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迟早要完

　　开始还淅淅沥沥的雨在后半夜转为暴雨。

　　磁暴是结束了，断链许久的通讯也已恢复，但天气实在是恶劣，即使将正常与备用的两套照明系统都开启，要塞外的能见度依然很低。连向导作探测用的精神力都有一定的阻隔，更何况肉眼投注的视线——暴雨封锁了视野，整个世界都犹如蒙上一层抹不散的雾气。

　　炮弹等热武器轰炸之后掀起的尘土与气浪终究会消散，但是精神力倘若到达能影响现实的程度，那么它们很长时间里就会一直处在感知能触碰到的地界，只有时间的流逝才能让它们渐趋隐没消失。

　　于是在经历了一场堪称精神力层面的战争之后，荒野的黑暗就浓郁得像是能凝成实质一般，沉压压的笼罩下来。

　　荒野的后勤部与装备署趁夜部署，所有人拖着疲惫的身躯压抑着沉重的精神，陷入紧张的战后重整工作。收殓士兵遗体，处理异兽身躯，甚至是修复战线，紧急再建战防。

　　瑞安没急着进入要塞，听西蒙讲完他跟海伦在乌堡所遇，发觉这是个相当重要的情报。

　　“你的意思是指，你们在逃跑途中意外撞上异兽，只能先放弃矛盾联手作战——异兽数量很大，不得已开始战斗后你们想抽身已经很为难了——就在你们即将承担不住压力的时候，发现它们突然放弃了对你们的兴趣，转头就跑，你们不知道为什么，但也没再追赶而是及时返回要塞，然后就撞见要塞的战争直接加入战场？”

　　西蒙点点头：“那些异兽就跟魔怔了似的，跟逃命一样只知道往要塞相反的方向狂奔。”

　　“这是什么原因？”海伦在旁边插嘴，显然也很困惑。

　　瑞安停顿了一下，已经想到根本问题：“这说明那只荆兔确实不是帝国的手笔。”

　　顶着旁边人困惑又好奇的眼神，她予以解释：“帝国用不知名的方式影响了红眼翼鸟，使它们控制兽类来冲击要塞，但是荆兔是不请自来的。它一出现，战场的所有异兽就都变成它的傀儡。它的叫声中含有操纵低级异兽的精神力，近距离的异兽都逃脱不了它的掌控范围，会臣服于它，但是距离太远的话，操控的力度不够，那些异兽只会感觉到恐惧，本能地选择逃跑。”

　　“不请自来？”乔露出了难以言喻的表情，“也就是说，帝国铺开一次极大规模的兽潮想要攻打要塞，结果荆兔跑来捡了个便宜？！”

　　在她手下那几位依然茫然不解的警卫队的眼神衬托中，向导何止是敏锐犀利。

　　瑞安看他的眼神带着赞许，又听话又聪明的人谁会不喜欢呢：“你们要知道，为什么这次战争结束得那么迅速？异兽后面竟然没有帝国的军队？”

　　“都能想象到的吧，在兽潮冲击下损失惨重摇摇欲坠的要塞，要是遇到了北面的军队的话，会是怎样毫无防备、溃不成军，没准还会被直接一击攻破。现在他们没有到来，并不是因为他们战术失误或者说不想来——而是因为荆兔——这只异兽的出现显然也出乎了他们的意料，它彻底催化并加速了战争。”

　　西蒙飞快醒悟过来，他左看看右看看，表情一言难尽：“所以说，北面或许还不知道要塞战争已经结束了？！”

　　乔沉默良久，说道：“荒野的兽潮少说得持续十天半个月，偶尔攻击事件达到一个月都是有可能的，而这次仅持续了一天……”

