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笑谭

　　青龙来到山上的第二天，就把整个山上的妖精鬼怪都叫来，一个个的点着名字教训：
　　我和媳妇刚刚离开渭水，来到云峰山，对这里的情况还不是很熟悉，咱们相互之间也不是很了解。为了以后的相处，我先介绍一下我自己。
　　本龙出生于雷泽之地，还见过九天玄女，从小就是天赋异禀勇猛无敌。长大后周游九州，为上古神灵做一些私事。本龙居无定所，之前住在渭水协助渭水老龙做事，后来因为狐狸的托付，搬到云峰山暂住一段时日。
　　本龙虽是仙灵，但也愿意遵守妖精的规矩，一山不容二虎，必须有个高低之分。这个规矩挺好的，避免了许多乱子，在下也愿意与诸位较量一番，以武会友。
　　长话短说，这云峰山之首的名号，在下就当仁不让了，在座的有意见的举手——没事，别怕我爪子里的雷球，打起来不疼的。
　　没有吗？没有的话，就这么定了！
　　哈哈，看来本龙很受爱戴，从今以后，本龙一定不负所托。
　　既然成了首领，就得尽职尽责。本龙首先要把自己的忌讳跟你们讲清楚：
　　第一，谁要是敢惹我，我就打死谁。
　　第二．谁要是让我不痛快，我就打死谁。
　　第三，谁要是敢在我地盘上犯浑，我就打死谁。
　　还有，有事要及时向我汇报，没事的时候，也不能空闲着。我看云峰山这个地方灵气很足，但是这么多年了，也没出个修成正果的妖精，什么五仙之类的，完全也不够看。你们万万不可倦怠了修行，让云峰山蒙羞。
　　这样办吧，百年之内，必须有一位能够拿得出手的妖精。依我看，狐狸挺合适的。你要向你妈学习，不要辜负她的希望，争取早日修成地仙。至于黄鼠狼和小地魔，你们以后要收敛一些，别闹得太不像话。
　　对了，还有，以后和其他地区的妖精往来的时候，注意打听一下，有没有金鳞神龙。还有……
　　青龙有板有眼，口若悬河。
　　冷不防白龙飞过来，喊一嗓子：做什么呢？云峰山之首？呵呵，经过我同意了么？
　　谁让你刚才没来？已经过了比武推选的时候了。青龙说，你是云峰山之首的媳妇，我第一，不就是你第一么？
　　少废话！白龙挥爪，咔嚓一个闪电，过来和我比划比划。
　　媳妇啊，道士说过了，咱们做仙灵的，别在小妖面前失了身份。这点小名小利，有什么可争的？以后它们都听我的，我又听你的，不是一样么？
　　“那谁听我的？”
　　道士走了过来。
　　他不大高兴，背上背着一根棍子，手里还拎着宝剑。小地魔第一个跳起来，说，对啊对啊，云峰山之首一直是羲有道长，谁敢不听道长的？
　　青龙斜着眼。
　　“本龙身份尊贵，比不得小河小沟的青龙，”他说，“我活了这么久，还没碰到过能够驾驭我的道士，时间长了，就不习惯有人站在我面前叫板了。道长您见谅。”
　　“正巧，”道士缓缓拔出宝剑，说，“贫道法力低微，但是也没怕过谁。”
　　宝剑出鞘，在风中振动长鸣。
　　这是一把好剑，流传到道士手中，已经不知道杀过多少妖魔了。
　　青龙喊了一声好胆色，弓起身体，开始在口中凝结雷电。
　　众妖一哄而散，逃到小角落里看热闹去了。
　　我压一只鸡，青龙赢。黄鼠狼很严肃的说。但是没人跟它赌。
　　两人剑拔弩张，青龙说你可想好了，挨了雷电，不死也残。
　　我试试。道士不紧不慢。
　　他把宝剑放在左手，右手从背后摸出来一根鞭杖。
　　青龙咳咳两声，雷电熄火了。
　　白龙先喊了起来：降龙木！小地魔也喊了一声，我的妈啊！众妖惶恐，议论纷纷。
　　白龙跑到青龙耳边，一阵嘀嘀咕咕。青龙的表情也随之变幻莫测。
　　道士问，你还打不打了？
　　青龙说，咳咳，道长有此等宝物，为何之前不早说啊。
　　见它失了气势，道士就收了剑和宝物，对青龙说，以后云峰山的雨露，还得仰仗二位。
　　哪里哪里，职责所在嘛。青龙说，道长手里的那根降龙木，可否借给在下仔细看看？
　　道士也不畏惧，扬手丢了过去。
　　两条龙扎在一起，低头翻来覆去的看。
　　这根鞭杖，取自瑶池降龙木，通体金黄，木质纹理中闪烁着金沙一般的星星，绝非凡间所有。此物震慑妖魔，即使是青龙这样的仙灵见了，也要畏惧三分。
　　这种宝物一般是散仙或者上仙持有。也不知道道士是从何得到的。
