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迟早要完

　　瑞安当然不知道白塔发生的一切，但是竟然收到了梅塔莉恩导师发来的一个莫名的问候，这就让她感觉到十分的奇怪。但她也没过于在意，反正导师做的莫名其妙的事太多了，也不差这一件。在得到了某位殿下的默认与许可之后，她再次找回了研究的乐趣，拎着新制造的虚幻荆兔，开开心心地埋首入实验室中。

　　看到她列出的密密麻麻实验项目与计划书，西蒙简直要崩溃了：“瑞安，你哪来那么多的精力？这是非把自己累死不可的节奏啊！”

　　他瞪着她，只感觉到自己头皮发麻、心有余悸：“要知道你可是有这个前科的！”

　　当然，以瑞安对于自己身体极端的控制，她不可能真叫自己陷入劳累过度以致崩溃的境地，顶多习惯于不断挖掘自己的潜能、压榨自己的极限，就算她自己评估失衡非要折腾自己，随时监控着她身体的大批量时实数据反馈到白塔，她背后的实验组早就上窜下跳发来警告了。瑞安从未失控过，最过火的一次，也就是她最初试图测试自己的极限时克制得过分了一些，以至于结束测试在修复液里泡进好几天，这就是所谓的“前科”。

　　因此瑞安压根没理会西蒙，她觉得这个课题比她以往所做的任何研究都要有意思。大概是因为实验对象本人是她近来最好奇最有探究欲的事物吧。关于西蒙这个暂时已经用不着的助手，正待将人赶走——大概是对方敏锐地觉察到了她这个意图，西蒙警惕道：“我不走！我还有事没说完！”

　　过了河就被拆桥惯了、一向从善如流乖乖走人的家伙表示还有事，瑞安从百忙之中抽空想了想，觉得自己猜不到他要说的是什么，于是抬起头吝啬地瞥了他一眼，示意他有事可以直接说。

　　西蒙叹了口气：“之前被你拉来查‘歌者’的时候，不是顺带查到点了不得的东西么。”

　　这么一提，瑞安马上就想起来了。

　　先前对某位首席殿下身份的好奇心强烈到极点的时候，她去内部资料库查过有关于“歌者”的信息，然后自然而然将目光投注到帝国的埃布尔森大公那位神秘的夫人身上，可就算借助了西蒙的帮助都没法窥破笼罩在那位夫人身上的迷雾……事情太麻烦，本来都已经起了放弃探查之心，以至于她完全将之抛到了脑后，现在西蒙陡然提起这件事，莫不是找到些有价值的情报？

　　瑞安的兴致一下子提起来，顺便停下了手底操作的仪器，转过身正视着他：“你找到了什么？”

　　西蒙的面情有些许迟疑，很显然他所知的情报牵扯良多，以至于给他这样不守规矩的人也带来不少的挣扎，但既然来了就没打算隐瞒。他叹了口气：“这绝对是连你没法设想到的东西，我都怀疑自己找到的是错误的，因为我并不能完全确保它的正确性，只能说是个极有可能的猜测——但既然找出来了，无论对错，还是跟你讲一讲比较好。”

　　他挠了挠自己的脸颊，组织一下语言：“我觉得那位夫人在帝国的资料不太真实，所以根本没有从那里入手，我是根据你之前在研究所里调出的那些论文着手开始调查的，对比资料跟履历，还真给我找出了几个可疑的人物……嗯，怎么查的我就不重复了，总之我现在给你讲讲我觉得最有可能是那位夫人本尊的存在……”

　　随即他沉默了很长一会儿，憋到脸通红，长长吁了口气，放弃了口头描述，直接掏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光脑递给她：“我描述不清楚，你自己看吧！”

　　瑞安被他这一番神操作搞得一头雾水，但这件事瞧着着实麻烦是已经猜到了。

　　她也没有多说什么，直接凑过去浏览西蒙截录整理的资料……片刻后，她也无言了。

　　这种面面相觑的姿势持续了很长时间，瑞安眉一皱，喃喃道：“开什么玩笑！那位夫人出身研究所？！她是联邦人？？”

