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浴孽

　　“……我们家再无亲故，丫头日后……还得……仰仗……”

　　胤祯刚醒来，便听到把女人的声音，在交待后事。借着微弱的火光，躺在地上的胤祯打量了下四周，发现他此时身处山洞，想来是他昏过来以后，被人带到这里。这次他可谓是阴沟里翻了船，明明一眼看穿那女尼的谎言，却还是着了女尼的道。

　　撑着地上，缓缓坐起，胤祯便见到，不大的山洞中间点着堆火，他被人顺便丢在一边，隔着火堆的另一边，则被人用枯枝与衣物收拾出了张床，女孩半身染红躺在上面，出气多入气，不知在小声交待着些什么。

　　一个从未见过的男人，抱着个不到一岁的孩子，坐在床双眼通红地望着女孩。男人怕是太过伤心，与女孩一样并未发现胤祯已经醒来。胤祯知道，他既然能好好醒来，又未被绑住手脚，可见这两人对自己没有恶意。

　　“杨叔,求您……求您一定要……要想办法……找出杀害我们全家的凶手！”女孩说完，又是一阵喘息。

　　杨奎听得咬牙，额上青根浮起，忍住悲痛说：“姑娘别说，歇着点，杨叔去给你找大夫。”

　　“别！要给他们见着……他们不会放过你们的！丫头……丫头还要靠您……我们全家就剩下……剩她了。”女孩抓住男人的衣袖激动道。

　　胤祯不是没想过，这女孩的确是六十的女儿，只是后来见她跟着女尼逃跑，也就把她当做女尼的同党，这时听到女孩的话，才知自己看错了。这一夜他犯了不止一个错误，以至落到如今这个孤立无援的境地，胤祯不禁想起等在圆明园的四哥胤禛。此时四哥应该已经得到消息了吧，也不知会不会担心他。

　　“你到底是谁？”杨奎转头，盯着醒来的胤祯。

　　“姑娘果真的是六十的女儿？”胤祯不答反问。

　　被问到的女孩，这时也知道，原来胤祯先前从未信任过她，那方才在废墟所说的话，只怕也不过是在敷衍她的，便不顾伤势挣扎着抬起头，瞪着胤祯怒道：“我为何要冒充阿玛的女儿！”

　　因为太过激愤，女孩几乎厥了过去。胤祯还有话要问女孩，便从怀里摸出个荷包，扔给男人说：“这里面是滋补气血的药丸，喂姑娘吃一丸。”

　　男人戒备地望着胤祯，又将荷包里的药丸拿出来闻了闻，闻到药丸透出阵阵参香，这放心喂女孩吃。胤祯带着的这药丸，原是胤禛见胤祯气色不佳，特别命刘壬等人配的成药，单是山参一项，刘壬便向圆明园小账房报销了将近五百两银，可想而知，这药丸的用药。

　　女孩吃下药后，缓过口气便醒了过来，气色也变得比先前好。胤祯不怪她之前不敬，只问她：“那你可知，一直带着你躲藏的女尼，和杀害你们全家的贼人是一伙的。”

　　“什么，你说定贤师太是十三皇子派来的人！”女孩惊呼道。

　　未等胤祯解释，杨奎已经抢先道：“此事未必就与十三皇子有关，怕是有心人乘机嫁祸于他。”

　　胤祯眼光一闪，望向杨奎的眼神有些不同道：“不知这位先生如何称呼？”

　　“在下杨奎，与六十是挚友。”杨奎言辞简洁。

　　“杨先生莫非知道内情，为何觉得此事未必与十三皇子有关？”胤祯试探道。

　　杨奎摸不透胤祯的底，哪敢轻易将六十无意中，得到安亲王等人结党的文书一事说出，惟有推脱道：“皇子身份贵重，岂会轻易做出这等恶业。”这话说的，十分可笑，不等胤祯，女孩已经反驳道：“杨叔可知京中谣传，说我阿玛酒后失言，说他曾在塞外亲耳听到，十三皇子与当时的太子商议谋反，就凭此事，十三皇子杀我全家是罪证确凿！”

