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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天（上）
今天晚上，谷雨没睡着。她始终想着清明的那个拥抱，有些失眠。
清明不见了，她经常会忽然间消失，然后不经意间又出现。
——像是一个会隐身术的调皮鬼。
其实自从第一个梦开始，谷雨就依稀明白了自己的身份。大多数人没机会知晓自己前生的故事，然而对她而言，这样的通达并不是什么好事。
在短短几天的相处之中，谷雨发现自己渐渐对清明产生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爱上一个人需要多久？
没有人知道。
可谷雨和清明从相识到现在，自始至终也不过短短三四天，够不够？
谷雨是不肯承认这样的感情是爱情的。她不信任一见钟情，更不相信什么前世的约定。她始终觉得爱应该在日常的小细节中一点点播种，在细水长流里慢慢萌发，最终开花结果，成为一段真实的，有迹可循的爱情。
然而自从认识了清明，谷雨发觉似乎自己正在离原本的爱情预期越来越远。
“……惊雷扰清梦，过云遮车驰。惟借红鸾翅，相思总不迟……”
谷雨想着这首诗，想着不知道藏在哪里的清明。
她如今已经能回忆起清明生前的模样，甚至能够回忆起阿玉对清明的那份悸动和爱慕。
可是谷雨不知道，这种爱情究竟是自己在梦里亲身体会后所残存的回忆，还是切切实实的对清明所产生的倾慕。
对她来说，阿玉与自己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尽管看上去一模一样，也不代表两个人能够合二为一。这好比是同一套房子里的两个租客，即使房子还是那间房子，可其中的住客早已换人。哪怕房间的格局仍旧是过去的模样，细节与陈设早就已悄然变迁。
如果是前者，回忆所带来的爱情是这一世轮回里的负担和孽障；如果是后者，那么这段感情早就已经注定不会善始善终。
谷雨实在不敢想象自己爱上清明会有多凄凉。
毕竟，再过三天就是清明离开人世，重新进入轮回的时候。到那时不论谷雨有再多留恋，再多执念，清明也始终都是一个要走的人。
闭着眼睛躺在床上，眉头却紧紧的皱起。
谷雨不敢在床上辗转反侧，生怕清明发现自己是在假寐。
一动不动还要保持均匀的呼吸，这让休息变得十分疲惫。谷雨不受控制的不停想起这几天两个人一起经历的事，想起两个人一起去过的地方。恍恍惚惚有真实的感触也有梦中的回忆，分不清真伪虚幻。
一段段的画面不断闪过，谷雨在真真假假里挣扎。
忽然间有一只手，轻轻的抚摸上了谷雨的眉梢。
这只手有些许的冷，但并不明显。反而是这种凉凉的触觉，让谷雨脑海里那些混乱的画面几乎在一瞬间被抚平。
像是有什么神奇的魔力，带着丝丝点点的温柔，从指间传达出清凉的感受。手指尖滑过了眉梢，虚按在了谷雨的眉头。反复的轻轻触碰抚摸，想要帮助谷雨揉开那皱在一起的眉头。
“睡吧……”
谷雨心中一颤，以为清明已经发现了自己的把戏。正不知道是否应该借机揉揉眼睛佯装午夜梦回，就听见清明又轻声说了下去。
“……如果你是她……那我现在面前的人……又是谁呢……”
这句话里的感情有些哀伤，让谷雨有些难以理解，她不知道清明的这句话所指向的人是谁。是阿玉？还是自己？如果是自己的话，那是不是代表……
——应该还是为了阿玉吧。
谷雨不相信清明那持续了七百年的爱情会为自己发生什么细微的转变。
潜意识中，谷雨不希望清明对自己有任何感情。所谓死后万事空，三天以后，一切的情感全都会化作朝露，在下一次见到黑白无常时就会变作轻烟，消失的无影无踪。
早知道无法开花的种子，宁可它不要破土而出。让这颗种子永远留在心底，千百年后成为一颗化石。
清明的手还按在谷雨的额头上，冷冰冰的很舒服。
不知道什么时候，谷雨竟然真的睡着了。
这几天晚上她总是会做梦，有时候醒来时能够清楚的记得，有些事情醒来以后只有迷迷糊糊的印象。就像今天晚上，她梦见了许多事，却都断断续续的，很不完整。
谷雨讨厌这样的梦。
讨厌在梦里假扮清明的恋人，可又想借机去了解清明的过去。
“谷雨……谷雨……？”
谷雨醒来的时候，清明还是坐在昨天晚上的位置，脸上带有模糊的泪痕。
“……你，你怎么了？”
清明吸了吸鼻子，房间里冷的离奇。谷雨从床头拿起了眼镜戴上，想要把空调关掉，而戴上了眼镜之后，却看见清明的身后站着两个人人影。
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一黑一白，不是黑白无常是谁？
只见黑无常一抖钢叉，发出呛啷啷啷的刺耳声音，然后伸出一只手抓住了清明纤细的手腕道：
“现在她醒了，你也该跟我们兄弟两个走了！上路吧！”
清明哭，谷雨一下子清醒过来，顾不上自己形象如何，一把拉住了黑无常的手腕
“你干什么！”
白无常在旁边阴森森的说：“她时间到了，早就该走了。”
说完探出了哭丧棒，往谷雨的手上一敲。手腕一麻，谷雨不自觉的就松开了黑无常的手腕。
谷雨知道自己不是黑白无常的对手，不能硬抢，只好有几分焦躁的冲黑无常喊道
