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满长离花满尘

　　冬季逝去，除夕的热闹场景已渐渐被人们淡忘，经过风吹日晒，门外的福字微微褪了色，边角也有些卷了。墙角梅花瓣恹恹零落在泥土上，而一旁的桃花树枝间，几缕顽皮的粉色迫不及待地探出了头。

　　这一天天气甚佳，天空仿佛微风不惊的清澈湖面，只有几抹闲云装点着阳光。林晞晴吃过午餐，走出茂源客栈，她腰里佩着一把剑，被绯色的纱衣盖着，看不出剑的样子。不远处是一家字画店，门口放着一把藤椅，门旁一根竹竿挑着一张红纸，前面摆着一张小桌，上面放着笔墨，而红纸右侧用俊朗的字体写了一行字：黛雨淋，忧怜忆惘，依依婵雪尽。

　　才来景安县，林晞晴就听说了一位有名的“沈公子”。这沈公子是个奇人，靠卖字画为生，据说常在字画店门口摆出半幅对联，等着路人接下联，答出者便以字画相赠。

　　若只是个好出对联的字画老板，林晞晴并不会放在心上，然而，传说此人貌若潘安，身怀武艺，琴棋诗画样样精通。不止如此，他虽一身富贵之气，却又温文尔雅，平易近人，还有一副侠肝义胆——他不仅曾当街赤手空拳，救下一个被强人凌/辱的少女，更是曾当众讥讽一位学识浅薄，却目中无人的状元。

　　这样一个“完美”的公子，求亲者必然络绎不绝，可这沈公子却一概回绝，既不渴求富贵，又不贪慕权势，日日在店门口的藤椅上晒太阳，像是个世外之人。

　　这下，林晞晴的好奇心也被勾了起来。于是，她寻了风和日丽的一天，便出来会会这位沈公子。

　　此次北上，虽然是为去王都寻找父亲，但依娘亲所言，一路增长见识，结交朋友，也一举两得不是？

　　挤进字画店门口的围观人群，林晞晴终于见到了“沈公子”的庐山真面目。他一袭白衣，面容俊秀，手中轻摇着一把竹骨折扇，扇面上用淡墨勾出浅浅的山水轮廓，与其说是习武之人，倒更像是饱读圣贤之言的书生。他闭着双眼，眉头微锁，似乎正在沉思，全然不去理会吵吵嚷嚷的市井人声。

　　果然如传闻所言。林晞晴暗想，那白衣穿在身上，更衬得他气质出尘。她又看了看那副上联，意境倒是不错，他似乎在考量声调，这下联……

　　沈公子察觉到人群中的动静，睁开双眼，从藤椅上直起身子，看见林晞晴，眉头锁得又深了一些。

　　林晞晴望着上联，沉思了片刻，忽然神色亮了亮。她走出人群，拿起桌上毛笔，蘸了蘸墨汁。

　　沈公子的目光跟随着林晞晴的动作，眼中仿佛有什么一闪而过。

　　笔落宣纸，几个隽秀而沉稳的行书跃然纸上，林晞晴放下笔，挑眉向沈公子望去。

　　“黛雨淋，忧怜忆惘，依依婵雪尽；丹霞落，泪浅沙涟，缕缕岚梦终。”沈公子起身，看着那副对联，轻声念道，“好，姑娘好字，好文采。”

　　听沈公子出言赞叹，围观百姓也附和着叫起好来，至于其中意境，只觉读来甚美，具体的含义，却是不明了。

　　“多谢夸奖，我可不敢当。”林晞晴笑问道，“沈公子，是否仍要再出一题考验，才肯放人啊？”

　　她早就听说，当年那状元对出下联之后，这沈公子不肯罢休，当即又出一联，那状元答不出，只得灰溜溜地走了。不过，她可不怕，别说一副上联，就算十副八副，也不在话下。

　　沈公子闻言一怔，随即却笑了：“姑娘无须担心，在下自然不会无故为难。”

