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教]眸中天堂

　　当木吉接到通知时，离那个由远洋之国来到意国小岛的十代目．泽田纲吉正式接手彭格列家族的日子，不过尚余三周多──更准确一点的说法，是24日零21小时又18分钟。
　　这个时间说长不长，说短倒也不短。
　　继任式上的一应事项早已备妥，大至两代首领的具体交接，小到宴客用的葡萄酒要用哪个酒庄的出产，都没有她需要或者能插手的事情。木吉虽然不是战斗成员，但也不隶属于后勤部，几乎全个筹备过程之中人在国外，自然不会被拉苦力的人事部同事盯上。事实上，不是工作提早完成的话，她甚至不可能赶在仪式开始之前就回到巴勒莫。
　　相比起忙得焦头烂额的家族成员，简直就落得一身清闲。
　　黑发黑眸的女人走下火车，包里装着手提电脑，但一路归程都没有打开过，反倒是巴掌大小的历史小说翻完了一半。木吉穿着平底鞋踏上地毡，连最后一丝可以被察觉的动静都被无声吸收，脚步轻巧得像是只惯于夜里行走的野兽。她抬眼看了看天空，西西里岛的大晴天湛蓝如洗，和她离开之前别无二致。
　　女人摘下了太阳眼镜，露出遮掩之下那张年轻的脸。
　　她眯起眼睛迎着阳光看了看，浑然不惧刺目。
　　终于……回来了啊。

　　木吉离开的时候匆忙，归来的时候更急。她并没有事先和负责外勤成员安全的人员通报，便已经贸然从北意威尼斯动身，这样风险固然是大大增高，但她有不得不这样做的理由──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她并不介意冒这小小的险。
　　要说是危险的话，那些年来也见过不少了，有枪口正对着侧额的谈判也好、被打个措手不及几乎把多年心血一次输清也罢，只要她想的话，已无法令她动容半分。
　　没有风险的投资自然不会有回报。这是基本定律，公平得几乎要带点宗教意味的交换原则，或许这也是木吉一开始决定趟这趟浑水的理由。
　　她用了十年时间来站稳自己的脚步，比同龄人开始得更早，也理所当然地比同龄人站得更高。由低及高，步步走来，也是时候要为某些事情画上句号了吧。
　　这样想着，女人的指尖一点蓝芽耳机，几乎是她刚驳上了线路，就已经有人接听。 “有什么是我能为妳做的吗？”
　　黑发的女人艰难地挤出了人来人往的车站，扬手截了辆计程车，迅速钻进车厢的同时，也向那端的人说明自己的情况。
　　“司教回国，向国王申请会面要求。”
　　“要求已被获准。时间是下午两点钟──”
　　她不待那边便率先挂了线，然后朝前座的中年司机勾一勾唇，脸上依稀带着游客常有的、不安与兴奋并存的笑容。司机问她想要到哪里去，她想了一想，回答的时候细微处带着罗马口音。木吉在这方面向来是个好手。
　　“San Giovanni degli Eremiti, grazie mille.”

　　“怎么回来之前也不先说一声？”
　　几乎是在木吉走进办公室的同时，那人便问出了这句话。和九年前相比，这个头发灰白的老人家相貌几乎毫无出入，仅仅是鬓边的发丝又多了几根纯白色──相比起木吉自己而言，是可以完全忽略过去的变化。
　　乍眼看去，总会有种时光停驻的错觉。
　　彭格列家族的九代目低头抚弄着花瓶里的白玫瑰，开口问她话的时候语气淡然得像是在闲谈，但她知道这并不是一句单纯的问候。在这个时势之中，无论是谁都需要步步为营，九代目心知这个做法并不是木吉的MO，老人家是在婉转地叫她解释这样做的理由。
　　女人连脚步都不曾乱过半分，​​后腰上□□突起处于走动之间变得更加明显，自她踏上巴勒莫开始，枪械便不曾离身。

　　木吉闪烁其词。 “我自有我的原因。”
　　话音未落，她径自拉开椅子想要坐下，却又想起了什么，皱一皱眉掏出了枪，明晃晃地放在台面上，然而还是放在自己手边的位置，确保她触手可及。
　　木吉比任何一个能用火焰的家族成员都还要弱得多，但论及战斗意识，除了高层成员之外，其他人少有能与她比肩。九代目看了她一眼，识趣地没有追问，“再有理也不应该把自己的安全置之不顾吧。”
　　“不会有下次了。”
　　“这句话我已经听了太多遍。”
　　“不。”她把双肘撑在木桌上，十指交叉，语气分明极冷静，目光却灼灼如炎火，老人一时之间分不清她的确有深思熟虑过还是一时冲动钻牛角尖。
　　“我是说真的。没有下次了。”

　　老人眯起了眼睛，却未置一词，仅仅是为她倒了一杯柠檬水，然后也坐到自己的座位之中，身体深深陷进软椅里，被空调吹得泛凉的皮革拥抱着他的后背。黑发的女人垂睫看着玻璃杯，一边等他的最终判决一边伸指搅搅上面的冰块。
　　结果九代目还是把话题扔回来给她。
　　“妳已经作好决定了吗？妳确定自己不会后悔？”
　　“是的。”她淡淡开口，“我由一开始所效忠的就不是‘家族’，而是‘彭格列的九代目’，所以我会留守到您任内的最后一秒钟，在我能力范围之内完成您所下达的每一个任务，但您离任之后的家族，和我再没有关系了啊……要说十代目和我有一点共通点的话，也就是名字里刚好撞了一个字这种程度哦？”