　　他望着指挥官，眼神很复杂：“相较于以往，要塞这次的战损是前所未有的。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达到了那么高的战损，绝非是要塞能坦然接受的。但如果是按照大人的意思……要塞或许是得感谢这只不请而来的荆兔。它虽然带来这样大的灾难，在要塞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如果没有它，要塞在又一次经历惨烈的兽潮之后还要防备北面的死敌，我不确定要塞还能挡住帝国的士兵，而荆兔虽然加速了战争，却给要塞留下了重新布防的时间，一旦建防完全，要塞绝不怕惧怕与路易斯堡垒的战争。”

　　海伦也很好奇：“所以荆兔到底是哪里来的呢……沉默森林内部真的再度开启？现在会出来一只荆兔，将来会不会出现别的高阶异兽？”

　　这也是乔最关注的问题，几乎是迫切地看向了瑞安。

　　瑞安思索了下，平静道：“沉默森林自始至终都没有封闭，那些高阶异兽全是自由的。这个星球本来就是他们的领地，如果它们要离开聚居地，那也不是没有可能。只不过绝大多数异兽并不会选择与人类为敌而已，不用太过放在心上。你只需要记住，荒野要塞最大的敌人一直都是帝国，而不是异兽。”

　　五位警卫队，除了肖恩与布兰特还在第三战线外，都站在了瑞安身后。

　　荒野的客人们终于出发与原本的主人们正式会面——要塞高层都聚集在指挥枢纽，除了管理后勤与装备的那些人，政治部与守备军队的高官、甚至是法官与刑监长都坐在了会议室。

　　瑞安带着警卫队与乔进去的时候，与会成员本来在争论荒野的建防，但在门开启的瞬间，而那些声音忽然之间都全消失了，会议桌边上所有人都把视线的落点投注在她身上。

　　……普通人？真的是个普通人！

　　她从头到脚都没有“强大”一词的影子，美丽而单薄，平静又脆弱，仿佛墙上悬挂的风景画，一眼看到就觉得只是个装饰而已，并没有叫人想探究商讨的欲望。与其关注于她，不如观察她身后的哨兵与向导。不少看到乔的人都有些惊讶，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被她收服，而那三位哨兵……实在强大得有些过分了。

　　然后看到那位空降荒野的指挥官毫不犹豫进屋，走上前，直接坐在了最前方的空位上。

　　所有人：“……”

　　会议室的长桌非常长，容纳整个要塞的高层都绰绰有余，而且现在急着建防的负责人并没有时间与会，因此没有刻意排列座位，所有人都靠前坐在一起。

　　只有主座是空着的。很明显应该是要塞总长的专座。

　　空位左侧是顾问海登，右侧是统战部长摩里斯。而瑞安没有停步，直接坐在了主座上。她身后的人跟上去，依然恭敬地站在她身后。

　　乔对着自己的前上司点点头示意了一下。后方的阿尔文站起身，站在原地举手搭胸行了个贵族的礼仪，毫无疑虑地表明了自己态度：“大人，夜安~”

　　“夜安。”瑞安平静地回应。

　　有那么瞬间，会议室内是死一般的寂静。在座哪一位不聪明？有人在挣扎，有人看向最前方的某两个身影。但最终海登与摩里斯一齐站了起来，侧身朝着她的方向——于是所有人都站了起来——然后低头行礼：“大人。”

　　瑞安微微挑眉，要塞方足够的尊重与礼貌取悦了她：“诸位请坐。”

　　那双碧绿的眼睛扫过一圈，在座所有人都觉得她是在看自己——而在注视着那双眼时，视野中她的存在感陡然就上升了。也不是说那眼神有多犀利与洞彻，可确实有种人心都被看透的毛骨悚然。她身上也没有什么显而易见的情绪，而是漠然的静默的无声无息的，但就是有一种极大的威慑力量。

　　被一个普通人身上的气质威慑了，对于在座的哨兵与向导们确实是个从未有过的体验！

　　“关于我的身份来历诸位一定都很清楚，军部的调令写得很明白，我就不一一解释了。”瑞安道，“既然诸位对我的领导权并没有疑虑，那么我们就开始探讨目前最迫切需要解决的建防问题。”

