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阳

作者:药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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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暖阳 (上)


      那一天,雪下得很大。
      楚阳总是这样开始他的叙述,而无论窗外是刮风、下雨或打雷,不变的是他温和笑容,漾着满满的幸福。

      那一天,雪下得很大。鹅毛大的雪片,漫天飞扬,纷纷扰扰遮住一片清明。原本可以两马并驶的宽阔官道也渐渐与天地融为一色了,若不是官道边还有着高大的白杨树,在这茫茫一色的天地中竖起最后的界限,只怕是马匹轻贱了宝贵的麦田也不知。
      楚阳从朋友那里出来的时候有一点醉了,可是只是一点而已,所以他上了马。可是一个半时辰后,在漫天的风雪里,寒风刺骨,仅剩得那么一点酒意也消弭待尽,他,后悔了。
      可天气这种问题显然不是后悔就能解决的。于是,楚阳只能认命的半眯着眼在这种鬼天气继续赶路。但是,鬼天气之所以称为鬼天气,正是因为其有见鬼的地方。
      譬如马失前蹄……
      狼狈的被摔在地上的楚阳,虽然幸运的因为积雪深厚而没有伤到,可那重重的一摔,也让他晕头转向无力坐起。很长一段时间,他只能眼睁睁的看自己的马奋力自己爬了起来,然后抛下他这个主人往前方一片小树林狂奔而去。
      他被抛弃了,被自己的亲亲爱马抛弃在冰天雪地里,浑身还散了架似的疼着……
      酒后误事。
      楚阳咬牙发誓,自己以后绝对、一定要戒酒!
      当然,前提是他能在冻死之前发现一个温暖的避风港并且有足够的力气走过去的话。
      当呼出的白气变成水汽,再迅速变成冰以后,楚阳终于觉得不那么痛了。
      试着伸了一下腿——没坏。
      楚阳抒了一口气。从马上摔下来,除了浑身的乌青块之外,没有任何的实质性的伤害。运气算不错喽。楚阳知足的苦笑。
      挣扎着想爬起来,这种天气,只要不是傻子,都晓得这种地方不能久待。
      边上的松软的新雪被他这一挣扎都散了开去,渐渐的、竟然露出个模糊的身影来。
      居然有人和他一样倒霉?
      不敢置信的三下五去二的扒开雪堆,一个玄色的身影渐渐露了出来。是个人!
      居然有人和他一样倒霉?不,更倒霉?
      他只是被马摔了下来,而这个家伙,楚阳小心翼翼的把这个从雪里扒出来的人翻了个身,眯着眼睛仔细的清点着,估计在倒霉的从马上摔下来之前还被人砍过两刀、刺过五剑,顺便再中了个小毒,恩,初步看来就是这样了。
      楚阳哆哆嗦嗦紧了紧棉袄,无奈的在这个倒霉鬼身边蹲了下来。
      居然还没死……伸出一根指头戳戳心窝,还是暖的,还没有死透。楚阳可以肯定如果自己晚两个时辰发现,就完全不用烦恼这个问题了。
      可自己不幸发现了这个麻烦……伤脑筋……
      真想当作没看到……楚阳头痛的再次叹口气。
      背着这么大个活人,自己也没有把握能不能撑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一个不小心还得搭上自己的小命,亏本。
      救还是不救?
      楚阳从怀中的摸索出一枚硬币,迟疑了半日,还是放了回去。
      医者父母心。
      这种行为叫做滥好人……
      楚阳在心中对自己的行为进行了充分的不屑之后,认命的开始拖着那个倒霉鬼往最近的村庄走去。
      现在他只能祈祷这个世上的好人,尤其是滥好人够多……
      在风雪天带着一个只剩半口气的家伙,凡是个聪明人都会躲他们俩远远的。楚阳如此论断。

