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迟早要完

　　红发的皇子殿下走进会议室。

　　步履不急不缓，但是靴跟与地板每一次相触造成的碰撞声都像是敲击在人的心头，极具压迫力。如同他通身携带的近乎于具备质感的气场——哨兵由于五感实在太过灵敏，为了屏蔽信息过载而弥散的信息素呈压缩状态遍布于周身，越是强大的哨兵，气场中体现出来的绝对凌驾于寻常的可怕张力，对于向导来说，同样也是种巨大的威慑。

　　“你以为那个废物能给你足够的庇佑？”

　　冷漠的眼神在触及到她的时候，才陡然脱离目空一切的状态，那是极其轻蔑又不屑的视线，仿佛触及到她都是一种侮辱：“谁给你的胆量回到中心城，叛徒！”

　　迎面扑来的压力将空气都凝缩了无数倍，那些氧气就仿佛一下子蒸发掉似的，骤然间连呼吸都开始不顺畅起来，莉莉安控制不住退后一步，腰后抵着窗沿才没有跪倒在地。

　　但她并没有就此支撑身形，反而即刻间几乎是踉跄着往前走了几步，极为温顺地俯身跪倒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起来：“殿下，请您恕罪……”

　　她的声音带着惊慌与恐惧，她知道这个时候必须表现出绝对的顺从与无害才能保全住性命：“请不要伤害亚伦大人……”

　　作为卡洛琳殿下的近身女官，在路易斯堡的事故之后，她虽然以结合的方式获得了冬宫的庇佑，但她的丈夫亚伦·瑟夫列农也有没办法阻挡的人……这是她迟早要闯过去的一劫。

　　莉莉安常年跟随于卡洛琳身边，对于首席哨兵周身的压力应该来说体会得很透彻了，然而她的主人本身虽然作为首席，但一来其本身是黑暗哨兵，二来其与精神与指挥的异兽荆兔签立了契约，在信息素与精神力的掌控方面同等突出，所以她会有意识地控制自身的存在感，伪造出独特的气势——由此，熟悉首席哨兵的威压并不能为莉莉安增添多少经验。

　　在面对埃特罗斯殿下时，就算身为距离最高位差不了多少的向导，她依然会感觉到恐惧，一种面对着无法跨越的大山的由衷的胆寒——如果说她的主人是深海，神秘无垠又可怖的深海，那么埃特罗斯殿下就是风暴，冰雪的狂乱的风暴。

　　他在她不远处停止脚步。

　　一位侍从捧着一个精致的匣子从门口走进来，他弯着腰，动作小心翼翼，脚下迈的步子甚至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莉莉安连一丝精神力触手都不敢弥漫开，所以她并不能窥探到这个匣子的模样。但很快侍从便将其捧到殿下脚边，莉莉安不用抬眸，余光便窥探到其大致样子，那镶嵌着珍珠与宝石的木匣子立方体的形状让她产生某种不安的联想。

　　但马上，这种联想成真了。

　　埃特罗斯殿下随意一脚将匣子踢翻，匣子并没有被打开，但是球状物体击打匣壁的钝响伴随着难以遮掩的血腥味道弥漫开。对方一边顺势走上前，一边漫不经心地凑出了腰间的剑。

　　雪白的剑刃伴随着能斩断风声的锐光刺入那匣子时，莉莉安的心也是一紧。

　　随即应声裂开的匣子中显露出的事物令莉莉安瞬间抽空了思绪，她看到过尸山血海，见证过血腥屠杀，甚至手掌下都沾满了无数鲜血，但这件异常恐怖的事物仍然令她头晕目眩。

　　——那是一颗头颅！血森森的头颅！

　　薇拉小姐！！

　　莉莉安的大脑一片空白。很多次她都恨不得杀了这个人，这个放荡傲慢的贱人，因为必须留着她所以勉强按捺住杀意，但这绝对不意味着她愿意在这个时候看到她，并且是以这样的方式出现。

　　斑斑的血痕染上了浅金色的头发与白嫩的脸颊，依然无法掩饰纯洁娇嫩得如同蔷薇花一般颜容的美丽。她甚至还在羞涩地笑着！

　　……显然是在低头微笑的瞬间被斩断了头颅。

　　而现在这个头颅被一柄长剑干脆利落刺穿了头盖骨，死亡的时间想必并不长，于是粘稠的血液与脑浆受到力还能飞溅开，一只染满脏污的勾勒着金线的靴子毫不留情地踩在上面，对该死者没有一丁点的尊重，那个人俯下身，蕴着怒火的声音泛出何其讥讽的波纹：“喜欢这个礼物吗？”