　　她三言二语切入主题：“我并不主张独-裁，所以关于我的一切策划与指令，都欢迎诸位提出异议。”才讲完这么一句话，接下去的一句就是，“我希望要塞马上解除一级戒备，勒令科斯帕及周围城市以尽快速度提供建防物资。”

　　摩里斯头皮发麻，当即张口：“我反对！战争并未停止，不能取消戒备！”

　　政治部包含组织、宣传、文化各方面的部门，在战争期间没有什么发言权，但在战后的清算重建工作中，就决不能绕过他们。

　　“荒野有自己的规章！”

　　“物资必须通过科斯帕交付，不能与其他城市联络扩大接触面！”

　　“恕我直言，您是想开放荒野吗？”

　　瑞安看了他们一眼，全部忽略，直接看向顾问海登：“第三战线的联防网络还在继续，如果有异兽走错路，他们能代为解决。不会再有另一次兽潮了，在要塞留下如此大数量的荒漠兽类之后，且有荆兔留下的精神威慑，短期内不会再有不长眼睛的异兽会再度登门了。”

　　海登沉稳道：“那么——帝国呢？”

　　“阁下，我以为您在看到荆兔的时候就已经想明白了，帝国暂时不可能再派军过来，他们已经错失了这一次机会，会再谨慎地选择交战的时机。与其坚持没必要的防备，不如拿这一部分兵力投入建防，以最快速度完善防线。”

　　海登有一瞬的沉默。

　　瑞安拿手指慢慢地点了点桌面，陡然间想明白他顾虑的原因：“您怀疑巴奈特大人的意外与帝国有关？”她的目光带着几分深意，“您还想找那或许并不存在的间谍或是内鬼？”

　　要塞顾问也眯了眯眼，参谋部的领袖，何等睿智善谋的人，只点出这一方面就已经想明白很多东西：“或许并不存在？”

　　“只要您愿意承认那位阁下是真的撑不下去了。”

　　瑞安平静道：“巴奈特大人必定在这之前就已经出现永夜侵蚀的迹象，只不过因为一直处于可控状态，所以你们并不相信它会无缘无故忽然恶化……但是出现了一只荆兔，拥有精神天赋的荆兔，它无意中影响到一位即将步入永夜的黑暗哨兵实在是太容易了。”

　　会议室中有那么几息安静得仿佛一个坟墓。然后哗然一片，根本控制不住蓬勃发散的情绪，守备军队中甚至站起了好几个人，冲到顾问与统战部长的身边，质问这一件事。

　　很显然他们之前并不知道要塞总长的情况恶化至此，虽然在这样一场惨烈的战事面前他都未出现，让他们预料到事情很严重，但绝对没想到是永夜，而且是如此迅速又霸道的永夜！

　　海登没有开口。是摩里斯描述的总长现状，既然瑞安已经戳破了这一点，他自然也不加以隐瞒了。他在讲完后忍不住转向上方的指挥官：“冒昧询问，大人，您的情报来源？”

　　瑞安耸了耸肩。

　　摩里斯看懂了这个动作的意思，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您根据分析自己猜测的吗？”

　　短暂的沉默。“但是要塞不存在间谍不代表开放荒野就是正确的。”第一法官是位年长的向导，苍老的外表并不能遮掩出她明亮的眼睛，“荒野要塞多年的传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越过的。”

　　瑞安侧眸注视着她：“路易斯堡都能驱使红眼翼鸟了，要塞还想不到自己的问题吗？故步自封只能导致灭亡的结局，闭关锁境带来的落后我想各位已经尝到了足够的苦头，事实上，如果没有这只乱入的荆兔，诸位还能不能坐在这儿商讨如何驻防就是个疑问了。”