      斯沉翔一直知道自己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主。没人喜欢太精明的人,尤其当那个人是自己主子的时候。但是从来没有想到,居然有人恨自己到非要除之而后快的地步。
      不过对于早暗算这件事,倒是一点也没有意外,身为北方第一堡堡主,这样的经历他并不缺。但是来自一向信任倚重手下的背叛却还是第一次,所以他的伤势也前所未有的重。
      “水……”
      微弱的声音明显中气不足,但还是把守在一边的楚阳给叫醒了。拖拖拉拉这么久,总算是醒了!累死累活的跟阎王老子抢人,好不容易处理完伤口、又搜罗出那紧剩的那一颗“百香丸”压住了毒性,这个家伙又是发烧又是胡话的折腾了整整三天!三天啊!每一刻得安生!现在好不容易眯一会,又给他来打岔!
      楚阳连瞪人都无力,只能在心中一百零一次后悔自己一时善心,标准的自找麻烦。
      “水……”
      声音依旧虚弱,却比刚刚多了一丝清醒和自然流露的威严。
      那丝威严让楚阳忽然回想起自己向这户人家求救时,那些人诧异而敬畏的神情——自己也许救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半是不忍心、半是为那丝威严所迫,楚阳无奈得倒了杯水,却只喂了半口,只稍稍湿了唇。
      “水。”这一次的声音是全然的清醒。
      “凉的,我去弄点热的。”
      斯沉翔仔细的打量了自己所处的环境和面前站的男子后,“你救了我?”虽然用的是问句,话却是肯定的说法。
      “嗯。”楚阳只是出于最基本的礼貌应了声,然后就出门找水去了。
      再次回来的时候,正好看到斯沉翔挣扎着坐起来。
      “别动!”楚阳一声断喝,声音虽然不大却成功阻止了这一弱智的举动。
      “躺太久了。”斯沉翔道。
      “久?对于一个挨了两刀五剑顺便中了绿烟的人来说一点也不久。”楚阳平静地把话说完。
      “太久了。”
      为什么?
      “我是斯沉翔。”
      轻描淡写的报上身份,斯沉翔紧抿得唇线带出了无言的压迫。
      这句话,对于任何一个天一堡的人代表这一切;对于任何一个江湖人士,代表着绝对的权势;对于北方六省的百姓代表着羡煞旁人的巨大财富。
      但不是楚阳。
      斯沉翔是谁,楚阳不知道,斯沉翔这三个字代表着什么,楚阳也不关心。他所在意的只有一件事:
      “无论你是死沉香还是活沉香,为了把你这条命捡回来,我可下足了本钱。要死要活,至少先给够的诊金。”楚阳弹了弹衣服上的灰尘,唇际带着浅浅的弧度嘲讽着。
      总有些人以为这世界缺了谁就不行了、离了谁就不转了。
      笑话。
      “今天是初几?”
      “腊月初八。”
      还有三天。
      斯沉翔还不至于蠢到看不出到那抹笑容下的嘲弄,即便那个笑容其实很美。既然时间还够,他安静的躺了下来。对于关心,他总是珍视的,即便夹棒夹枪的来自于一个陌生人。
      “喂”楚阳的口气还算温和。
      斯沉翔有些纳闷的看着突然显得异常温和的楚阳。从刚刚醒过来到现在,楚阳一直一付自己欠了他八百两银子的样子,此刻这种模样,非奸即诈!
      “既然你醒了,往里面挪一点。”楚阳不耐烦的敲着床沿的手算不得温柔。所以斯沉翔尽管有些不明所以,还是尽量往里挪了一下。然后果然如预料中般牵动伤口,痛得直冒冷汗。
      “行了行了。”楚阳适时阻止了斯沉翔愚蠢的行为,厄……虽然这件蠢事是他的主意。
      原本就不大的床空出来一个小小的空间,楚阳随性散开发带,合衣在斯沉翔身边躺下。
      “你这是干什么?!”斯沉翔有些不敢置信,他有那么得令人安心吗?
      楚阳强打着精神的回了他一个白痴的眼神,“睡觉。”
      两个男人有什么好计较的,那什么眼神。
      三天三夜没能合眼的楚阳一边在心里碎碎念,一边沉入了梦乡。虽然床有点小,共枕的人也令人别扭,但此刻,能安稳的睡上一觉已经是最大的奢求了。他早说过他是个知足的人。
      哭笑不得望着在身边睡得安稳的楚阳,重伤未愈的斯沉翔很快也沉沉进入了梦乡。
      再次醒来,窗外的风雪已渐渐地小了,而楚阳依旧在熟睡。动弹不得的斯沉翔被迫仔细的打量了一遍救命恩人的模样。
      睫毛很长却不浓密。鼻子很挺,唇色有些浅,水样的淡红,上唇很薄下唇却很丰盈。面相上说这样的人多情。五官拆开来看,普通的紧。合起来,却有些说不出的清俊逸尘来。然而说是俊美却也只是普通水准,站在人群中并不抢眼,看过了却不会忘。目光不期而遇后,会舍不得离开,就像……他现在这样。
      就像……就像三月里刚刚放晴的暖阳,温和的不怎么耀眼,却让人珍惜的不忍错过。

