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

　　我初次见到允琛是在元光二十年的三月。

　　那天是初八，碧空如洗万里无云，天气极好，然而车窗外的景象却不是三月的春光烂漫，而是满目的凌乱与破败，萦绕鼻端的不是醉人的花香，而是夹杂着浓浓血腥味的腐臭味，熏得人亟欲呕吐。

　　放下窗帘，我不愿再去看窗外的景象，是不忍，也是不耐。

　　静静的坐在马车里，我闭着眼睛细细回忆了一番来之前便看熟了的讯息。

　　慕容允琛，年二十二，景国三皇子，景圣光帝慕容霆元后苏氏所出的嫡子，只因其生母已逝，序齿第二的皇子又是继后上官氏所出，故而身份颇为尴尬，十八岁时受封熙王。

　　然，熙王虽身份尴尬，却是九位皇子中我最看好的一位。

　　圣光帝元后苏氏乃韩国公苏启之姐，所出一共三女二子，另有一养子。

　　所以，熙王身份尴尬，背后的势力却不容小觑，但最让我看中的还是熙王的人品和才能，故而一番斟酌之后，我选择了熙王。

　　是的，我选择了熙王，我这次从富庶安乐的南方跑到这战火纷飞的北疆，为的就是熙王，目的就是成为熙王的王妃，成为天下间权势最大的女人。

　　正想着熙王的事，一阵剧烈的颠簸让我皱了皱眉头，这是怎么回事儿？掀开车帘，满眼都是难民，难民围了马车，两名护卫正努力驱赶，却是徒劳无功，羽蝶和青蜓都显得有些无措，柳嬷嬷安抚的拍了拍青蜓和羽蝶，然后转而看向我。

　　“小姐，难民围了车子，眼下我们该怎么办？”柳嬷嬷微微低头向我询问，冷凝的眼中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

　　“难民……”慢慢的咀嚼着这个词，我低头抚了抚手上的玉指环，“柳嬷嬷，这到哪里了？”
　　回头看了一眼，柳嬷嬷这才给了我确定的答案，“回小姐的话，这里已经是漠城的范围了，再一炷香的时间就到城门口了。”

　　一炷香，那也不算太远，走过去也没什么，略一思虑，我朝着柳嬷嬷摆摆手，示意她让开，然后拉开了车帘站到了外边，满目悲痛，“各位乡亲父老，请你们静下来听小女说一句。”

　　我的声音并不大，根本制止不了想要抢车的难民，只能是朝着孟岚和孟风示意，他俩运起内劲儿一吼，顿时难民们都安静了下来。

　　一边用手绢擦着眼睛，我一边继续着刚才的话，“各位乡亲父老，我知你们是受战乱之苦方才会做出这劫道的事，我不怪你们，这马车和车上的东西都给你们，只求你们让我们平安离开，小女子雅州孟氏，父亲新丧就被族人欺压，走投无路方才千里迢迢跑到这战火纷飞的漠城寻那征战疆场的夫婿，求大家行行好放我们一程……”

　　看我哭了，青蜓和羽蝶也跟着哭了，顿时场面显得很是悲戚。

　　也不知道是同病相怜的同情，还是动了恻隐之心，叫嚣着抢打的人也静了下来，我带着羽蝶、青蜓和柳嬷嬷在护卫的保护下下了车，让那些难民去抢车上的东西，可是车帘拉开后所有人都愣住了，顿时有人大叫，“怎么什么东西也没有！”

　　“早就被抢光了！”青蜓悲愤的大喊了一声，然后不停的哭。

　　羽蝶也跟着哭，抽抽搭搭的哭诉，“这日子让人怎么过啊，在雅州被那些个族人抢了家产，来了这漠城连最后的马车都被抢了，小姐，我们怎么这么命苦啊……”

　　用手绢擦拭着眼泪，我倒没什么担心的，我也曾做过这逃荒劫道的难民，对这些人的心理还是很清楚，他们只是想要些吃的，只是想要活下去，并非真的想要伤人性命，而且他们多抢富人，对于可怜的穷人还是有些同情心的。

　　漠城是景国的北疆，是开战之后首当其冲的战场，这里也定然有众多难民，所以我早早就吩咐好了，我们都是做好了准备的。

　　我特意换了一身朴素的布衣，羽蝶、青蜓、柳嬷嬷、孟岚和孟风都是穿着有补丁的布衣，我们穿的和那些个难民也没什么区别，只是我们的干净一些，且我这一身没有补丁，这次出行我都打算好了，在距离漠城最近的卞城之时，我们身上的银两就花光了，最后剩着的几文钱买了一包馒头。

　　许是见我们哭得太过凄惨，有看不过眼的老婆婆上前来安慰，“姑娘，你别哭了，好好的你们怎么会跑到这地方，漠城正在打仗啊。”

