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骸雲》獸徑邊界

　　天色渐暮，残存著些许浮云残骸的苍穹，高远辽阔。

　　在六道骸似笑非笑的双眼监控下，云雀勉强解决那些分量可观的食物。他再次背著众人诧异的目光，走进这间收留了他一天一夜的茅屋。

　　推开门后，库洛姆将手上洁白又完整的衣物递给云雀。

　　女孩不分昼夜，终於把衣服修补到最完美。

　　看不出撕裂和鲜血痕迹的上衣，上头隐约沾染著植物纤维的清新味道。不得不说，能把衣服缝补到不留丁点皱褶的缝纫技术，的确让人咋舌。

　　云雀几乎不敢置信，这是当初穿在身上，险些变成碎片的棉质短袖上衣。

　　库洛姆绕到云雀身后，喃喃道了句“不好意思”后，随手拿起放置在矮桌上的外伤药和柳枝，杨柳枝上头缠有某种神似羽绒的植物纤维，那是他们狼族自成一格的“棉花棒”。

　　她温柔的将药膏一点一点涂抹在云雀恭弥的背脊上。

　　鲜血淋漓的伤口怵目惊心。

　　突如其来的冰凉触感让云雀下意识打了个冷颤。

　　对皮肤具有侵袭效果的软膏触感让他意识到，女孩没说出口的堪忧。想必除了对方，这里根本没人在乎他身上有多少大大小小的伤口。

　　库洛姆抿著嘴唇。细心涂抹著药的神情认真，彷佛云雀恭弥是精致的陶瓷娃娃，漂亮却易碎。虽然对於六道骸的所作所为感到丝丝歉疚，却终究没能代替六道骸亲口说出任何一句抱歉。