      那天当楚阳终于睡饱醒过来的时候窗外已经是彩云满天,漫天的风雪终于止了,斯沉翔在身边睡得很沉,甚至不自觉地把楚阳抱紧了取暖。
      传说中的江湖人不都应该在陌生人身边都警觉得睡不着吗?楚阳浑身僵硬,想了想,恶作剧的抬起手指想往斯沉翔的伤处戳,却在最后一刻停了手。欺负一个重伤的家伙不是他的风格,无奈之下,楚阳只得继续乖乖的躺着当抱枕……其实有人一起睡的感觉还不错。楚阳这样说服自己。

      斯沉翔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不是一个好病人,譬如他能躺着说话了就立刻招了不下来吩咐事情、又譬如三天以后,斯沉翔勉励能坐起来之后就坚持要回天一堡。楚阳不是一个固执的人、更不知道如何应付固执的人。虽然生气,却还是照着斯沉翔的意思去办了。
      本来想堵个气以示不满的,但念头刚起来就被自己冷笑着打消了去。不过只是萍水相逢的陌路人,就算是救命恩人,那又如何?江湖人,那天不在刀尖浪峰上过,受伤、重伤,与他们而言不过是家常便饭,救命恩人,恐怕也早已经多的数不过来了。自己没必要为了这种人生气。这么一想,楚阳也算想开了,平日里懒懒的,只是维持礼数周全。不肯再显半分亲近之意,半个月的路赶下来,竟然比陌路人还来的陌路。

      生气了。
      斯沉翔有点头痛的望着面前笑得温文的男子。他素日精明,却并不长袖善舞更谈不上八面玲珑,就像此刻,他虽然知道应该做些什么挽回却不晓得该怎么做。更兼之,家中无人,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楚阳。”
      “斯堡主有什么是要吩咐在下的?”
      “没。只是问你住得惯不惯而已。”
      住得惯……住得惯才怪!倒不是下人怠慢,只是冬天的北方不是他这个土生土长的江南人吃得消的。
      “当然。多谢堡主挂心。”
      “当然住得惯还是当然住不惯?”
      犹豫了零点零一秒,楚阳诚实的回答“太冷了。”
      没必要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楚阳一向是个很实在的人。
      “房里没有生暖炉吗?”
      “生了,可是生多了呛人……不谈这些,我说的那些药材怎么到现在还没到?”又不是什么千年人参、天山雪莲之类的,虽然有些名贵却也还算是寻常的药材。怎么自己刚上路就吩咐过的事情,过了半月到了这里还是什么也没有?天一堡的效率有这么低?
      “昨日又是一场大雪封了路,可能堵在路上。要紧吗?”
      “那颗百香丸可以保你三月,时间倒也还充裕。”
      “你现在有事在身吗?”
      “江湖郎中一个,不过是四方游医罢了。”
      “楚大夫过谦了,斯某的伤不是普通人能治的。”
      “我倒不晓得斯堡主还通晓岐黄之术。”楚阳的笑容有些僵硬。
      “不过只是略懂皮毛,为了保命而已。既然如此,就清楚大夫放宽心,在这里小住一段日子,待到气候回暖再走吧。”
      楚阳本待推辞,却在看到斯沉翔的眼睛时彻底放弃。
      那双眼睛的主人早就下定了决心,无论自己是如何回答,恐怕都会被留下。
      为什么?比起这个主意本身,楚阳更好奇的是斯沉翔下决心的原因。然而,他没问,斯沉翔自然也没有回答。
      “楚大夫应是南方人,在北方腊月里孤身一人很是危险。请务必答应,也好让斯某有机会略表感激之情。”
      事情就算这样定了。
      楚阳事后回想起来,总有点不痛快,有点无奈。自从遇见斯沉翔开始,所有的事情就开始按照他的步调走,包括他自己……