　　“我并不否认巴奈特阁下对于荒野作出的贡献，但是他也拖慢了整个荒野战线发展的节奏。我敢保证，所有的战场，只有荒野在原地踏步。”

　　瑞安扫视一圈，并不隐瞒自己的想法，甚至因为强大的自信，她话里言外有着近乎笃定的无所畏惧：“我可以直接告诉诸位，我不仅要开放荒野的驻防，我还要向全联邦公开征集人才——我并不想看着诸位站在原地继续消磨要塞已存在不多的优势，势必要进行变革。”

　　何其狂妄！何其霸道！！还说她并不主张独-裁！！！

　　满座哗然，这种震惊简直要比听到要塞总长即将被永夜吞噬更为强烈。但在那些反对与批判即将爆发出来的瞬间，顾问海登适时站了起来，他的手作出往下一压的姿势，将所有人的视线吸引过来的同时也将那些话语堵在了各自的喉咙里。

　　他注视着瑞安缓缓道：“这就是联邦军部想要您做的吗？”

　　“军部的大老爷们什么时候关注过荒野？”瑞安似笑非笑回视他，“他们只想看到荒野战线还在版图上，并不在意诸位死活。”

　　事实如此，联邦与帝国那么多条战线，荒野是最不受重视的。因为它不能带来任何实际的效益，多年来它的功用比起防备北方的死敌更多的是监控沉默森林。联邦没法让它消失，只能源源不断地向荒野输送战力，但又觉得它实在过于膈应，所以也不想过多地予以关注。反正荒野的战争不至于到生死存亡关头。

　　然而很不巧，帝国的路易斯堡现在就满怀信心预备着攻克要塞。

　　海登立在那里，深吸了一口气：“感谢您为荒野所设想的一切。”

　　他已经敏锐地感觉到瑞安的心思。

　　她来荒野一定有个特殊的隐秘的目的，这是不能写在调令上的，也就是说，她来荒野并不是接替巴奈特大人成为总长的，否则调令上不会刻意强调指挥权领导权——荒野的一切其实与她并没有更深刻的关系，她完全可以完成目的后直接离开，但她依然决定让要塞进行足够的变革，说明她是真的发自内心地想要看到要塞成为真正固若金汤的堡垒。

　　摩里斯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所以您能解释下吗，仔细的、详尽的，顾问阁下？！”

　　他道出了在座半数人的想法，这一对到底在打什么哑谜？

　　海登冲着主座微微点头表示尊敬，然后再次坐下，沉声道：“意思就是，我们必须逐步推进要塞的变革，这一次要塞侥幸逃过了路易斯堡策划的战争，但是下一次呢，下下次呢？”

　　他停顿了一下，但还是仰起头，以作为要塞顾问的积威颁布命令：“战损的清算正在由艾伯特进行，我们现在进行解除一级戒备后所需的物质如何以最快速度运送进荒野的探讨。”

　　没有人提出异议。

　　纵是还有不服的，在看到他的瞬间就想起了挣扎在永夜中的巴奈特阁下……要塞总长生死未卜，但哪怕是侥幸未深陷永夜，他也是无法再领导要塞的。眼前这个空降的指挥官，是唯一由顾问与统战部长认可、并手握军部调令具备名正言顺领导资格的人。

　　没有人再抬头看信任的要塞掌控者。他们遵循她的意志开始迅速探讨建防的一切重要事宜。

　　接下去的议题章程进行得相当快。不但通过了如何建防的商议，而且重新分配了驻军的职权——既有行动力又有机动性的驻军可以做到太多事了，以前真是太忽视了这些部队的能力。顺便还重新调整了战堡的作战方式——在瑞安的联防取得的效果面前，他们一致觉得仅是把战堡作为一个单独的作战单位实在有些过分，更何况现在通讯恢复，联防的网络不需要再借由向导来进行，直接解放了向导的战斗力……