　　“既然这个贱人毫无用处，那就没有活着的必要了。”

　　五月出生的皇子有着火焰般灿烂红艳的头发，但是本性却像是寒冰般冷漠肆虐，他扯动唇角，翘起一个狰狞而嗜血的弧度。

　　“现、在，告、诉、我、她、在、哪、里？！”

　　*

　　瑞安醒来的时候，精神与身体都是前所未有的轻松与愉悦。

　　仿佛身上积年累月的负面状态都一扫而空，没有疲惫，没有烦恼，毫无压力，这种久违的感觉，似乎还是年少时浸泡在营养液中睡饱、醒来又继续是无忧无虑的生活。

　　揉着眼睛，在空白的脑海猛然划过某件事物的瞬间，她条件反射直起身，差点没从床上蹦起来，瞪大眼睛飞快转头，但是并没有看到别的人影。

　　床铺空空的，甚至连床单都没什么褶皱，屋子里也是安安静静，毫无除她之外的另一个人存在的痕迹。有那么瞬间她几乎以为自己的记忆是幻觉，大概是做了一场梦，梦境里太过于深刻的事物还残留在她的意识层面以至于她出现了幻觉……

　　她皱着眉停顿良久，才从怀疑的状态走出来，确信脑子没出错。她确实闻到了周身残留的玫瑰香气——或者说，并不是她的鼻子嗅到的，而是她感觉到的。

　　极淡，极浅，并不是香水，因为这香气丝毫没有混乱感，单纯得像是一朵玫瑰在她身边盛放，于是自然的香味缠绕在床铺上，随时间的流逝渐趋浅淡……瑞安的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想到一种可能——这不会是那位殿下信息素的味道吧？据说哨向身上的信息素都会有独特的香气……很快她又拿手拍上了脸，她从未看过有情报描述过对方身上的信息素，而且研究所的记载里明确表示首席哨兵默认是无味的！所以她感觉到的究竟是什么味道？

　　各种各样的疑问在脑袋里纠缠，叫她一时忽略了某人不请自来并且在她的床铺上睡了一晚的事实。瑞安要强行将注意力从未知事物上挪开，才意识到这点，但本应该浮现的愤怒亦或是不安的情绪并没有随之冒出来。

　　不得不说……某些人似乎完全摸准了她的命脉。

　　求知欲在她这里远胜于一切。满门心思都在能引起她绝对好奇心的东西上，哪怕面对这种明显是冒犯的事实，她一时之间也打不起兴趣去追究。

　　瑞安苦思冥想良久，然后猛地又惦记起另一个被她忘却的事物来。

　　她蓦然扑到床头，掀起自己的枕头。松软的枕头一离开，视线马上就捕捉到了某个粉白色的东西——她看到窝在枕头一角翻着肚皮、并没有受窒息与压力的影响、貌似还睡得极为香甜的生物。

　　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它，临睡前零散的片段随之在脑袋里浮现……大概是因为这些画面骤然降临的情状，就像是不属于她的记忆被强行塞进她的脑袋，两者之间没能贴合密缝，叫她仿佛是处在第三人视角旁观，感觉这些事并不是发生在她身上，所以羞耻感并没有抵达爆炸的程度。

　　关于在缺乏睡眠又全然被好奇心占据脑思维的情况下所做的一切，都叫她没有真实感。自己竟然会撒娇？竟然迷迷瞪瞪别人说什么都信？竟然会像个孩子一样把玩具藏在枕头底下？

　　大脑很镇定并不意味着她就一点情绪也没有。

　　瑞安冷笑着伸手拎起了那个粉白的毛团，预备着回头带进实验室。

　　主债宠还她也能接受。毕竟它的主人所做的一切实在是叫人没法不生气。

　　她并不能断定当时对方有没有使用催眠亦或是精神暗示的手段，但当时自己的脑子不太清醒是绝对的——虽然知道这是异兽，而且是凶残又黑暗系的异兽，鉴于昨天已经拿手不止揉捏过一次了，再触碰这玩意儿并没有多少的抗拒。