      第二天,侍女送来了温暖的白狐裘大衣和虎皮毯子。在房间外面又筑了夹墙,在里面日夜升着几个暖炉,房间里暖和了许多,连屋里原本正月里才开的水仙也因此提早开了花。
      楚阳有点意外,也有些感动。但只是一些而已,至多也不过恢复到普通朋友的交情,并不曾多出半分。而斯沉翔似乎也满足于此,隔三差五的接着看伤的借口,过来坐坐。话也不多,有时候只是静静的陪他喝碗茶便走,有时候引得楚阳开了话匣子,自己只在一边听,从不叫停。只等楚阳自己说累,烦了撵人,他也只是好脾气的顺着楚阳的意思。渐渐的,斯沉翔不再用看伤为借口,绿烟的毒也早已解了,但来的次数却渐渐得更勤了。
      其间,斯沉翔出了两次门,楚阳整日里闲着无事,就着堡里的的药材,炼了许多丹药,装了满满的几个小瓶,详细地标了用法、剂量,交予堡里常驻的大夫。

      一晃眼就到了三月里,换作是江南早已是“莺飞草长三月天”,而北方虽然不至于有鹅毛大雪,杨树枝头却还是秃的。
      “子清,明日我要去一趟长安,那里的账目有些不对。”
      楚阳,字子清。
      楚阳斜倚着窗口,手上的书卷不曾放下。斯沉翔略坐了坐,看楚阳没有搭话的意思便起身欲走。
      人才到门口就听的身后楚阳清朗的声音,“斯沉翔,我这几日一直在琢磨,你究竟算是个江湖人还算是个商人呢?”
      “江湖人也免不了满身铜臭、商人也免不了江湖事。”斯沉翔说的平静,却掩不去话中的无奈。
      “这话倒奇了。从来只听说大侠仗剑直言、拔刀相助,却从来也没听说过江湖人还非得是个商人的。”
      “大侠大侠叫的再好听也得整日里柴米油盐,祖上有几分薄产的也罢了,若没有,那侠名之下的日子可比寻常百姓还要艰难许多。”
      真是复杂,楚阳眉尖微微挑了挑。“你的伤已经好了,毒也已经解了,该炼的丹药也炼完了,许大夫也精进了许多。”
      所以?
      斯沉翔没有接话,虽然他知道就算不接,楚阳也会把那句话说完的,即使那话他非常的不想听。
      楚阳并没有表面上的那么温和,斯沉翔明白。
      “所以,我也该走了。”
      那天的夕阳特别的壮丽,两人一起倚着窗栏看落日,一直到天完全黑下去很久,也没人起身,只是静静的呆着,两个人。