　　在中途瑞安出会议室往外透透气时，海伦在探知到周围并不存在摄像头也没有哪个没礼貌的家伙在探知她们的谈话，于是在她身后轻轻的、缓缓的，用一种不确定又费解的语气说道：“大人，您真的要主导荒野的变革吗？”指挥官是个从来不愿触碰麻烦的人，而这有多麻烦她应该看到了呀。

　　“并不。”瑞安一边洗手一边平静回答，“只是给他们找点事做而已。”

　　理直气壮、理所当然：“有事做了，就不会太闲着盯着我了，接下来我会很忙，有太多事要做。”至于在变革中动点手脚，激化点矛盾，挑动些情绪，顺稍完成对于乔的承诺什么的，不要太容易。

　　瑞安漫不经心道：“变不变革都没差，要塞在未来的很长时间都不会有后顾之忧，因为路易斯堡必然要消失。”她以一种冷漠又笃定的口吻说，“我既然来到了荒野，就不会安安静静地离去。”

　　*

　　帝国，路易斯铁血堡垒

　　“哪来的荆兔！到底是从哪来的荆兔？！”伯爵大人在这样残酷的情报面前很想就地晕厥，“啊！！！——怎么可能会出现一只荆兔？！”

　　总控室内没有一个人敢发出一点声音。所有人把呼吸都压抑到最低，唯恐自己在躁狂状态中的伯爵阁下那里冒出丝毫存在感，引起了他的注意。

　　路易斯堡借着磁暴中断通讯的时机，操控异兽掀起兽潮发动对联邦要塞的进攻，指望着这能加大几分自己的胜算，但同时也遭到了恶果——他们的视线没法探伸到对方的战场上，他们甚至不知道荒野要塞的战场上出现了一只荆兔！

　　这只传奇异兽的现身直接将战争推向一个不可预知的结局，虽然确实在短时间内大量地消灭了联邦要塞的有生力量，但同时也究极加速了战局的进展，以至于路易斯堡完全没办法反应过来，直到战争结束、知道通讯恢复许久之后，才接收到联邦要塞准确的情报——而他们已经遗憾地错过了派军趁火打劫的时机！

　　战后的要塞有足够的时间重新建防，他们最不缺的就是可以随时去牺牲的战士。

　　于是路易斯堡本来预估得极为详尽的战役策划战术策划已经完全没有实行的必要，他们千辛万苦试验出来的对红眼翼鸟的驱使也没有得到理想的结果。由于荒漠兽类的损失也极为重大，短时间内再度掀起大规模兽潮已经是件不可能的事。

　　别说伯爵大人要崩溃了，他们都觉得极度失望。

　　穿着紧身作战服的尤物副官是这时候唯一敢出声的人：“就算没了异兽的加持，该打的仗还是要打——这个时候与其遗憾，不如想想该怎么挑起战争。没有异兽，那就真枪实弹地好好地干上一架。毕竟冬宫等着试验研究成果的团队还等在路易斯堡。”

　　伯爵深吸一口气，翻着白眼把指挥椅的扶手砸得砰砰直响：“那是荒野要塞！联邦的荒野塞药！！没有异兽我拿什么跟他们打？！长途跋涉赶到人家防线外找死么？！”

　　“那是您需要考虑的事。”向导副官语气毫无波动，“您必须得知道，奥赛斯顿殿下正注视着您。”

　　伯爵梗了一下，脸上一下子出现了混杂着窘迫与愤怒的表情：“全是你们这群废物的错！”

　　他愤怒地咆哮：“竟然没人告诉我，荒野又换了位领导人！”他的脸都涨的紫红，“研究所搞什么……它的人跑到荒野去干什么？！”

　　“您不也从冬宫获得了秘密武器。”他的副官并不惧怕他，平静地说。

　　在此地的主人正陷入自我否定与厌恶的时候，帝国的首席哨兵与她的侍从们正在悠闲地参观路易斯堡。

　　“主人，真是一条坚实的防线呀。”莉莉安感慨道。

　　因为某只异兽的存在，她的脸上并没有带上一贯的甜蜜笑容。她是向导，相当高位的向导，荆兔对她影响更为严重。它并没有专门对她施放自己的影响力，但光是她的存在，就已经带给她太多负面情绪了。