　　她知道，越是替六道骸强辩或是说情，云雀打从心底越不能谅解。

　　库洛姆明知道，六道骸为了反制而刻意扑倒云雀恭弥，不过是出自恶趣味，绝无杀意。

　　但她仍然不能轻易表态。

　　无论她个人立场倾向於谁，六道骸和云雀之间的事情自是没她说上话的空间。

　　「……谢谢。」他微微点头，有些难为情。

　　让对方没来由做这些事情，无论是缝补衣服还是上药。

　　虽不是出自他的要求和本意，再说当时昏倒了根本不知道衣服会在女孩手里，不过他由衷感谢库洛姆的帮忙。

　　——终於，能换下不自在的皮草。

　　女孩摇了摇头。

　　「我只是遵从老大的意思……」

　　她回望了眼云雀恭弥背上血淋淋的伤口，温润的脸蛋隐约透露出一丝一缕的不忍。女孩扬起漂亮的紫棠色眼眸，似乎对云雀难得的坦率有些受宠若惊。

　　「云雀先生若是想道谢的话、就谢——」谢谢老大。

　　感谢老大愿意对她以外的人出借难得的温柔，甚至展现出乎众人意料的体贴。

　　后头的开门声打断她的话。

　　不过云雀恭弥一定听得懂她想表达什麼，毕竟对方不是第一次听过她称赞六道骸。愿不愿意接受和遵从又是另一回事。

　　他们不由自主往门边望去。

　　六道骸带著意味不明的浅笑，颀长的身影斜倚在门边，模样煞是勾人心魄。犹如光圈般的月光在他过分俊逸的容颜上摇曳，动情著每个看似冰冷的灵魂。

　　如果库洛姆不是他的亲生妹妹，大概也会和其他雌狼一样，对天生散发著倜傥气息的六道骸有著崇高的敬仰和崇拜。

　　「——那我先告辞了。」库洛姆向云雀点了点头。

　　以轻巧的姿态一溜烟跑到门边，她刻意在六道骸面前勾起意味深长的浅笑。对方也只是宠溺的笑著，没有多余意料外的反应。

　　云雀自是没看见，库洛姆的嘴角飘逸著遮掩不住的笑意。

　　她一再故意制造他们独处的机会，只为了成就那若有似无的缘分。

　　库洛姆离开前刻意将门关上，不让外头的狼群轻易看见茅屋里的一举一动、更不要云雀因为外面的风吹草动藉机离开。

　　女孩走后，留下一片沉静，凝滞不前的气氛既暧昧又突兀。

　　六道骸双手环在胸前依靠在门板上。半眯起异色瞳仁不著痕迹瞅了云雀一眼，慵懒却不失优雅。

　　云雀拿著自己的衣服，无动於衷。他是多麼期待换回自己衣物的这一刻到来，可六道骸的中途介入和毫不忌讳的视线阻断了他的动作。

　　虽然对方微眯起深入人心的双眼，云雀还是感受的到过於□□的目光游走在身上。

　　六道骸打量的视线彷佛焚烧遍野的野火。

　　「——我要换衣服。」他扭过头瞪著六道骸。皱起眉头，表情深感困扰。

　　「所以呢？有什麼关系，你有的我也有。」六道骸扬起眼帘，无谓的神情反倒怪起云雀的大惊小怪，其实他才是心怀不轨的那个人。

　　「………」这是哪门子的话。云雀挑了挑眉，神情些微不悦。

　　——凭什麼六道骸可以这样目中无人？

　　虽说六道骸有的他也有没错，但为什麼因为这样，他就非得要给对方看更衣时的模样。人类没有这种习惯，就算有，他也不会习惯、更不会屈服。

　　六道骸扬起眼帘，弥漫出危险气息。

　　轻盈的步伐缓慢朝云雀恭弥的身影逼近，脸上笑容仍是一派优雅却始终笑里藏刀。

　　「——我问你，为什麼你要闯入森林？」

　　他试著转移话题，为的只是拖延云雀恭弥换衣的时间。下一次能再欣赏对方精瘦的身体已经不知道是多久以后的事了。

　　能多欣赏一秒是一秒，自是没有男人会抗拒天上掉下来的礼物。

　　如果被他知道，云雀恭弥贸然进入森林是想和深藏不露的长老们进一步接触，他就会毫不留情把长老驱逐边界，再把云雀生吞活剥以敬效尤。

　　仅管云雀的别扭性格和强势一度获得他的欢心。对六道骸来说，人类始终比不上家园的宁静来的重要。

　　带回云雀的理由一开始就只有那麼一个，现在不过多了“确认对方和长老间的关联”罢了。

　　既然长老摆明意图不轨，他又何须客气？

　　「那你为什麼又要救我？」他反问。

　　云雀恭弥不著痕迹瞅了眼六道骸，墨染色的瞳仁闪烁。

　　「你看过茅屋里的书，应该知道我对人类有某种程度上的兴趣。」六道骸对云雀的反应有些诧异。没想到能言善道、一再搬弄口舌只为探人口实的他，会有被反将一军的时候。

　　六道骸不疾不徐回答云雀问题的态度和神情，压根看不出来，他一开始根本没预料到云雀会如此谨慎。

　　他还以为云雀是个一板一眼又强悍的人，只擅长作战。

　　没想到在刺探情报这方面上，也有些难对付。

　　「……嗯。」语尾昂扬，云雀相信了这番半真半假的谎话。

　　「我是植物学家，来这里采集样本。」谁知道这座森林和六道骸一样难缠。

　　云雀恭弥选择避重就轻，只把任务归类在“探勘”上。自是没必要把“黑曜石”的事情说给首领以外的人知道。

　　「采集样本为什麼需要和首领见面？」六道骸眯长双眼，倘若云雀的表情有任何一丝不对劲，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有些区域我想取得首领的同意，你总不希望我误闯禁地吧。」

