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苞欲坠的每一天

　　很多人说一个人吃饭很孤独，我说未必。等到你真的是饿到饥肠辘辘，眼睛都快要翻白，饿到眼里除了那碗大白米饭什么都看不到的时候，孤独？哼，留给鬼去吧，你的脑子只会想着吃完这碗之后我一定要再来一碗。
　　因为回的晚了，快餐店都收摊了，换成了夜市小吃和烧烤，饭堂是肯定不用想了的，这个时候，估计泔水桶都清干净了。这种时候要我站在路边一边和冷风抗衡一边等着东西出锅，而且还没有一碗满满的白米饭，我是不干的。于是我和陈昊两个饿得快往生的人很豪气的下了馆子，哗哗的点了四个带肉的菜。
　　菜还没上饭先上的，我没等得及上菜就把饭给刨去了半碗，我从来没觉得米饭有这么香甜这么可口过。等到菜上桌的时候，我已经不知道我是一个人吃饭还是两个人吃饭了。
　　陈昊也没比我好到哪里去，刚刚车上吃的那包饼干大概也就够让他不饿晕在公交车上的。他吃的比我还厉害，等到菜上完，我的第二碗饭吃到一半的时候我就差不多了。吃的急，饱的快，我饱了之后就开始有选择性地动筷子了。
　　“你饱了？”陈昊在百忙之中抽空问。
　　“嗯，差不多了。”饭是吃不下了，鸡翅膀还是可以吃个一块两块的。
　　“饭不吃了？”陈昊看着我碗里的半碗饭问。
　　“饱了，不吃了。”
　　“你妈就是太惯着你，粒粒皆辛苦，怎么能浪费粮食呢。”陈昊说着就把我剩的半碗饭拿过去添到了自己的碗里。
　　等到陈昊把饭和菜都扫荡清光，一结账，一百二十八，比上次出任务吃火锅的那次还多八块，嗬，我们俩真是够能吃的。
　　“你明天什么时候去医院看外婆啊？”吃饱的感觉真好，整个人都复活了，战斗力瞬间爆表。
　　“上午上完课就去。”
　　“我也去。”
　　“你去干嘛呀，今天去过就行了，那是医院，你当是去玩的啊。”
　　“孙阿姨不是明天来吗，我就是想去。”
　　“你们明天下午没课？”
　　“有课是有课，不过是那种大教室的一百多号人的选修课，老师也不点名，不要紧的，让我去呗，我想看看外婆。再说孙阿姨一大早就赶过来了，到了中午肯定很累，我过去的话可以搭把手啊，带我去吧，带我去吧。”我作哀求状期待的看着陈昊。
　　“算了，你想去就去吧，但是不能和我妈说你是翘课去的，要不我非得被我妈打死不可。”
　　“不说不说，保证不说，哎呀，陈昊，你今晚怎么这么帅呢，哈哈哈哈。”
　　“你不是一直都说我是个猥琐的瘦子吗？”陈昊小人得志的斜眼看我说到。
　　“没有没有，你怎么可能是猥琐的瘦子呢，你再怎么也是个顺眼的高个儿啊。”
　　“只是顺眼啊，我又不是很想带你去了。”
　　“没有没有，你是帅哥，我们学校就你最帅了，帅得都快掉渣了，谁要是能在地上捡到一块，肯定会引起轰动的，那不是普通的渣，那是全校第一帅哥陈昊身上掉的渣啊，捡到的人一定会名垂校史的，就算进不了校史，起码也能在野史上留个印迹。”
　　“得得得，别再屎来屎去的了，你自己听听你讲的这些话，我都快屎了。”
　　“不说了不说了，那你明天去的时候记得叫上我啊。”
　　“嗯。”

　　陈昊送我回到宿舍楼下，我在上楼的一瞬间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我们刚刚在公车上饿得快往生的时候是可以吃牛肉干的啊，为什么没有吃呢？肯定是因为我太善良了，不忍让陈昊和他抱在怀里的心爱的牛肉干分割，嗯，我真是个善良的好姑娘。
　　回到宿舍，三个人都在，man哥在玩游戏，卡哇伊在一边绑头发一边看电视剧，不过富贵妹没有在看书，而是坐在床上一针一针的织毛线。
　　“人好齐啊，青青，你没出去谈恋爱哦。”我一边脱外套一边说。
　　“是呀，今天自由活动。你怎么这么晚，听黄登辉说，你和你哥去医院了？”
　　“小言你不舒服哦？”卡哇伊应声问。
　　“没有啦，不是我，是陈昊他外婆住院了，我和他去看他外婆。”
　　“不要紧吧？”man哥问。
　　“我也不懂，应该不是很严重，看着精神挺好的，胃口也不错。”
　　“那应该不要紧。”man哥又回到她那打打杀杀的游戏世界里了。
　　“你织什么呢？织给你们家黄同学的哦？”我看着富贵妹头低低的一直看着手里的毛线，我觉得再这样下去不久她就要颈椎偏歪了。
　　“织围巾，我本来想织手套的，可是太难了，就先织简单的吧。”
　　这么家庭妇女的话从富贵妹的嘴里跑出来，有一种错格的感觉，恋爱真是件神奇的事情。