　　她甚至能隐约触摸到冥冥中那可怖的阴暗的死魂灵，仿佛血腥与死亡都化作了有形的事物，刺激得她无时无刻不紧绷神经，像是精神衰弱般陡然加重的疲惫感迫得她透不过起来。

　　而那神奇的生物正蹲在她主人的肩头，懒洋洋地梳理着自己的羽毛。

　　它给自己罩上了一层干扰人视觉感知神经的精神薄膜，于是所有人就都看不到它的存在。只有那冒着寒气的邪恶与暴戾散发出来，悄无声息影响着人的意志与神思。

　　当然，敏感的哨兵与向导们只会以为这是首席哨兵带来的精神压迫感。

　　一个帝国的首席哨兵是什么概念？

　　“首席”这个名词其实像一个等阶更类似于一种权位。一般来说，某个哨兵或者向导大规模又较为封闭的聚集地都会相对应地诞生一位首席，他可以是一位领导者，也可以是一位指挥官，但无论如何，他都会带着一定的权威，他的天赋中会自然地出现领导、威慑、惩戒等特质。作为蜕变的前兆一般是在哨向中也极为难得的二次蜕变。

　　简而言之，一个学校的首席意味着他的能力可以影响到整个学校，荒野的首席意味着他的能力可以作用到一整个路易斯堡——而一个帝国的首席……也就是说，不出意外的话，在整个帝国之内，所有的哨兵都会本能地臣服于她。当然，如果某些哨兵的自我意识极端强烈、拥有非常独立专断的精神，那么首席对他们的影响就会小到几乎不计。

　　“确实无懈可击。”这位非常值得尊敬的殿下肯定了自己侍从的话语。

　　前方负责带路并讲解的荒野高官闻言露出了激动的神色，仿佛这赞许是落在自己身上那般骄傲。他并没有看到莉莉安与哨兵尼尔交换的隐秘眼神。

　　路易斯堡固若金汤是可以被预料的，它稳固到外力几乎不可能击溃它。但问题是，如果是有内力从里出手试图击溃它呢？

　　“亚伦要试验新研发的生物机甲呢，”莉莉安憧憬地看着自己的主人，“必然要进行战争的……主人，荒野那位新上任的绿眼指挥官，引动了您的兴趣吗？”

　　“瑞安·K·兰德尔，这个K可是联邦军神克莱因·阿基奴尔的K。”卡洛琳慵懒地掀了掀眼皮，“自从阿基奴尔阁下的辉煌落幕，整个联邦有谁敢再用他的名字？只有白塔敢，它为自己的宠若至宝的公主取了军神-的名字。”

　　“作为白塔未来的女王陛下——她身上背负的期望可比我要多得多了。”

　　路易斯堡得知了那位的存在后，紧急调查她的来历。但他们搜集的情报确实是没有卡洛琳所知更多的，她极少上战场，也未与其交过手——毕竟帝国皇室并不愿意看到一位立足帝国顶端首席哨兵，在军中也有着无与伦比的威望——不过联邦所有带名姓的高级指挥官都在帝都军事资料库建有专门的档案，这些并不禁止她阅览。

　　“她还很好看。”莉莉安轻轻道。

　　作为这种等阶的向导，虽然并非首席，但足以叫她俯视太多人了。有了那样的高姿态，她并不会像绝大多数人一样，以哨向与普通人作为评判人的标准，更何况这虽然是个普通人，但她谋算过人智计无双……忽略了那种种附加的成分，光看本身，她确实长得极美，这种美丽不但动人而且稀少。