　　看了一会儿，怏怏还了回去。道士毫不客气的收起来，说，没什么事你们就先回去吧，我还得下山巡视。
　　走了几步，又折回来说：差点忘了，你们初来乍到，不知道贫道的脾气。贫道就把忌讳讲个清楚，这样日后也好相处。
　　贫道的忌讳只有三条，很好记：
　　第一，谁要是敢惹我，我就打死谁。
　　第二．谁要是让我不痛快，我就打死谁。
　　第三，谁要是敢在我地盘上犯浑，我就打死谁。
　　说完甩着袖子飘飘荡荡的下山去了。
　　青龙哼了一声，很扫兴的回到河里。倒是白龙一脸好奇，变成一只喜鹊跟着道士走。
　　一边追，一边问：道长师承何人啊？
　　宁紫真人。已经仙去了。
　　哦，我记得道长的道号叫羲有？白龙拍着马屁，上古之时有神鸟名为希有，只有鲲鹏识得希有，也只有希有能够与鲲鹏并驾齐驱，翱翔于九天之中，诗仙有云：我呼尔游，尔同我翔，右翼掩乎西极，左翼蔽乎东荒。道长化希字为羲，这羲字嘛，又是出自上界的神灵之国，传说日御之神羲和与伏羲，都是出自此国。
　　它追着道长飞，说，道长又有降龙木在手，恐怕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呢？
　　道长笑起来，说：“天下万物，都以为自己生来非凡，必有使命。但是我不像你夫君那么妄想——贫道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这降龙木也是从朋友那里借的，过几日我还要去拜访他，把降龙木还给他。”
　　“什么朋友？”白龙问个不休。
　　“跟我一样，也是个普通道士。”
　　道士刚要说个仔细，突然看见一个农夫，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喊着，道长，出大事了，村里出妖怪了！
　　他一边拉着道长往西村里走，一边说：半个月前，刘家从屠户手里买了一头毛皮青灰的大公羊回来，哪里晓得，是个妖怪啊！
　　听他的叙述，赵家买的那头羊生得十分威猛，生了一对威风凛凛的羊角，往羊群里一站，它往东走，羊群就跟着它往东，它停下来吃草，羊群就不敢乱走寸步。就连村里的狗都不敢惹它。
　　刘家有个小孩，特别害怕那头公羊。每次出门的时候，他都整理好鞋子，系紧衣带，抱紧书袋，然后一鼓作气发足狂奔，从家门口跑过去。
　　这孩子天生胆小，就连村里的公鸡都欺负他。
　　有一次从学堂回来碰见公鸡啄沙，他躲着走，那公鸡支楞着翅膀跳起来飞扑，追着他啄。
　　他在前面跑，公鸡在后面追，刘家大人在后面抄着扫把追公鸡。
　　从村头追到村尾，大人没追上公鸡，公鸡也没追上他。
　　此时正巧刘家老头赶着羊群回家，小孩从羊群里跑过去，公鸡就踩着羊背飞。
　　落在青皮公羊脑袋上，公羊一犄角给它撞下来，追着踩。
　　踩完公鸡，就盯着刘家小孩看。
　　从此以后，刘家小孩更怕公羊了，看它一眼就浑身哆嗦。
　　村里人不大明白，只是以为孩子胆小，哪里想到，这孩子眼尖啊——第二天黄昏，学堂放了课，村里的孩子抱着书袋结伴回家。刘家的孩子也在其中，走着走着，看见青皮老羊横在半路吃草，他就哆嗦着绕着走。
　　村里人就笑话他，胆子也太小了，连羊都怕。
　　同伴也说：他连鸡都怕。全村人都知道，刘家孩子是胆小鬼。
　　大家其乐融融的，一起嘲笑他被一只公鸡追了整个村的事。
　　“你要不是胆小鬼，就踢那头大公羊一脚。”孩子们撺掇，“你敢吗？”
　　刘家孩子脸蛋涨得通红，豁出去了，上去踹了老羊一脚。
　　老羊停了咀嚼，慢慢的回头，斜着眼冷冷的看那小孩。
　　那眼神太像人了，别提多么诡异，吓得刘家小孩掉头就跑。他一跑，公羊撒蹄子就追，在同伴的哄笑声中一直追到家里。刘家的看门狗扑出来嗷嗷吼着往外撵，被它一犄角给掀翻了，哀嚎着窜到屋里躲起来了。
　　小伙伴们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满村乱跑，说，都来看看吧，公羊堵上门了，刘家孩子不敢出来了。
　　不过他们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道士赶到的时候，刘家大人躲在院门外面往里看，围观的村民热热闹闹的，跟赶集一样堵在门口。