　　我还在想虽然现在天还是冷的，可是再过不久天就要开始升温了，不知道富贵妹的这条爱的围巾黄登辉同学今年能不能戴上的时候，富贵妹就宣布她的围巾织好了。这速度，是爱的速度啊。我们三个人都上手看了一个遍，居然还不错，有模有样的。
　　“青青，你好厉害啊。”卡哇伊立刻赞叹到，“你教我好不好，我也想织一条。”
　　“好啊，明天买了毛线和针就教你，很简单的。”
　　“小万姑娘，你这是第一次？”要是这是第一次织，我能说富贵妹你真的很不错，很有天赋吗？
　　“以前高中的时候织过，有段时间很流行织这些东西，很多人都带去学校偷偷织，不过后来被老师发现了就都没收了。”
　　“怪不得织的这么好，我还以为我们宿舍有位隐藏很深的手工神童呢。”
　　“小言，我们家小万姑娘已经不在儿童圈混很多年了，现在是神女。”man哥说。
　　“错啦错啦，青青是女神。”卡哇伊说。
　　“什么女神啊，女神经有份。”富贵妹真是个勇于自嘲的好姑娘。
　　“哈哈哈哈。”
　　……

　　第二天我一上完上午的课就给陈昊打电话了，陈昊让我在第五食堂和他汇合，吃了饭再过去，免得又像昨晚那样，饿得眼神都是虚的。我和三个姑娘说了，下午翘课去医院。
　　“你昨天不是去过了吗？”
　　“外婆对我挺好的，她在医院没人和她说话肯定很无聊，我去陪她说说话。”
　　“你不是说你哥还有你哥的妈都在吗？”
　　“哎呀，我就是想去嘛，下午记得帮我签到啊。”
　　“好哒，你放心去吧，学校有我们呢。”卡哇伊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姑娘。

　　我和陈昊到医院的时候，孙阿姨已经在病房里了。应该是吃完了午饭，孙阿姨正陪着外婆翻相册看照片。外婆的精神看起来不错，正兴致勃勃的看着相册，看到我们来了还很高兴的和我们打了声招呼，说明状态不错，记得我们是谁。
　　看的是外婆以前的照片，有合影有独照。正在看的是一张外婆年轻时候的照片，很年轻，大概二十几岁的样子，头发是烫卷的，穿着合身的连衣裙，脚上穿的是高跟鞋，俨然一个摩登的小姐模样。
　　“我也这么年轻过嘛，不是永远这么老啊。”外婆看着照片里的自己说。
　　我听到外婆的话心里突然酸酸的，从年轻的曼妙女子变成现在的郁郁老妇对于现在的我来讲还是件不可想象的事，我甚至觉得有些悲伤。变老是一件叫年轻人觉得悲伤的事情，尽管有许多想着慢慢变老的人还没来得及变老就因为各种意外、伤病逝去了，连变老的机会都没有，可我还是觉得变老是件难过的事情。看到外婆经过了长长的人生变化，经历了许多许多的事，然后老到记不住自己女儿的名字躺在医院的病床回忆自己年轻时的样子，真让人动容。
　　张爱玲说，“对于三十岁以后的人来说，十年八年不过是指缝间的事，而对于年轻人而言，三年五年就可以是一生一世。”外婆在年轻曼妙的“三年五年”里肯定也有许多故事，这些故事也许和她烫卷的头发有关，也许附着在她那合身的连衣裙上，又也许在那脚下踩着的高跟鞋里。等到有一天我也变得和外婆一样老了，是谁会带着我年轻时候的照片来听我讲那时的故事？要是我老的时候也像外婆一样记不住了，又会是谁会在我身边给我讲我年轻时候的故事呢？
　　“你们俩先在这陪一下外婆，我下去拿点东西。”孙阿姨说。
　　“我舅来了？”
　　“嗯，午休来的，放下东西就走，我下去拿一下，你们俩在这好好陪着外婆啊。”
　　“知道了。”
　　我也点头。
　　孙阿姨得了我们两个的保证，出门去了。
　　“我上个厕所。”外婆说。
　　我有些紧张，孙阿姨现在不在啊，我要怎么做，陪外婆去上厕所吗？我看看外婆又看看陈昊，外婆已经下床了，陈昊朝我耸肩，没有明确的回应，耸肩是什么意思啊这倒霉孩子。应该是要的吧，我跟在外婆后面。
　　“我上厕所，你跟在我后面干什么？”外婆见我跟着她，回过头说。
　　“那个，我帮您。”我很不好意思，很小声的说。
　　“我好端端的要你帮做什么，你去坐着就行了，就在前面，我能认得回来的路。”
　　外婆的声音不小，我知道自己失礼了，于是我头低低的回别床边坐在椅子上。
　　“哎，不好意思啊，你是好意。”
　　“没关系，是我想的不周全。”我尴尬的说，难得陈昊安慰我。
　　我和陈昊还在默默无言的坐着，孙阿姨就回来了。
　　“外婆呢？”孙阿姨回到看到外婆不在，问到。
　　“上卫生间去了。”
　　“去多久了？”
　　“您下楼的时候去的。”
　　“我去看看。”孙阿姨不放心，就到卫生间去找外婆了。