　　她的主人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

　　莉莉安面色不变，一贯羞涩与甜美的笑容：“主人，据说在白塔，就算是高位向导，也能选择与任何人在一起……无论是哨兵，是向导，还是普通人。”她轻轻叹了口气，“真是遗憾啊，我必须选择一位哨兵。”

　　“你的孩子将会得到自由。”女哨兵慢慢说道，“我向你允诺。”

　　莉莉安的眼睛一亮，带着惊喜地点了点头。

　　“所以我们现在去看亚伦大人调试机甲吧！”她笑着说，“没准还能得到抢先试验的机会呢！”

　　*

　　为显示尊敬，瑞安当然要去探望一眼要塞的总长阁下。

　　但是这位荒野的信仰已经无法探知到外界的一切。他悄无声息地躺在床上，苍老的面容因为病态的白更映衬出那些皱纹的深刻，本来健壮轩朗的身躯快速衰败下来，强行灌注的流质食物显然无法达到维持他原本的肌肉的需要，致使才短短几天，他就已经渐趋脱了形。

　　——只有他脸上的表情，是恬静的，安然的，并没有挣扎与痛苦，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

　　永夜是不可逆的，巴奈特阁下又是黑暗哨兵，向导对他能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这一场与死亡拉锯的战争就只有依靠他自己，如果他战胜了永夜，那么他还能醒过来，如果他深陷永夜迷失了方向，那么他就会在睡梦中一步步走向死亡。

　　瑞安朝着他躬身行完礼之后，直起身俯视着他好一会儿，眼角的余光瞥到漠然未发一言的顾问海登身上，眸光闪烁了一下，忽然道：“阁下一定会梦到他钟爱的妻子。”

　　海登的表情没有任何的改变，但是瞳孔就在那瞬间猛烈地一缩。

　　哦，她好像解开了一直以来困惑的谜底了。

　　瑞安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将此作为未来或许能够利用的筹码，遗憾地叹息：“大概是因为见到了心爱的身影，所以他无法离开永夜的怀抱……是梦中更美还是醒来更好，我们都无法代替巴奈特阁下作出选择，但我还是衷心祝愿他能够继续统领要塞——这毕竟是他为之奋斗一生的事业。”

　　总长阁下的医官与侍从都不由自主地低头抹起了眼泪。

　　海登平静道：“巴奈特阁下的一生太过痛苦，永夜未尝不是一个好归宿。”

　　瑞安探望完总长之后就一直泡在指挥枢纽，与AI艾伯特混在一起。荒野要塞的每一个角落都在她视野中开放，每一个秘密都没有逃脱她的关注——摩里斯曾好奇地围观了一下她究竟在做什么，结果发现她竟然会与一个AI讨论内部论坛上的八卦！他并不知道对此评论些什么。

　　她好像并没有做什么事，可意外的是，整个要塞上下好像悄无声息就接受了她的存在——同等的，也接受了她的领导与指挥。但要问起，为什么会臣服于她，好像都不太能说得出来，便是不知不觉的……就屈服了。

　　瑞安在横扫要塞的过程中保持等待。她决定再等一段时间，如果路易斯堡那边并没有反应，那么她就要想办法主动发动进攻了。要塞此刻或许并不想开战？这可由不得他们。

　　军部交给她的任务必须通过战争才能达成。她千方百计得到要塞的指挥权就是为了获得开战与应战的权力。

　　而此刻，路易斯堡的伯爵大人总算又找到了与联邦的要塞开战的理由——冬宫的研究员所带来的机甲实在太有战斗力了！前所未有的战斗模式，难以想象的高性能！

　　试验的还不止一台，而是一批——各种型号！所以，冬宫是想把荒野变成一个试验场吗？毕竟这些生物机甲所运用的材料都是自异兽身上提取出来！

　　“打！！必须打！！！”又步入躁狂的伯爵极为亢奋，“去请奥赛斯顿殿下——殿下会亲眼见证我的军队是如何无坚不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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