　　“姑娘怎知此事就是谣传？难道就不能是你阿妈酒后失言？”胤祯抓住重点问道。

　　“不会的，外人怕是不知。当日我阿玛虽随驾塞外，可一直有病在身。我家中十几口人，全靠阿玛的俸禄，所以阿玛为了出巡的赏银，便硬撑着不说。到十月那会，阿玛已经病得不轻，几乎不怎么出他住的帐篷，连入值也是同僚代替，怎么可能因入值而无意中听到十三皇子与太子的密谋。”女孩一口气说完，全身一松，昏昏沉沉几乎合眼睡过去。

　　若真是如此，那关于胤祥的谣言便不攻自破，胤祯当下松了口气。但到底是何人杀害了六十一全家，又为何要杀害六十一家？若轮嫌疑，胤祯头一个想到的是马齐，但无凭无据，总不能说马齐他们结党支持胤禩，那陷害胤礽、胤祥的人便必定是他们吧。

　　“若真是如此，那十三皇子根本没有杀害全家的理由，他非但不会杀你们全家，还应该护着你们。因为只有你的阿玛才能洗刷他的冤屈。”胤祯想了想说。

　　女孩认为胤祯骗过自己，此时当然不会相信胤祯，咬定不放大声道：“可就是他派人来杀了我们一家的！”

　　“宝姑娘是谁告诉你，是十三皇子派人来杀你阿玛，与你们全家人的？”杨奎此时也听出不对问。

　　女孩对杨奎是信任的，听他这样问：“是定贤师太。”

　　刚才胤祯便说过，定贤师太不是好人，再对照女孩的话，很容易便看出，其实是有人在设计陷害十三皇子。但同时胤祯的身份亦不明而喻，不是陷害十三皇子的一方，又插手此事，那必然便是十三皇子的人。

　　杨奎望向胤祯的眼光便更为戒备：“虽然你方才说的话很有道理，可我们又怎知，这不是你用来掩饰自家主子罪行的推托之词？”

　　胤祯此时微微笑了，他已经约莫猜到杨奎的底牌：“杨先生若能告诉我，杀害六十一家的真凶，与他们杀六十灭口真正原因。作为交换，我便告诉先生，为何十三皇子绝不会是此事的主谋。”

　　杨奎犹豫了，他实在看不透胤祯。自从六十一家被杀，他便带着六十最小的女儿躲在这山中，远远监视着那片废墟，今夜见到六十的二女出现在废墟，他当时是大吃一惊，到女孩遇险，他顾不得更多，将婴孩放下便冲了出去。说起来也是胤祯命大，倒下后，先是女孩替他挡了一刀，接着杨奎便冲到，抱起胤祯带着女孩逃跑，途中还接回了六十的小女儿。

　　“杨先生若是不信在下为人，大可先讲出真凶，再听听我的理由，然后再决定是否告诉我全部的真相。”胤祯提议让杨奎无法抗拒。因为这样的交换，对他来说几乎没有任何损失。

　　“那可是位中堂，你可得掂量掂量。”杨奎故意恐吓道。

　　胤祯神色大变，敛颜便问：“你手上可有凭据？”

　　“有。”杨奎肯定道。

　　胤祯坐直，舒了口气，面对女孩道：“我在此地，便是十三皇子与此案无涉的证据。”

　　“即便是你家主子让你来彻查此案，但我们又凭什么相信你们不是在做贼的喊抓贼？”女孩质疑道。

　　胤祯扶着洞壁，慢慢站起，低头怜悯地望着女孩：“十三皇子不是我主子，他是我的兄长。”

　　听明白这话后，女孩与杨奎同时倒吸了口冷气。

　　“杨先生手里的证据，可以等见了我四哥再拿出来。今夜我已经在这里耽搁太久，再不回去，只怕会出大事。”

　　胤祯让杨奎在山洞外再点了堆火。杨奎有些忐忑，怕跟随胤祯的侍卫还没找来，倒把要杀死他们的黑衣人给招来了。胤祯没管杨奎，毕竟眼见才为实，包括胤祯的身份，还得等拉锡等人来到，回了圆明园，才能让杨奎他们真的相信自己。

　　拉锡是个很沉稳的人。虽然眼睁睁见到胤祯被人劫走，但以当时的情况判断，拉锡相信带走胤祯的人，未必会对胤祯不利，甚至对方当时带走胤祯，或许是为了救胤祯。正因为如此，拉锡命人搜山时，重在寻人，而不是搜查贼人行踪。