　　“担心？为难？怎么，难道你觉得我答不上来？”林晞晴正摩拳擦掌，谁知对方竟直接偃旗息鼓了。

　　“不敢不敢。实不相瞒，这下联啊，在下都尚未想好。”沈公子收起竹扇，笑着敲敲自己的脑袋，“姑娘才思敏捷，在下已深感不如，怎敢再卖弄才学？再说，在下只是见那状元实在傲慢无礼，以此警示他罢了。”

　　他用丝线将对联仔细绑好，递给林晞晴，“姑娘收好，姑娘可以再到店里，挑选一幅合意的画。”

　　“好——”林晞晴撇撇嘴，从他手中接过那卷对联，“画先欠着吧，等我想好了要什么，再过来拿。”

　　“随姑娘方便，若有中意的风景，在下也可为姑娘现场作画。”沈公子随和地应道。

　　“别总叫我姑娘了，我的名字是林晞晴。”越听越觉得别扭，林晞晴于是告诉他自己的名字，“沈公子呢？”

　　“在下沈未。”沈公子笑了笑，却忽然开口提议道，“林姑娘，若无他事，可愿同在下出去走走？”

　　“都说了不要叫姑娘……”林晞晴嘟囔了一句，但还是点点头，接受了邀请，“好，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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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未叮嘱了店里唯一的伙计小陈几句，就和林晞晴一起离开人群，向远处走去。转过一个街角，林晞晴开口道：“我能先问你个问题么？”

　　“当然，请问。”

　　“你为什么要写对联给路人猜呢？镇上大多是普通百姓，能有几人真的懂这些诗文？”林晞晴皱着眉，又补充了一句，“还有，你也算是半个江湖人吧？能不能别文绉绉地说话？实在很别扭。”

　　沈未微微一愣，继而他笑起来：“果然如此。”

　　“……”林晞晴没有听懂沈未的意思，蹙眉看着他。

　　“才一见面就不知礼节，难道不会被当作登徒子吗？更况且，四周众人围观，我自然要顾及形象。”沈未神色一松，语气突然轻快起来，方才的严肃之色一扫而空，“你以为我喜欢文绉绉地说话吗，又酸又累的。知道你是性情爽快之人，那我也不必费力假装了。”

　　“……”林晞晴的脸色不禁黑了黑，许久才忍无可忍道，“我刚刚真是错怪你了，我怎会有一瞬间觉得你气质出尘，拘谨寡言？”

　　“那你可真是错怪我了。”沈未微笑点头。

　　“算了，这样也不错。”林晞晴失笑着摇了摇头，又追问道，“所以，你到底为什么写对联给路人猜？”

　　沈未顿了顿，才解释道：“的确，这景安县来来往往的人很多，也有不少会来我这儿看看热闹，不过，已经过去千日，我依然没能等到那个人。”他看了林晞晴一眼，又笑着道，“我只是在等一个有缘人，虽然茫茫人海，希望实在微乎其微，可我却更愿意相信这种缘分。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最后，终于还是遇见了。”

　　“……”林晞晴不免无奈，这人的想法，实在不多见。

　　“怎么？没听懂吗？”沈未侧头。

　　“听懂是听懂了，不过，你我一刻钟前才刚刚相识，只是一幅对联，能看出些什么？”林晞晴想了想，还是忍不住拧着眉头提醒他，“你……就不怕我实际上是个女魔头，女杀手吗？”

　　“哪有如此俊俏的女魔头，女杀手？”沈未扬眉轻笑道，“就算是真的，那我死在牡丹花下，做鬼也风流啊。”

　　“你……”林晞晴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却终究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如此贫嘴滑舌，分明更像是市井无赖，哪里是翩翩君子，仁义少侠了。”

　　“看来我的事情，你都已经听说了。”沈未又笑了笑，神色却渐而认真，他望着林晞晴，目光中是一片诚挚的温暖，“那么，如何？愿意交我这个朋友吗？”

　　细小尘埃在微风中蹁跹起舞，阳光正好，万点辉光映照着沈未的瞳孔，竟令她有片刻失神。但她很快展露出一个微笑：“还是那句话，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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