　　老人转了转杯子。
　　“那么，如果我现在作出‘辅助十代目坐稳这个位置’这个命令……不，更像是一个请求吧，妳又会不会答应呢？”
　　木吉明显被噎住了一下。
　　说不愿意，分明就是自找嘴巴；说我答应，却又违背了她的初衷。
　　命题本身就在钻逻辑里的空子，要看她在自相矛盾的处境之下如何选择。
　　而木吉无论怎样选，都会打破自己的半个承诺。
　　“……”她沉吟片刻，“虽然有点失礼，但果然还是想要问一下，您是基于什么原因才想要说服我呢？”

　　老人站起身来，走向钉在水松板上的三张大地图：一张是意大利的国境全图、一张是欧洲地图，最后一张是世界地图。木吉看着他慢慢走过了第一张，眉心一跳，心便沉了一沉──虽说现在已经不是动辄花上半年一年由A国到B国的年代了，但牵涉的范围愈大，事情显然会更棘手些、更费时些。
　　如果可以的话，她是想要尽早全身而退的。
　　走到第二张地图前方，老人仍然不曾止步。
　　“这里、这里和这里，”老人虚点了几个国家，木吉不过看了一眼便猜出了接下来他想要说什么，“还有这两个，都是家族业务扩展到的地方，当地的合作者野心极大，并不是能安心与之做生意的人，一旦出现了人事变动，绝对会趁火打劫──除非有谁能够镇得住他们。”
　　她叹了一口气。 “您想要我帮泽田先生控制住这个局面，让他可以专心应付意大利本土敌对的家族。”
　　相比起擅长战斗的家族成员，管理生意的人才想要多少就有多少，但在这个关键的时机，信任危机是九代目最不想要看见的事情，而且想要在短时间之内找到一个对家族别无二心、又有相关经验和资源的人来，谈何容易。
　　并不是说她不能被取缔，而是在九代目眼里，根本没有找人替代她的理由。

　　“以我的身份大概不应该说这句。”女人把已经空了大半的玻璃杯放下，转而托腮看向老人，彼此也不是不能推心置腹的关系，她说这句话也不是想要挑战谁的权威，“太过溺爱后辈的话，会养出温室里的花朵来也不一定。”
　　“花朵？”老人下意识反问，然后像是想起来了什么，朝她笑了一笑，“……难怪妳会这样想，仔细想想的话，妳还没有跟未来的首领打过交道吧？他现在应该在这里的，还是去见一下比较好。你们年纪也差不多，应该不会有代沟才对。”
　　“……毕竟还要商议事情的细节呢。”
　　“我怎么不记得我答应了？”
　　“妳会拒绝吗？”他问，“拒绝我这个最后的请求。”
　　──狡猾的人。
　　女人如此腹诽。
　　明知道一提及“最后”这两个字，就算木吉心不甘情不愿，还是会为了他而去做。木吉只效忠于九代目一个人在高层之内不是秘密，大家都心知肚明，一旦时移世易改朝换代，木吉肯定不会留在彭格列里面。

　　满盘皆输的人，只好举手投降。木吉干脆也站起身来走到地图前，和九代目一起仔细研究，“这个规模的话……大概需要三至四个月。”
　　老人尚且没有开口，她便斜睨对方，黑色眼眸里似笑非笑，似怒非怒，“事先说好了，我的加班费可是很贵很贵的，是连彭格列这个等级的家族首领也要大吃一惊的酬劳。给不起的话，我可什么都不会干。”
　　九代目为她推开了门，由现任首领去引见下任的首领，不得不说实在是个殊荣，沿路引来旁人侧视，然而两个人都没有不自在的地方。老人摸摸自己的胡须，“放心吧，十代目可是出了名的大好人。”
　　她觉得九代目本身也已经足够仁善了，想不到对方会对十代目作出如此的评价，木吉一瞬间竟然升起了为彭格列担忧的念头。 “是么。”

　　“对啊，啊我想起来了，”老人家停在某道房门之前，以手里的拐杖顶部叩一叩门，然后后退一步为开门的人留出空间。 “妳是跟他同岁没错。”
　　“大概是吧，这种事情我也不清楚。”木吉全程抱着双臂守在九代目的两步之外，说话时视线有意无意地落在黄铜门牌上面。
　　【沢田綱吉】，没有职衔，也没有什么装饰——上面除了刻上去的名字之外，就只有冷兵器划出来的浅浅痕迹。
　　显然是手下那群战斗狂热者的所作所为。
　　能够容许这个情况发生，可见九代目的评语何等贴切。
　　啡发的青年甫拉开房门便看见老人向他笑了一笑，趁着身后的女孩不注意，用口型说了几个字，但他看不出来。泽田纲吉也不好让几个人呆站在他办公室的门口，于是侧身为两人挡着门。
　　“请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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