　　也就一眨眼的功夫，孙阿姨就搀着外婆回来了，外婆的样子还挺高兴。
　　“哎呀，小华来了，国栋也来了，谢谢你啊国栋，还特地来看我。”外婆一进病房就跟我和陈昊说话，可是说的话我都听不明白，我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就看到孙阿姨的脸整个垮掉了。
　　“我和你们讲啊，这个阿姨是个好人呐，刚刚在厕所门口碰到我，知道我住这个病房，还送我回来，好人呐，你们俩替我好好谢谢人家。”外婆对着我和陈昊还有孙阿姨说。
　　我心里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了，外婆估计是又不记得孙阿姨了，把我和陈昊也认错了，我看了一眼陈昊，心里在想说怎么办，可是陈昊也懵了，看看我又看看他妈。
　　“妈，我是小华啊，这是昊昊还有言言，您还记得吗？”孙阿姨上前对外婆说。
　　“乱讲，这位阿姨你不好乱讲的，我女儿和我女婿都在这呢，我都不认识你，就刚刚在厕所门口碰上而已，你不好乱讲的。”外婆立刻反驳到，一个劲的让孙阿姨不要乱讲。孙阿姨的脸色已经很差了。
　　这下我完全明白了，外婆是把我和陈昊当成孙阿姨和陈昊他爸了，然后完完全全不记得眼前的孙阿姨是谁了。我的天，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这个阿姨刚刚谢谢你扶我回来，现在我女儿女婿都在，你也忙自己的事去吧。”外婆对孙阿姨下逐客令。
　　孙阿姨已经错愕地不知该说什么好了，拔腿出了病房门，我和陈昊对看了一眼，陈昊立刻冲出去找他妈。
　　“国栋这是去哪儿啊，火急火燎的？”外婆一边问一边回到病床上躺下。
　　“他去——”
　　我还没说完，就看到孙阿姨、陈昊和医生又冲回了病房，又快步走到我和外婆面前。
　　医生大概是看到外婆精神状态还不错，就放缓了问外婆：“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没有，都挺好的。”
　　医生听到看了孙阿姨一眼，继续问外婆：“那你知道自己为什么住院吗？”
　　“子宫肌瘤啊，不是要开刀吗？你是医生你怎么还问我呢？”
　　这下我们三个和医生都互看了一眼。事情怎么会是这样的呢，外婆的大脑真的像她昨天说的那样，像被擦布擦过了一样，而且擦得干干净净的，一擦就擦掉了几十年的光阴。
　　医生给外婆进行了简单的检查，对孙阿姨说：“身体机能上没什么问题，记忆这个现在没有办法，你们家属只能费点心了。”医生说完就走了。
　　“你这阿姨真奇怪，刚刚我还以为你是好人，现在看来你是个怪人。”外婆说，“小华，你和国栋去上班吧，我没什么事，待会儿你爸就来了，快去上班吧，别耽误了工作。”
　　我看着外婆不懂要说什么好，我看向孙阿姨，发现孙阿姨的眼睛已经泛泪了。
　　“你们去上班吧，我睡一会儿，别担心，医院里有医生又护士还有保安，没事的，待会儿你爸就来了。”外婆又催了一遍我和陈昊。
　　“哎，那我们先去上班，您好好休息啊，我们晚点再来看您。”陈昊说。
　　我看了眼陈昊，他对我点点头。
　　外婆好不容易睡了，我和陈昊都松了一口气，孙阿姨坐在床边眼眶泛泪地看着睡着了的外婆。
　　“妈。”陈昊喊她。我给她拿了张纸巾。
　　“没事，外婆年纪大了，记不住是常有的，没事，真的。可是刚刚我下楼之前她都还记得，我今天来的时候她也是记得的，怎么一转眼又不记得了呢？怎么会这样呢？”孙阿姨想不通。
　　我也想不通。
　　后来孙阿姨没让我和陈昊多呆，她觉得要是我们呆到外婆醒来，万一又像刚刚那样认错了，会更加加深外婆的记忆混乱，本来只是不记得她，现在连人的身份，现在的年份都不记得了，所有事情都变得乱七八糟。
　　我和陈昊坐上公车后一路上两个人一句话都没有说，就这样一边听着公车一路上报着不同的站牌一边随着公车的节奏颠簸着回学校。
　　晚上的时候我打电话和我妈说了今天的事。我妈说：“陈昊他妈妈也不容易，你看你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就尽量帮吧。”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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