的赶都赶不过来，哪有时间陪你这野丫头玩。人家刚进府，人生地不熟，你莫耍脾气欺负了他去。”
　　“哪有啊！”
　　母妃嗔了我一眼，便转向容与温声道：“好孩子，你叫容与是吧，可怜见的在外苦了这许多年。今后你若有什么缺的，需要的，不懂的地方就问王总管。我素喜静，你也不必天天过来请安。曼儿年纪尚幼，任性惯了，你莫与她一般计较。”
　　“是，王妃放心。”
　　“你是个乖孩子，我很放心，但曼儿脾气我向来明白，她若欺负了你，你不必藏着掖着，过来告诉我就是了。”母妃看向低头不语的容与，说道，“忙了一天，你也累了吧。王总管，带三公子到住处好生安顿。”
　　我望向母妃，她正默默看向容与远去的背影，面容上有掩饰不住的疲倦，似乎一瞬间苍老了。我有些担心的叫了声娘，她转过头看向我，轻轻摩挲我的脸，柔声道：“曼儿，母妃方才的话并非玩笑话，要与这个新来的三哥好好相处。这个王府从今往后不再是你一人的天下，该把你那娇纵脾气收收，于你日后也有好处。知道了吗？”
　　“母妃，孩儿明白。”可那时的我并没用心体会母亲话中的含义，照样左耳进右耳出，任意妄为。
　　再次看到容与是一个月后，他独自一人坐在望荷亭中，我稍走近，看清他正在擦拭一枝碧透的玉笛。于是我玩心顿起，本想悄悄溜到他身后吓他一吓，但还未靠近，他就已转过身来，看到是我，明显很惊讶，但也没说什么，只是沉默地看着我。没能达到预期的效果，我也觉兴致索然，讪讪笑了笑，指着他手中的玉笛道：“三哥，你手里的玉笛真好看，能借我看下吗？”他迟疑了下，终是默默递给了我。我把玩着手中的玉笛，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正想跑开，却被他即时按住肩膀，开口道：“看完了吧，可以还给我了吗？”我回头嘻嘻笑道：“我又没说不还你，只是心下觉得这笛子甚合我意，想与它共处一夜，好好端详。三哥莫要心急，明晨便派人送去你那。三哥，你觉得如何？”
　　他眼中眸光浮动，最终敛目低声道：“希望郡主能谨诺。”

　　我回到内室，便将玉笛随手扔给绿芜，吩咐道：“明早我要和母妃前往慈安寺。你留在府里，若有人来讨这根笛子，你只装聋作哑，敷衍了事，待我回来再做道理。”
　　绿芜问道：“郡主，这该不会是三公子的玉笛？”
　　我抬眼看向她，奇道：“你怎知道？”
　　“郡主有所不知，奴婢听流轩馆那里服侍三公子的菱香说起这是三公子母亲的遗物，三公子对其甚是爱惜，早晚不离身侧。”
　　“哦，是吗。”我冷淡道，“这与我吩咐你的有何关系？”
　　绿芜顿了顿，忧心道：“但王妃嘱咐郡主要与三公子平和相处，若三公子发现郡主如此欺瞒于他，到时必……”
　　“绿芜，我竟不知何时你变得如此多嘴。”我冷冷打断，“我要过的东西从来没有再送出去的道理。三公子，你们倒念得顺口，在我看来他只不过是贱民所生的野种，是真是假谁说得清。若非王府开恩，这里哪有他的撒野的份。我倒要瞧瞧，到时得罪三公子会是何种反应。”
　　绿芜欲言又止的看向我，眸中忧色加深，终是没再说什么，默默退下。
　　第二天一早，我便随同母亲前往慈安寺，直到申时回府。在寺里闷了一天，我一回房就毫无形象地横在床上，绿芜上前道：“郡主，可要安排沐浴。”我打了个哈欠，懒懒道:“把东院的浴池开了，我要去那沐浴。”“是，郡主。”比起之前，绿芜倒冷淡了不少，我想着必是昨日的话寒了她的心。但这难道还要我向她好言陪话，心头不禁烦躁。我唤住绿芜，对一旁的青衣道：“青衣，你去准备。”说完也不看绿芜，便阖上眼养神。绿芜似乎越来越僭越，无论什么事都要干预，更可恨的事每次要做一件事时脑里就会因绿芜而束手束脚，结果弄得做什么都不顺心，她本就是一个婢女，我为什么总要是在意她的想法，况且我也长大了……
　　“能把玉笛还我了吧!”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思绪，着实吓了我一跳，睁眼看到容与脸上隐忍的怒气，我不禁有些想笑，就真的笑出声来。一直以来眼前这个人都是一副无趣的木头脸，乍看到如此别致的表情倒挺新奇，赶进来的红袖惊慌跪地求饶，我摆手示意她退下，看向容与无辜道：“三哥说的什么笛子妹妹怎会有，三哥莫非急糊涂了……”话未说完便被他粗暴打断：“你休要耍赖推辞！也对，像你这种不知民间疾苦的大小姐怎会去懂得体会他人心境！我真是后悔……”说着便甩袖而去，留下一脸呆滞的我。
　　应该没看错，他似乎要哭出来了，这个三哥竟向我发火。但我却一点也不生气，那张隐隐含着悲伤的脸奇迹般的印在我的脑里，挥也挥不走。
　　于是，鬼使神差的，我做了一件分外不像自己一贯所为的事。
　　望荷亭是父王取的名字，父王在王府常爱坐在这亭子里出神，无论春夏秋冬。但在夏天一待往往就是一整天，从这里可以很好地望到荷花红灿灿开满一池的景象。我坐在石凳上，细细瞧着手中的玉笛，竟发现笛身上刻着一枚小小的“荷”字，内心深处有什么渐渐浮出，我下意识的按住。再次看了眼玉笛后，我便把它放到石桌上，然后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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