　　研究所怎么可能放走这种级别的研究员？一个联邦人如何成为帝国超阶大贵族的夫人？！

　　西蒙耸了耸肩：“我说了我不能确定情报真实性啊！我只能说我很努力地去缩小范围定位可疑人选了……你看，之前没什么好说的，很平整的过去，直到这里，边境考察，然后这一截人生就有问题了，所有的外勤项目始与终都会有个体检，这儿虽然报了回返，但找不到相应资料，若非被抽走了就是根本没有！之后的履历皆有迹可循，但你看我底下附录的对比资料，这就可以基本确定履历是伪造的……”

　　西蒙也觉得有些头大：“反正关于她的情报，其中肯定有研究所的手笔，我都看到不少内部成员惯用的手法了。想想，这样一个人物，确实也值得研究所帮忙掩饰人生痕迹——如此天才啊，她在空间跟暗物质方面的成就在当世都是无人能出其右——研究所肯定不乐意放跑这样的人才，但为什么这样做……我想了很久，开了一个奇特的脑洞，瑞安，你还别说，虽然比较荒诞，但很是有点道理。”

　　“那位夫人是向导对吧，哨向的结合大多就是适配性那点子事儿，一般是难以干涉的，”西蒙露出一副牙疼的表情，“研究所当然也讲究政治，对底下的研究员当然也有所束缚，但它做不出干涉哨向结合的事。倘若当时那位夫人再付出一些让研究所满意的代价，它确实会帮忙做这一下……”

　　如果那位当初与埃布尔森大公结合，要求研究所方面做出协助，确实有可能……瑞安的眸光闪烁了一下，她怎么看出了一些保护性伪装？结合帝国那边伪造的平民身份，怎么越看问题越大？

　　所以那位大公爵来说，娶一个平民来说，肯定比娶一个联邦人来得简单，毕竟适配性是毫无道理可言的，在这面前，贵族与平民的结合也不是个大问题。可是当时是真的结合了吗？

　　能教育出卡洛琳殿下这样的孩子的夫人，不可能简单。瑞安觉得或许她并不是自愿结合的，而是受了适配性的害，由此才能解释后来发生的一切……

　　西蒙扶了扶额：“我讲的有些混乱，但大致意思你肯定懂。”

　　瑞安很久没说话。她放弃判别情报的真假，而是直接在将这些情报当做真实的基础上，直接思考它能为自己带来怎样的突破。

　　卡洛琳殿下对于联邦并没有帝国大贵族阶层应有的反感与仇恨，反倒是对帝国有着不可名说的厌恶，或许正是基于母亲的影响。

　　瑞安当时就怀疑她没有死，或许正是她找出了办法，解除了彼此之间的精神联系，然后假死脱逃，加入自由军……这就足以解释她曾在殿下精神世界看到的画面。

　　所以就算埃布尔森大公风流成性，这对于哨向双方都没产生什么影响。卡洛琳殿下在自由军方面得到的助力也就有了解释。

　　瑞安眨了眨眼：“我知道了……不过我要再仔细想想这里面的问题，看看能不能圆上那些矛盾之处。”

　　“确定后跟我讲讲，我还挺好奇的。”西蒙眼睛里闪烁着八卦的光色。

　　瑞安在他离开后还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她坐下来，慢慢拨弄着怀中虚拟荆兔的羽冠，陷入沉思。

　　她没有与西蒙透露，其实他得到的这个情报，已经算是能解开她所有的困惑——并不是绝对的正确，只不过算是合理的有恰当解释的答案而已——而且她并不需要准确无缝衔接的证据，来证实这一切，她只是需要一个简单的理由填满那些未知的空缺。

　　好奇心是永远得不到满足的，所以她懂得不能太过倾注自己的情绪与心思在某件特定的事物上，可她对于某个人的关注程度已经超过了她固有的限制，到了叫她自己都感觉到心惊的地步，所以她也需要给自己理由来减缓自己对于追求未知的本能。

　　她实则已经在适当弱化自己旺盛的求知欲，而西蒙的到来既挑起了她的兴趣，又叫她能对那些困惑可以坦然。

　　十五岁那年她不明原因的重病，当时卡洛琳正处于联邦境内，或者可以准确地说她就在研究所，就在白塔之外——甚至于卡洛琳意外的二次觉醒，叫帝国得到一位强大卓越又极为年轻的首席哨兵，应该都在同一时期。