      从一开始到楚阳执意告辞其实只有短短的三个月,斯沉翔却总是有一种错觉似乎自己已经认识个叫楚阳的男子很久很久了,那个看上去笑得温文,骨子里却颇有些愤世嫉俗的叛经离道的男人。
      斯沉翔总喜欢叫楚阳的字,楚阳却总是连名代姓的叫他,从来也不叫他的字,因为记不住。楚阳记不住他的字,就像他永远记不住服侍了他三个月的绿衣姓元一样。
      但是斯沉翔还是很喜欢这个朋友。是的,喜欢。那种除了自己弟弟以外,从来没有在其他人身上体验过的牵挂,应该叫做喜欢……虽然有一点点的不同……但应该叫做喜欢没错的。
      这种微妙的喜欢甚至让他无法在那个人说走的时候问一句:“什么时候再来?”
      他没问出口,有些莫名的原因阻止他说出这句话。所以,他只能默默的在站在他的背后看他渐渐远去,最终从自己的视野中彻底消失。
      没有挽留,没有约定。
      失落的不只是斯沉翔。
      再见或者永不再见,谁也不知道。
      斯沉翔不知道,楚阳也不知道。

      没有斯沉翔的日子一样过。楚阳继续逍遥的游医生涯,从北方到南方,从长安到秦淮,兴致所至,随遇而安。
      楚阳原本追随着零星的线索想找到云游的师傅,可找到了做什么?楚阳没想过,或者说拒绝去想。楚阳是孤儿,可有记忆起就已经被师父和太师父收养了,并不曾尝过半点孤苦。对他而言,太师傅就是爷爷,而师父就是亲爹。所以,当师父突然有一天和他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师叔一起离开的时候,楚阳无法理解。

      “太师父,师父呢?”
      “和你师叔一起走了。”楚阳还记得很清楚,太师父说这句话的时候很安详,似乎终于了了一桩心事。
      “去那里了?”
      “谁知道,随他们高兴。清儿,过来。我有话要说。”
      楚阳有些莫名的在太师父身边坐下,隐隐有逃离的冲动。不知道为什么,他只觉得知道接下去的话自己不会爱听。
      “清儿,你为什么给自己取个字叫做子清?”
      “子清,自清。清者自清。”
      “好。好个清者自清。听好了,清儿,你师父和师叔是一对恋人。现在说是夫妻也不为过。明白吗?”
      不明白。楚阳呆呆的摇了摇头,他不明白。为什么同为男子的两人,太师父却可以如此自如的说出两人是夫妻这样惊世骇俗的话来。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师父对师叔可以那样的无怨无悔。他更不明白,两个男子怎么会有男女之情。
      不明白。
      “以后你就会懂了,”太师父慈爱的笑着,“感情的事情,本就没有对错之分,只要不伤及旁人,谁也无权置评。当年……我也和你一样的不明白,所以做错了事,让你师父和师叔痛苦了大半辈子,所以,清儿,在想明白之前,不要去找他们,好吗?”
      “因为我会让他们痛苦?”
      “是的。”
      “可别人也会像我一样不明白的。”
      “他们从来不在乎别人,只有你才能让他们痛苦。”
      “……好,太师父。我答应你,没有想明白之前,不去找他们。”

      那么现在,为什么去找师傅?
      隐隐约约有些明白,却还是浑浑噩噩。楚阳只想找到师父,这个世界上自己最亲的人,然后,一切都会清楚明了了。
      至少那一刻,楚阳是这样想的。

      在那些关于师父行踪的真真假假,纷繁芜杂的消息中,楚阳精心分析着、挑拣着。当另一个三月里的某一天,发现自己已经站在天一堡门口时,楚阳不得不承认,其实,自己想回来,很想。
      “楚大夫回来啦!”开门的小童惊喜地叫声,惊动了整个天一堡,安静的世外桃源顿时喧嚣了起来。
      服侍过自己的绿衣出来接过了自己的行李,自己住过的房间的摆设一如他当初离开时的模样,半点也没有积灰。那张虎皮还是依旧铺在床上做褥子,瓶子里插着几枝不知何处掐来桃花,云霞一般的粉色,开得正研。离开的一年时间,好像根本不存在。
      看着精心保持着的房间,楚阳才知道原来自己的心一直悬着,放下心,浅浅的笑容爬上了唇边。