“不是说还有三天的吗？你们怎么能不讲信用！”
黑无常手里的钢叉又一挥，一片黑洞洞的通道出现在了房间的一角，喝道：“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不要废话，上路！”
清明挣扎着不想走，却挣不开黑无常的手。
谷雨情急之下往前一扑，想要抱住清明的腰往后拉，却扑了个空。
她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双手，手上那枚戒指明明还在，可是自己却碰不到清明的身体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
一直在看热闹的白无常桀桀怪笑说：“这戒指上有她的魂魄，你手里握着她的灵魂才能碰得到她，现在她的魂魄已经被我哥哥抓在手里，你那戒指早就是一块废铁了！”
谷雨不信邪的又去抓清明的手，却一次又一次的从清明的身体里穿过。尝试了几次都不成功之后，谷雨恼火的把戒指往下一扯。平时怎么也摘不下来的戒指，这次居然轻轻松松的就被摘下来了。
“这次你信了吧？这小丫头之前不肯走，非要等你醒了才肯走。现在你也醒了，最后一面也见到了，再不走就要错过了投胎的时辰，到时候可不是永不超生那么简单了，嘿嘿嘿嘿嘿嘿……”
谷雨一生气，迎面把那枚戒指往白无常的脸上砸去。可戒指却径直从白无常的脑门上穿了过去，叮铛的一声掉在墙角。
眼睁睁看着瘦弱的清明被黑铁塔一般的黑无常往通道里拖，谷雨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咬牙踏出两步往前一挡，绕过了黑白无常，直接堵在了通道入口前。
“不许走！”
“谷雨……你，你别拦着他，我……也该走了。”
清明一看谷雨竟然拦在了黑无常的面前，也顾不上挣扎，生怕黑无常一怒之下伤了她，想要劝谷雨离开，却啜泣的说不清话。
“小丫头，你敢拦我！”
黑无常一挥手，谷雨感觉自己就如同西北风里的枯树叶，打着旋飞了出去，一直撞到了墙上。
谷雨也没觉得疼，一翻身起来，又往那个黑窟窿前面跑去。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谷雨怎么跑也跑不到那个通道口，累的气喘吁吁，却好像一只在原地踏步。
清明也不敢再违抗两个无常鬼，低着头咬着嘴唇，一步步慢慢的往那不祥的通道里走去。
“你别走，你别走！我……我……”
——我爱上你了。
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怎么也说不出后半句。
白无常狡黠的回头看了谷雨一眼，谷雨的脚下忽然一空，踉跄了一下以后又能继续往前跑。谷雨毫不犹豫的又拦住了黑无常。
“别走……”
黑无常举起了钢叉，冲着谷雨就是一捅，谷雨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半步想要躲开，没留神踩了个缺，身子一仰，直接掉进了黑雾后面的通道里。
像是一个无穷无尽的黑洞，谷雨一直在向下坠，洞口的光离自己越来越远，最终变成了一片黑暗。
“——清明！”
…… …… …… ……
“……谷雨，谷雨……？你醒醒……做梦了……不是真的……”
谷雨睁开眼睛，清明一脸担心的坐在自己身边，一只手牵着自己的手，另一只手正捏着一条湿漉漉的毛巾帮自己擦汗。
谷雨这才反应过来，之前自己竟然做了个无限接近现实的噩梦。什么黑白无常，什么通道，都是一场虚幻。
清明还好端端的坐在自己身旁，左手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也好好的戴在手上。房间里一切如昨，除了地上有些湿毛巾上的水渍之外，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谷雨伸手试了试，想把手上的戒指摘下来，用力扯了半天，却都像是扎了根一样拿不下来。
她第一次由衷的为这枚摘不下来的戒指开心。
清明不知道她做了什么梦，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她，手里的毛巾也忘了拿走，冰凉的水滴滴答答的渗透了谷雨的枕头。
“你，你还好吗？这戒指……你要是想摘下来也可以的，只是摘下来了我们互相之间就看不见了……你要是……”
“——都是假的，都是假的……你还在……你还在……你还没走……”
没心思再去掩饰自己昨晚辗转的心情，顾不得再去想那颗种子是否应该发芽破土，谷雨伸出双臂，狼狈的把清明抱进了自己的怀里，紧紧的搂着，嘴里不停的念叨着：
“你不要走……不要和他们走……”
清明一愣，似乎明白了谷雨梦见了什么。松开手里的湿毛巾，安慰的拍了拍谷雨的后背，轻轻的‘嗯’了一声。
“……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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