　　彼此的对谈之间流露一丝一缕试探。

　　云雀能感受到六道骸表面上故作潇洒，骨子里仍然不信任他。

　　他们之间各怀鬼胎，试图抹灭自己真正的企图。毫无情感和信任作为基础的人，又何德何能能成为“伴侣”？他们打从一开始就不可能在一起。

　　「——所以你见著首领了？」六道骸扬眉，又恢复了一贯的笑靥，明知故问。

　　「……我以为你会带我去见他。」昏倒前，他的确是这麼拜托对方的没错吧。库洛姆也说把他带回来的人是六道骸，可到现在还没见上首领一面，可见问题不在他身上。

　　虽然六道骸没亲口跟他保证，会带他去见首领。

　　果然不该把时间耗在对方身上，这回任务虽没有时间限制，但也不该过分延宕。取得同意回去后，还要拟定计画再次潜入森林开发。

　　一分一秒都不准许浪费。

　　「你现在不就见到了？应该说，你一直在挑战“首领”的权威。」他双手环在胸前，不知不觉昂扬起下巴的姿态有些自满。

　　六道骸正等著云雀恭弥得知他正是“首领”后的神情。想必很精彩，至少能为漠然的面容带来一丝改变。

　　「……还真看不出来。」他瞟了六道骸一眼。

　　他早就知道，六道骸是个冷静、狡诈又心思缜密的人，在他面前根本没必要刻意这麼做，企图混淆视听。

　　和对方接触之后，云雀对六道骸一直有种感觉。他敏锐的直觉告诉自己，深藏不漏的六道骸绝对不是普通的狼族俾斯特曼。

　　六道骸的话，只是验证了他直觉的准确度——如果首领是六道骸，的确名符其实。

　　「不然你以为我是谁？」六道骸扬眉满，溢出狐疑。

　　他有些好奇云雀的答案。这是头一次被人否认首领的资质。

　　「………」头上长了凤梨的奇怪生物。

　　云雀当然没说出口。某部经典动漫里头，有种作者自创的动物，那是头上长著香焦的鳄鱼。

　　他还以为六道骸也是差不多的生物，是头上长著凤梨的狼，反正黑曜之森里头的珍奇异兽根本见怪不怪。

　　「呐呐、不如我们来达成协议。」如果云雀肯答应的话，他一再挑衅对方、引起云雀注意的用意就达到了。

　　最基本的信任一旦有了基础，之后的情报交流都不会是问题，虽说满是阴谋和虚伪。

　　至少，汲取人类情报的进展有了眉目。

　　「我想研究人类，而你想研究我，我们何不彼此交换情报？」

　　「……我想研究的是植物，不是你。」如果六道骸明知故问，以为他想研究的是六道骸头上的那个“植物”的话，他才没兴趣。

　　「不过这个协议我同意。」云雀扬起眸子，视线意外的和六道骸对上。

　　——难不成，六道骸一直盯著他看吗？

　　听见细微声响的耳朵下意识拍动。

　　仅管脚步声细碎的犹如不存在的幻觉，还是瞒不过六道骸敏锐的听觉。

　　茅屋外头一片暗哑，墨黑色的细长管状物悄悄穿透过窗户和棕榈叶片间的缝隙，月光折射照在物体上发出微弱的光芒，棕榈叶轻微飘动。

　　六道骸睁开眼，目光锐利朝窗户投射过去。窗边的杀气不胫而走，不属於黑曜之森的武器隔著层层棕榈叶，瞄准了云雀恭弥的身影。敌人在暗、他在明，的确有些不妙。

　　一向感觉敏锐的云雀也发现了异样。

　　再者六道骸的表情突然窜过一丝显而易见的狠戾，再怎麼迟顿都该发觉。

　　背著窗口的他下意识瞟了眼窗口，不著痕迹倒抽了一口气。纵使窗外昏暗，他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露出窗边的尖端物——那是枪口。

