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浴孽

　　隔着车帘，李炎看不见胤禛的表情，说话时忐忑不安之极：“四爷，您瞧这下咱们该如何办？”

　　“等。”胤禛惜字如金的回答，实在李炎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幸亏有允禵在旁提点他道：“既然四哥说了让你等，你就一边等着去。”

　　允禵很清楚胤禛为人，向来做事滴水不漏，既然能答应李炎带自己来，那必定有所准备。先前李炎说有个师叔在京师，若允禵能出宫让他诊病，或许能有一线生机，胤禛便一口给答应了。当时别说李炎吃惊，就连允禵也琢磨不透，胤禛准备如何带他出宫，毕竟他还在闭门思过。

　　可不过两日，他便接到圣旨，命他与十三哥胤祥前往师傅佟佳法海家视疾。上午他与十三哥出了宫不久，便在半道上遇到等候他多时的四哥，改乘这架不起眼的马车来了这里。

　　马车停靠在胡同入口处不远，因为没有靠近大门，谁也没有注意到这架简陋马车，李炎牵着自己的小毛驴，泄气地站在马车旁等着。等了不一会，突然听到车里的胤禛下令道：“勒紧缰绳。”
　　李炎与赶车的把式根本不知道将会发生何事，便下意识抓紧手中的缰绳，约束住瘦马与小毛驴，马上便看见胡同一头，前后冲进两波人，也不知道是为了何事，反正一进来便打个不可开交。

　　原本涌在李炎师叔祖门口的人群，当下便被冲散了，其中有不愿惹事的，自个离开了胡同，也有不把打架的人放在眼内的，结果全都硬生生被打出了胡同，不过几下功夫，胡同里除了那群凶神恶煞，脸带刀疤的恶人，便只剩下胤禛他们这驾小马车，胡同两端更是被这些恶人守起，不许进出。

　　当见到脸上带着刀疤的男人向自己走来时，李炎吓得是脚都软了，反复念叨着：“放……放……放肆！你知道我……我是谁吗！”

　　突然白皙的手无声无息地搭在他的肩膀上，李炎当下惊叫，幸亏旁边的把式掺了他一把，他才没直接坐倒地上。

　　“老爷，老爷您别慌，那是十四爷。”把式忙着安慰李炎道。

　　而他们身后则传出带着笑的声音道：“武格舅舅，你画了这么个大花脸，我差点就要认不出你来了。”

　　“呵呵，两位阿哥近来可好？”这个看起来凶恶无比的男人，开口后，脸上的神情意外地憨厚。

　　“都好，舅舅家中上下可好？”这次应声的变成了胤禛。

　　这个武格舅舅想来也是怕胤禛的一份子，听到胤禛的声音后，刚才对着允禵时的轻松劲便全没了，只听到他恭恭敬敬道：“谢阿哥关切，武格家里上下都很好，老夫人每日吃斋念佛，祈求神明保佑宫里娘娘与两位阿哥福寿安康。”

　　“烦舅舅为娘娘与我们兄弟带话，让老人家以身体为重，宫里一切都好，无需挂心。”

　　胤禛与武格你来我往的客气话，听得李炎都快晕了，更腹诽胤禛那句‘都好’，要真的都好，今日他们就不会在这里了。

　　“李太医，还请您去敲个门。”武格对李炎亦十分客气。

　　幸得李炎师叔祖的管家不是个胆小之徒，方才见到胡同里打架，关上的大门，被李炎这一敲，便敲开了。

　　“是来看病，还是来救命？”管家斜着眼问李炎。

　　李炎差点没被问愣了：“看……不……是救命，救命！”

　　“那先付诊金一百两。”管家伸出手道。

　　“这病还没看，怎么就要我们付诊金了呢？”李炎瞪大眼看着那管家，他们师门何时起，有了这样个怪规矩？病都还没看，就要患者掏钱！这不是在败坏他们师门的名声吗！李炎还想和这管家理论。了谁知原来跟在他后面的把式，已经将一张银票奉上。那管家接过银票，看了眼，扬手朝他们说：“跟我来。”

　　结果李炎和把式跟在前，各披着件大披风的胤禛、允禵兄弟在后，跟着那管家来到四合院第一进的倒插临街排屋内，只见屋内北墙上方挂着块匾，上书“杏林圣手”四个大字，李炎认得那字迹，确实是他师叔刘壬所写，这才松了口气，刚才见那管家的做派，李炎还担心自己是不是找错地方。

　　管家并没有招呼他们坐下，而是一言不发就给走了，幸好这次没让他们久等，不一会门外走进个鹤发童颜的老者，老人眉目含笑，身着道装，走起路来衣诀飘飘，恍若谪仙，一般人见到这样位老神仙，肯定不开口便先被他的气度所折服。

　　但被兜帽掩去半边脸的胤禛，见到那老者出现时，脸色骤然发冷。李炎更是脸黑如墨斗，也不管那老人的脸面，劈头就问：“敢问您老是谁？我们要找的可是阎医刘壬。”

　　老者显然没想到一上来便被戳穿，嘴硬道：“我便是阎医刘壬，你等谁要看病。”

　　“医者断症，靠的是望、闻、问、切，首要是望，你看我们四人神色，竟连我们当中谁有病都看不出来，这样你还敢自称是阎医刘壬，你若是我师叔刘壬，那我李炎是谁？我怎么就不知道有你这个师叔！”李炎气急败坏道。

　　老者直到李炎自报名号，才知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也不再端那神仙架子，拱手说：“小的不知是李先生前来，还望先生大人不计小人过，宽恕小人不敬之罪。”