　　这些都不应该当成互相割裂的部分，而应当连成一体，作为统一的集体看待！

　　瑞安一直以来很避免往这方面思考，但事实或许比她曾经最糟糕的想象还要来得可怕。

　　卡洛琳殿下的母亲本就是出身研究所，所以这对母女对于白塔的倾向是毋庸置疑的，那一年，卡洛琳为何来白塔暂且不知，但当时她正是在白塔遭遇到了难以想象的噩梦，才叫后来的研究所为了补偿她受到的伤害，将当时正在研究的概念机甲“歌者”作为补偿赠给了对方。

　　当然，“歌者”是后来才有的名，如果瑞安没有想错的话，这个独立机甲最后正是由那位夫人完善，并取名为“歌者”的。

　　瑞安体内的哨向因子奇迹般得到了平衡，所以她才能活着诞生并且成长，所以她才具备普通人的形态。她没得到发达的五感，也不拥有强大的精神力，但她的血脉来自于联邦的上一位首席哨兵，与白塔的一位高阶向导，她是成千上万个实验体中唯一成功的那一个……如果她没想错的话，十五岁那年，她“觉醒”了。

　　是的，她曾觉醒过。那叫她烧到身体机能彻底瘫痪，甚至基因崩溃的原因，确实是觉醒没有错。

　　但她并不是作为哨兵与向导任何一方而觉醒的。

　　她是既作为哨兵也作为向导而觉醒。

　　正是这两种力量在她的身体里彻底爆发，并拥有互相抗衡且抵触的能量，所以会给她造成那么大的痛苦，叫她陷入濒死之态并且无法被控制。

　　可瑞安活下来了，仍是作为普通人活下来，所以那个时候，必定如她出生时一般，叫哨兵的觉醒力量与向导的觉醒力量尽数消泯，所以才能幸免于难。研究所当时拿她束手无策，连引起她崩溃的原因都不能确定，根本没有能力干预她，那么是谁做到的？

　　她自己。

　　在这致命的选择面前，她自己基于不想死亡的本能，叫她放弃成为一个哨兵，又或者一个向导。所以觉醒失败，她重新回归到普通人的行列。

　　可是至少有一瞬间，或者有那么几日，她既是哨兵，又是向导。

　　适配率百分百的灵魂伴侣才能称之为“歌者”。

　　她与卡洛琳或许正是互相作为歌者，所以她的觉醒失败，在卡洛琳看来，便是自己的歌者“死去”，她因此而崩溃——失去伴侣的痛苦与绝望导致她的机体二次觉醒，可是叫她成为首席哨兵的同时，也极大地扭曲她的精神，使她不得不成为一个黑暗哨兵。

　　在时间线上，这些并不是前后排列，而是同一时间的步骤。

　　这就足以解释为什么多年之后，白塔对于帝国的首席哨兵觊觎无比的时候，会选择将她派遣到荒野去执行一个没头没脑的任务。也足以解释，为什么白塔并不担忧她与那位殿下之间的交流，甚至是乐于促成她们……还不单单是想得到一个完全属于研究所的拥有首席基因的孩子。

　　瑞安是最有可能解开“首席”之谜的人。

　　她是一个继承了白塔意志并且以此为人生最高目标前进的人，而她是如此地靠近“首席哨兵”这种存在——鉴于黑暗哨兵不需要向导，现任首席哨兵与携带者首席哨兵血脉之人，又曾是彼此的歌者，虽然精神联系已经彻底断裂，但就她能进入卡洛琳的心灵世界、与她的精神面对面交流这一点而言，连瑞安都觉得，她们简直是天作之合。

　　瑞安幽幽地想，自己好歹作为普通人自由自在无知无觉地活了那么多年，对于某人来说，先失去歌者，再被迫转变为黑暗哨兵，甚至不得不与“荆兔”这种异种签订契约来维持理智，以至于一生徘徊在永夜边缘，随时都会跌入无底深渊……也真够残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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