　　拉锡与苏培盛分别接到消息，前后脚赶到山洞，等见到并无大碍的胤祯，拉锡是松了口气，苏培盛更是急忙上前，向胤祯殷勤道：“这下总算把十四爷您给找着了。”又小心翼翼地扶胤祯到一边坐去。

　　其实苏培盛说不上喜欢自己主子这个弟弟，比起御下宽容的十三爷胤祥，自大傲慢的胤祯一向不受四王府的奴才们待见，但最近主子与自己这胞弟关系破冰，日渐密切，苏培盛作为伺候胤禛的贴身太监，也就不得不耐着性子去讨好胤祯。

　　胤祯一改以往的作风，对苏培盛和蔼道“让公公受累了。”又任得苏培盛扶住自己，让苏培盛顿时有些受宠若惊，想起先前听人传说，十四爷自从被万岁爷杖责过后，一下长大了许多。

　　“可派人回园禀报了？”胤祯问拉锡。

　　“之前没见到十四爷，不敢擅专。”拉锡这话说得漂亮，其实就是先前未见胤祯人，不知到情况如何，不敢派人回圆明园禀告罢了。

　　“嗯，你这就派人回园。带我的话，我人很好，让四哥勿要担心。”胤祯吩咐过这件最要紧的事，又命拉锡派人去找大夫。

　　六十次女伤势太重，找大夫来也不过是尽人事，胤祯不愿杨奎心里留疙瘩，还是命拉锡派人去跑这一趟。好在知道胤祯出事，胤禛已经派人去把刘壬师徒送来，原是为胤祯而来，此时正好为六十的女儿看病。

　　因为六十次女，杨奎一时半会是离不开这山洞，胤祯便将刘壬师徒及过半侍卫留下，他自己是没法留下陪等的了。

　　临上轿前，胤祯难得地和软地对拉锡道：“方才难为你了。”对他们这些侍卫，胤祯是从不曾这般软柔过。

　　拉锡听完，愣了下，对着已经放下的轿帘，想了会才醒悟过来。胤祯是在感谢他，他是皇帝指给胤祯的侍卫，也是放在胤祯身边的眼线。刚才胤祯遇险，按理他应该即刻命人回禀皇帝，可他当时想到胤祯给予他的信任，最后还是决定帮胤祯瞒下这一晚。

　　胤祯的轿回到圆明园，直入菜圃，小院内灯火通明，胤禛就等在屋内。绕过屏风，胤祯还没来得急说话，便被迎上的侍女，簇拥着入内更衣梳洗，再回到里间，侍女已经热好被褥，胤禛坐在床边：“喝药。”说完便有侍女将药碗送到胤祯手边，胤祯这时哪敢再惹胤禛，二话不说便把药喝了。

　　胤禛又指了指被褥：“躺着说话。”

　　知道今夜自己实在是胡闹得太过的胤祯，不敢争辩乖乖就爬上床躺下。胤禛这才算满意了些，脸色稍微和缓了些：“那杨奎说手上有证据？”

　　“未必就真是证据，但必定是个惊人的玩意。”说起案情，胤祯有些乐了。其实胤祯并不指望杨奎能给自己带来什么证据。因为如果杨奎手上真有证据，又何必一直隐而不发，直到他诱逼才说出来，可见杨奎对这所谓的证据，也并不是十分有信心。但既然杨奎能把它看得如此重，那也说明这东西必定分量不轻。

　　“那六十从前是大哥的属人，后来突然全家失踪，再到死在山上，其中疑点重重，如果真的事牵马齐，只怕事不会小。”胤禛谨慎道。

　　刚才喝的药，有安神的作用，胤祯这时已经几乎睡过去，也就顺口毫无顾忌道：“这不是正好吗。”那语气好像马齐已经是个死人了。

　　胤禛听出胤祯口气不对，看了眼已经合眼睡过去的胤祯，便以为胤祯只是太过生气，孩子气地信口胡言而已。

　　为胤祯折好被角，望着胤祯脸上的苍白，胤禛不觉有些恼怒，压低声音：“好好睡，等你睡醒，四哥再和你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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