　　李炎听到他称呼自己先生，就知道这人压根没拜入师门，想来是师叔祖家里的下人，也懒得与他计较，只着急问道：“我师叔现在何处？”

　　刚才带他们进来的管事，此时亦重新进了屋，敛色屏气朝李炎抱拳作揖道：“王广陵见过师兄。”

　　对这个入了师门的师弟，李炎的态度就不一样了，开口便训道：“你也太大胆，若此次来的不是我，要耽搁别人的病情，你该如何交代！”

　　王广陵被训后，并无半分不满之色，只疑惑地又再打量了李炎四人一番，仍旧不解道：“方才进门时，师兄说是要救命，恕师弟眼拙，师兄这一行四人里，若实在要说有疾在身，那……”说着间，他把目光投向同样是用兜帽盖去大半张脸的允禵：“惟有这位小兄弟脚步轻浮，但依我看，也不过是气虚体弱，只需小心调理一番，便可与常人无异。”

　　谁都没想到，名冠京城的神医，其实是由进第一道门时接待的管事断症，后头见到那个鹤发童颜的老神仙，反倒是个不懂医术的下人。

　　的确，十四阿哥的病情，他也是经过反复把脉才给摸清的，换了别的医术不精大夫，可能即便打脉也摸不着头脑，更别说眼前的师弟只是观其神色，看不出来病况也属平常。

　　“快带我们去找师叔吧。”李炎再提醒道。

　　这会王广陵带着他们，笔直走入第二进，院中坐西朝东的主屋，门户经闭，李炎见了也不用王广陵再说，走上前就是一脚，愣是把屋门给踹开了。

　　“你小子来我找干吗？”一个穿着阔袍大袖，看起来比李炎还要年轻上几岁的男人，坐在屋中的主位上不满道。

　　“我们出师前，师父交代过，如遇上不可解之症，尽可来找师叔你。”李炎不信连自己师傅都搬出来，刘壬还会无动于衷。

　　“可我师父没交代过我，要我给你们这些小辈擦屁股。”刘壬满不在乎道。

　　“人命关天，师叔！”

　　“我听你说话，中气十足，再活个几十年不成问题。”刘壬回得顺溜，李炎则被气得跳脚。

　　“医者父母心，师叔你怎可袖手旁观！”李炎忍住脾气道。

　　刘壬无趣地打量了李炎眼说：“师侄，你怎么还是这般迂腐。算了，虽然今年我已医治过十人，但你都求到我这来，我便破例一回，只要你们能按我的规矩，办成三件事，我便为你们其中一人看诊。”

　　听到刘壬提出的刁钻要求，李炎又是一阵头痛，不过这时一直跟在他身后，看着他们吵架的胤禛终于开口了。

　　“李炎，既然你师叔已答应破例看病，你还不快谢过你师叔。”胤禛显然是在指鹿为马。

　　刘壬更是急道：“我何时就答应下来了，你们还没办成我的三件事呢！”

　　“刘大夫，我以为既然你已收下我的诊金，自然是答应，为我弟弟治疗顽疾，若非如此，那你刚才为何收下我的诊金。”胤禛说得淡然，可话里的意思咄咄逼人。

　　“我何时收过你们诊金了？”刘壬莫名其妙反问道。

　　胤禛没有回答，只转头望向王广陵，其中意味显而易见。刘壬当即狠狠瞪了眼自己徒弟，就想让王广陵把银票还给胤禛。

　　可站在胤禛身旁的允禵这时劝道：“刘大夫勿要动气，其实我四哥的意思是，以刘大夫这等人物，又岂是那背信弃义之徒，既已答应看诊，便不会出尔反尔，坏了阎医之名。”

　　一顶高帽戴下来，刘壬不禁有些飘飘然说：“当然，我决非那等小人。”

　　“那往后便劳刘大夫费心了。”胤禛、允禵两兄弟一个来回，便把刘壬给饶了进去，刘壬还不自知，直到等他坐下给允禵把脉，这才反应过来，可悔之已晚。

　　刘壬把过脉后，一脸惊讶，望着允禵好一会没说话，最后还是想了很久还是说：“我师门有一密传针法，可治你之症，但在这之前老朽得讨你句话。”

　　允禵这时已脱去披风，眼神里全部是坦然：“刘大夫，有话不妨直说，这里并无外人。”房中这时只剩下，允禵兄弟及刘壬、李炎四人。

　　“你可知，自己得的这不是病？你三魂不稳，甚至有消散之兆，才是一切的根源。”刘壬皱起眉头问。

　　“你在说什么！”胤禛比允禵表现得更为惊讶。

　　刘壬抬头望了眼胤禛接着道：“我师门传的那套针法名作定魂。一共需行针七七四十九会，每七日一会，用针中间绝不能停，按书中记载，错过一次，便散一魂，三魂散尽，则人变得如同林间枯木，终其一生于寂静中度过，你们先回去想想清楚，再作决定。”

　　回宫路上，马车里静得惊人，允禵不知胤禛是否已猜到自己的秘密，紧张得不敢说话，而胤禛则面露杀机，直到几乎快要分开才问允禵：“你可知三所当中，哪些人与大哥或三哥有牵扯？”

　　“啊？”允禵有些诧异，想不明白胤禛为何这样问。

　　胤禛却没再追问，而是拍了拍他的手安抚道：“无妨，我们有的是机会去查，我饶不过这些人！”

　　允禵这才意识到胤禛显然是误解了刘壬的话，但同时亦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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