　　止住哭泣，我万分悲戚的看着那老婆婆，“老婆婆，小女子也不想啊，可是……可是小女也是走投无路了，早前小女那未婚夫婿投军报国来了这北疆，小女苦等了两年也无音讯，前些日子爹爹去世，族里的人就扣下了家产和弟弟，说若不找来小女那王爷夫婿，就一文钱也不给，还把小女赶出了家门，小女身无分文，卖光了所有首饰才到了这漠城……”

　　“王爷夫婿？”老婆婆显是被吓到了，转而又有些不解，“这你家的家产关你那夫婿什么事啊。”

　　提到王爷二字，好些个难民都围了过来，我索性低头装作继续哭泣。

　　看我有些泣不成声，羽蝶抢过了我的话头，“还不是姑爷放大话！我家小姐是老爷的长女，两年前遇上了姑爷，老爷看他老实本分又有一身好武艺，模样也不错，想着也是一个好依靠，这才想着把小姐许配给他……”说到这里，羽蝶也哭得说不下去了。

　　青蜓啐了一口，接上羽蝶的话，“谁知他不想被人看不起，说什么会出人头地，还说要从军，等着封侯拜相了回家八抬大轿娶小姐进门做王妃，这还在知府、乡绅和族里长辈的见证下立了字据！谁曾想这一去就没了音讯，老爷一去族里人欺负小姐是个弱女子，小少爷才两岁，就扣下了家产，说是……说是若小姐不把那王爷夫婿找回了，当初字据不算数，小姐就不能继承家业，小姐刚过孝期就被他们赶了出来，小少爷也……都怪姑爷，没本事他说什么大话，不吹牛皮牛皮能破吗？他自己是放了空话，却不知害惨了小姐！”

　　那老婆婆显是觉得有些同情我，就好意的问了一句，“姑娘，你那夫婿叫什么名字？老婆子我刚从漠城出来，许会知晓。”

　　止住哭泣，我用手绢擦了擦眼睛，红着眼眶看着老婆婆，“老婆婆，小女夫婿姓卓名毅，字远恒。”

　　我的话一出，老婆婆就呆愣了一下，和旁边的难民一般有些为难有些同情，也有些愤恨，虽然知道原因，我还是装作不知道，很是疑惑的询问，“老婆婆，您知道远恒？”

　　“这……”老婆婆踌躇着，有些闪避我的眼睛。

　　羽蝶有些急了，赶忙拉住老婆婆询问，“婆婆求您告诉我们吧，我们真的是没办法了，我们必须找到姑爷，否则小姐和少爷也没法活了！”

　　老婆婆说不出话来，倒是旁边一个中年妇女看不过去了，同情的看了我一眼，然后叹了口气，“卓毅乃是皇上钦封的勤北王，两个月前娶了北康国王的独女茉莉公主。”

　　我眼前一黑就往后倒，柳嬷嬷赶忙扶住我，“小姐你怎么了？你可别吓我们啊。”

　　羽蝶忍不住怒骂，“该死的卓毅，这个没良心的东西！”

　　“小姑娘，随意辱骂王爷可是大罪。”拉了下羽蝶，那老婆婆好意的劝告，“姑娘你也别太难过，或许……或许你还是可以给王爷做个侧妃什么的……”

　　“凭什么啊！”青蜓也怒了，“当日他就一乞丐！小姐看他被府衙的人冤枉为杀人犯而差点打死，好心救了他，还请了教书先生教他识字，没有小姐他能有今天吗！”

　　“就是，当日可是过了乡绅、族里定下的婚事，指明了我们家小姐才是正妻，是当家主母，而且还是他自己入赘孟家，如今让小姐去给他做小，这算什么事儿！没见过这么贪慕权势没心没肝的东西！”羽蝶啐了一口，红着眼睛很是愤恨。

　　“这……”中年妇女看了看那老婆婆，也是叹了口气，好心的安慰我，“姑娘你别太伤心了，那……你有什么打算？”

　　扶着柳嬷嬷站直了身子，我悲凉的笑笑，“大婶，您说事到如今小女还能怎样，定然是要去找卓毅问一声他想如何，若是不给小女个话说，大不了小女一状告到皇上那里，皇上如今不是也在漠城吗？若是……那小女只能是一头碰死在这漠城门口了。”

　　“姑娘你……你犯不着啊。”另一位看着黑瘦的妇女也有些看不下去了。

　　“大婶，小女不能毁了爹爹的心血，也不能放着弟弟不管，不这样小女又能怎样？这一切的孽都是小女造下的，怪不了别人，只好自己一死以向爹爹赎罪。”朝着那几个大婶和老婆婆福了福身子，我擦干净了眼泪，“各位乡亲，小女许是将死之人了，这马车就全当小女送你们的，虽然车上仅有三个馒头，但这车也能让年老年幼的坐一坐，若无法还可以杀了这马充饥，小女这就拜别了。”

　　看了看同情又无奈的难民，柳嬷嬷扶着我慢慢前行，难民们分开了一条道目送我们离开，羽蝶和青蜓抽抽搭搭的跟在我身后，最后边的孟岚和最前边的孟风都是默不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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