　　拨开人群，走到院内，刘家房门门窗紧闭，小孩躲在家里嚎啕大哭。
　　公羊不依不饶的堵在窗口，人一样竖起前蹄扒着窗台，头探进窗户里找那小孩。它咀嚼着草，似乎是在开口讲话，念叨叨的气愤难平。
　　道士的手原本放在降龙木上，看这个阵势，又收回去了。
　　他恭敬的走到老羊面前，拱手作揖，说，您老别太生气了，您看，全村的人都被吓到了。
　　他把老羊牵走的时候，它还余怒未消，念叨着，太不像话了，没教养！
　　全村的人躲着给他们让路。
　　道士连忙顺毛，说是是是，太没家教！您这么大年龄了，别跟小孩子斗气，传出去让人笑话。
　　公羊说，对，我不跟小孩一般见识，我找他先生评理去，问问他怎么教的弟子！
　　一看刘家管事的大人站在院外缩着，招手示意几次，他都不肯过来。道士没办法，只能先让老羊等着，自己走过去跟刘家管事的说：你管管它。这货是春秋那会儿跟着孔夫子游学的老羊，我管不了。
　　羊主人往人群里缩，你都管不了，我怎么管啊？
　　道士说，你把它从屠户手里买过来，救了它一命，它是讲道义的妖精，肯定听你的。
　　羊主人就说，那我试试。于是战战兢兢的走到公羊面前，跪在地上说，羊大仙，我孙子都快被你吓出病来了，这几天都不敢出门上学了，你就放他一马吧。
　　公羊点点头，又恢复往常的样子钻到羊群里倒嚼去了。
　　但是，自从知道这老羊跟孔圣人一个辈分后，羊主人就不敢养了，让道士给它找一个容身之处。道士也去劝老山羊，说您身份尊贵，天天住在羊圈里吃干草踩粪豆不大合适，还是找一处清静之地继续修行吧。
　　老山羊十分淡定，说斯是陋室惟吾德馨，不碍事，不碍事。而且我仔细观察过了，刘家孩子悟性高，慧根足，能看出老夫的真身，所以才怕我。这是个读书的好苗子啊，若是请来名师好好培养，将来必成国之栋梁。
　　若是留在这个地方，终其一生，也是默默无名的农夫走卒。
　　老羊说，我从不收徒的，要不你去跟刘家老头说说，机会难得，还不收学费。
　　于是道士扭头又去劝羊主人，说这可是喜讯啊，人家老山羊精通六艺能文能武，可是天大的祥瑞，留在家里半夜都不怕进贼，来一个打一个，来一对揍一双，还能指点你孙子读书，多好。
　　羊主人战战兢兢的说，我买这头公羊回来，是为了下崽吃肉的，我孙子将来也是放羊的命，这么大的祥瑞，我们伺候不起。您还是让他走吧。
　　道士两头跑，白跑两遍之后突然找到问题关键，连忙把刘家孩子拽到羊圈外面，说，这件事不该问老羊，也不该问孩子他爷爷，得问这孩子。
　　究竟喜不喜欢读书，愿不愿意读书，想要学到哪个地步，全看这孩子有怎么打算。要不然，悟性再高，慧根再深也是白搭。
　　刘家小孩不说话，抱着羊圈的柱子坐在地上，哭得满脸都是鼻涕眼泪。问他三遍愿不愿意拜师，屁都没有放出来一个。
　　老山羊颇为失望，长叹一声说，唉，或许是缘分不到吧。
　　眼看刘家小孩家里人抱着干草畏畏缩缩的躲在远处查看，老山羊也知道这地方待不住了，临走前，特意叼来一贯钱，让道士转交给羊主人。说这户人家并不富裕，不能让他们因为自己赔了买羊的钱。又说，告诉那个小东西，人可以不学但不可以无德，他要是再犯混不知礼数，我还会来堵他。
　　然后默默的走了。
　　道士一路把他送到村口，就看见白龙变成一只喜鹊，兴高采烈的在地上点头鞠躬，说：原来是您老人家来了啊。
　　你们也来了？老羊问，还在吵？
　　咳咳，好多了。白龙挺不好意思的。
　　老羊摇摇头，说，唉，当初就是你们夫妻两个三天两头的打架吵架，我才离开渭水的。没想到还是没躲过，得了，我接着搬吧。
　　老人家，白龙连忙追问，之前向您打听过的事情，有了下落了么？
　　劫火焚身，即使是上古神灵也会魂飞魄散，哪有那么侥幸还能转世投胎。老羊说，就算剩下残魂，偷得间隙轮回重生，也不会生成仙灵了。
　　说不定是棵树，是只鸟，再过个百年千年，才能轮回成人。
　　但是这碌碌红尘芸芸众生，哪里才能找得到？老羊说，一切随缘吧，何必执着。
　　然后慢悠悠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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