　　如此近距离观察，连它的羽毛纹路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比拳头大不了多少，针对于这体型来说，它的羽毛就显得很长了，背部的覆羽带着淡粉的色泽，层层叠叠的飞羽又是近乎于通透的乳白，尾部的硬羽质地看上去像是某种结晶，光线映照下流转着美丽的光彩。

　　梦幻般的色泽包裹的身体，就连颈后横生的骨刺都不显得狰狞了。如曾经在战场外远远窥探的那般，异兽背部上方的羽毛中突出枝节般的骨刺，并不是森森的骨色，而是带着铁锈般的斑斑暗红，这些骨刺交缠着盘绕过头顶在脑袋上方汇成环形，如同荆棘做的王冠。

　　……应当是生物吧。瑞安如临大敌瞪着这样东西。

　　她触摸不到它的体温，微凉晶体般的触感，也观察不到它呼吸时胸膛起伏的迹象，精致美丽得更不像是个活物。

　　她很艰难才能从脑袋里扒拉出某个人给予她的解释。

　　精神力拟态？当时那个人的确是这么描述的吧，精神力拟态？！

　　也就是说，这实际上实质上是一团精神力构成的事物？瑞安已经不想去计较自己身为一个普通人为什么能触碰到精神力了，毕竟她可是连对方的心灵世界都下过不止一趟的人，但这玩意儿到底是活的还是死的？是异兽的一部分，还只不过是某人用精神力构建的玩具？

　　瑞安知道真正的荆兔已经沉睡在卡洛琳殿下的心灵世界，因此对方的永夜才没有继续加速并崩溃她的精神，如果它真的苏醒对她来说绝对是灭顶之灾吧，毕竟荒野多少人命的牺牲才促成了它的进化与沉睡，那样大的手笔，就算是卡洛琳也没法在短期内完成第二回。

　　所以这个是玩具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想到这里瑞安就忍不住拍大腿，乔怎么还没从荒野回来！

　　她需要高阶向导，尤其是乔这样奇迹般二次觉醒的高阶向导。只是实验助手的话，蕾拉当然也能充当，但出于某种隐秘的原因，她并不想将那位殿下的存在交予更多的人知晓……乔不一样。乔知道卡洛琳是谁，乔见证过她即将崩溃的心灵世界。更何况是自己将他从荒野带出，他背后没有任何势力需要考虑，自己就是他最天然的后台。

　　瑞安扯着玩具的翅膀，揉着那布满粉白色绒羽的软绵绵的肚子，最后又将它放回到床单上，思忖着该怎么处理。

　　这时候门被敲响了，三秒后蕾拉从门口走进来。

　　瑞安下意识放下荆兔，转头看过去——但是下一秒，她就猛地又回头垂下眼睑——正对上一对金色的眼瞳。

　　那个生物醒了？！

　　鸟状的异兽趴在枕头上，羽翼张开，脑袋埋进去飞快蹭了蹭，然后仰起脑袋，短喙微张，打了个哈欠。

　　瑞安又条件反射看蕾拉。内务官并不惊讶她已醒的事实，甚至她还给了指挥官足够的睡醒休整时间才进来。

　　“大人，今天有什么安排吗？”她一边从柜子里取干净衣物，一边问道。

　　瑞安有些头皮发麻地看正歪着头回视自己的东西。蕾拉并没有感觉到它的存在！她也没感觉到这个房间残留着另一个人的信息素！

　　粉嘟嘟的毛团睁着金色的眼瞳，好奇地看着她。

　　它的身上并没有显示出叫人觉得狂乱与威慑的特质，眼睛里也没有属于异兽残忍又病态的神色，丝毫没有显露渴求鲜血与灵魂的异兽一丝本质，并不像是真正的荆兔。但这个东西又灵动得不像是精神力造物——仅仅是拟态能做到这样的程度吗？

　　越想越头疼。反正既然是某人留下的东西，必然不会给她带来危险，瑞安干脆利落放弃思考，起身穿拖鞋，准备去卫生间洗漱。

　　然后她感觉到那只鸟飞起来落到了自己的肩头，没有重量，极快的速度——比思维更为迅疾，还有一声愉快的清鸣……依然尖锐高亢到难听。

　　蕾拉给她递上毛巾，并没有觉察到任何异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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