      “斯沉翔呢?”
      “堡主正在会客,一会吃晚饭就能看见了。” 绿衣抿着嘴笑,说不出的狡黠。
      “元绿衣!”楚阳突然觉得脸上臊得厉害,他不该回来的!他的回来会是个错误。
      “公子知道我姓元?”绿衣惊喜地笑容正好化解了楚阳的尴尬。
      “为什么不知道?”
      “因为公子从来都不说阿。”
      “这又有什么可说的。”
      安置完行李,楚阳脱了外衣,在暖洋洋的床上躺了下来,安心的睡了过去。
      午后的太阳打在身上,有点斜,在窗口宽敞的桌上印下窗棱上美丽的花纹,仔细擦拭过的青瓷花瓶泛着悠悠的光泽,温润而美丽。

      再次相见,并没有想象中的惊心动魄,一个真心的笑容,几句简单的寒暄。然后静静的,一起吃顿饭。
      斯沉翔太沉稳,楚阳太过谨慎,两个人之间擦不出什么惊涛骇浪,只有涓涓细流,却日久天长。
      过了差不多一个多月的光景,斯沉翔才在一次闲谈间佯作不经意的问道:“怎么想到回来?”
      楚阳优雅的撇去茶水表面的浮末,倒了两杯茶,一杯递于斯沉翔,然后才慢条斯理的开口道:“看过了北方的冬天,突然觉得应该看看北方的春天是什么样。”
      “只一个春天?”
      “恩。”轻啜了口茶,“难怪道:碧螺春香百里醉,果然名不虚传。”
      “你喜欢就好,我会吩咐他们多准备点……你若去了,何时再来?”楚阳的再次归来,让斯沉翔终于敢把这句话问出口。
      一段短短的沉默,却揪紧了两个人的心。
      “至多一年……我还想看看北方的夏天是何等风光。”
      “看了春夏冬,又怎可不看秋天的景色?”
      “有道理。”楚阳带着些微满足又呷了口茶。
      一个约定简简单单就这样定下了,随意谈笑的两个人却对这个随意定下的约定却一点也不轻忽。
      两个人一起,一起看那冬去春来,夏去秋至。
      楚阳在那一刻晓得:碧螺春是世上最好的茶。

      悠闲的日子一天又一天的过去,楚阳很喜欢这样的生活。白天看点书、下两盘棋,闲得慌就去练点丹药、出出义诊。晚上,雷打不动的一起吃晚饭。饭后,沏一壶好茶,有时候聊聊当日的事情、偶尔也谈谈过去的见闻,有时候只是静静的坐着、谁也不肯起身,困极了便和衣一起凑和一晚。

      有一次兴致来了,硬拉着斯沉翔听自己弹琴。楚阳知道自己的琴艺其实普通的紧,甚至比不上青楼的乐师,但斯沉翔在那里一直微笑着望着他,仿佛这是天下间最美的琴音。
      斯沉翔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专注而热烈,甚至夹杂着某种决心,楚阳很想继续佯装,然而心乱了,琴音也嘎然而止。
      斯沉翔什么也没说,只是对他微微一笑。说实话,那个笑其实一点也不轻佻,一如往常的沉稳。楚阳却觉得似乎被看透了什么,突地一下子连耳根子都烧红了。
      狼狈的起身,楚阳慌慌张张的回房,连琴都丢在花园的石桌上。却不肯去拿,也不肯叫绿衣去拿。只是佯装不知道,早早的梳洗睡下了。
      果然睡下不多久,便听得门前响动。然后是和绿衣压低声音的说话声。楚阳朝里躺着,只装不知。
      门轻轻的开了,然后那个人走到床前,细细的看着他许久。然后为他掖了一回被子,仍旧出去了。
      那一夜很长,楚阳翻来覆去,隐隐的知道有些东西已经超出了界限。是什么时候起、又是哪件事起?乱了,全都乱了。平静水面下,涡流已经形成,迫不及待的想要浮出水面。
      第二天,楚阳忐忑不安。晚饭见了面,一个无心、一个刻意,又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切又似乎回复了原有的轨道。
      那个富含深意的笑容、那一段乱了的琴声,都被刻意的遗忘在那个桃花盛开的春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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