　　——他正被人用枪瞄准著。

　　用来保命、还救过他好几次性命的短刀在不远处的地方。

　　而现在手上却只有一叠衣服，假使对方执意开枪，就算云雀拥有六道骸的身手也躲不掉。

　　他好奇的是，对方怎麼会有不属於狼族的东西？又为何盯上他？

　　六道骸早在云雀弄清楚现状前，早一步跨出轻盈的步伐。他按住云雀的腰杆、压低对方的身子，迅速的将云雀恭弥压倒在床铺边——那是个长枪狙击不到的死角。

　　「别起来，有我在这里对方不会随便开枪。」他扣著云雀身体，在对方耳畔边低语。

　　「……怎麼会有枪？」云雀下意识一愣。

　　六道骸迷人的声音萦绕在耳边，有些暧昧和唐突。

　　他缩了缩身体、颈窝处有些发痒。

　　没想到六道骸会毫不犹豫朝他扑了过来，把他护在怀里，甚至还用自己的身体当作盾牌，企图阻挡子弹。

　　六道骸居然用“首领”的身分保护他，六道骸的速度再敏捷也躲不过不长眼的子弹。

　　而且对方的目标摆明就是他，没道理六道骸要跟著淌这浑水。身为人类的他的身分，根本担当不起这份重责。

　　「——等到我确认之后再告诉你。」六道骸狠狠咬牙，扬起的眼神尽是凶狠。

　　背对著他的云雀自是没瞧见他的狠戾。

　　长老们背著他和人类高层勾结想搞垮他，至少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他们胆敢把如此危险的武器带到狼群里来，他绝对不会坐视不管。

　　在云雀到来之前，六道骸一直没发现蠢蠢欲动的长老随时都能用那把枪暗杀掉他。倘若对长老而言，云雀不是燃眉之急，有可能那把枪就是对著他的脑袋。

　　虽然一口咬定外头持枪的人影是长老那群人，但他却没有直接了当的证据能证明——他根本看不清楚窗外的黑影究竟是谁。

　　目前没有正当性的理由能将不安於室的长老们放逐边界。

　　若是打草惊蛇就会前功尽弃。

　　无情的枪口在窗外虎视眈眈，云雀这回没来的及，眼明手快地挥开彼此间过分暧昧的距离。

　　不知道是第几次紧紧靠著云雀的身体。往往凑近对方时，那抹诱人、足以动摇理智的清新气味总是一再挑战著他的耐性。

　　六道骸贴著云雀纤瘦的身体。

　　深怕窗外的黑影自乱阵脚进而扣下板机，他们谁都没率先开口说话，任由诡谲的气氛流连。

　　「……起来，那家伙走了。」云雀抿了抿嘴唇，说出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

　　身体远比起以往僵硬许多，不习惯与人有如此近的接触和肌肤之亲，就连和Squalo打斗也是维持一定的距离，就算有肢体碰触也仅只於武器上的撞击。

　　六道骸温热的鼻息在他颈窝边游走。

　　云雀不自在地弓起身子，却意外地撞上六道骸的下腹。他才惊觉，刚才那阵小骚动，导致他和六道骸之间的距离一瞬间变得很近。

　　「快点滚开。」仅管自己一再要求对方离开，六道骸的气息仍旧在他身后。

　　云雀恭弥用手肘顶了顶六道骸的胸膛。

　　他根本不愿意转过头直视六道骸。犯不著用眼睛摸索，就能感受到六道骸炙热的眼神无不在他身上游走。如果和对方的眼神对上，隐藏不住无措气息的墨瞳，只会招惹对方的变本加厉和落井下石。

　　他才不会上对方的当。

　　云雀恭弥还知道，六道骸的眼神有多麼深入人心和蛊惑心魄。

　　「——喂、我叫你——」他喉头一紧。

　　六道骸潇洒的从云雀身上离开，却不打算放过对方。他一手抓住云雀的臂膀，轻而易举地把他从地板上拉了起来。

　　当云雀再一次看清楚六道骸的表情时，自己已经被对方给推倒在床上。满是伤痕的背硬生生撞上木质床板和粗糙的兽皮，云雀下意识闷吭一声。

　　六道骸对於他的威吓选择笑而不答。

　　不时从嘴边流露出的浅笑犹如讥笑，嘲讽著云雀心底逃窜过的一丝仓皇。勾人心魄的异色双眼，根本看透他不擅与人碰触的洁癖个性，才会一再挑衅他的忍耐界限。

　　云雀睁大双眼，六道骸嘴角勾著笑，深邃的异色瞳仁里满溢出情欲。六道骸精壮的双手撑在他的耳边，云雀能感受到耳畔边的兽皮绒毛稍稍陷了下去。

　　还没换回衣服的他，身上只穿著兽皮。

　　□□的上半身几乎要被六道骸烫人的视线灼伤，不管怎麼看都是他吃亏。

　　「……住手。」云雀瞪著对方，不自觉伸出手抵在六道骸的胸前，阻挡即将脱轨的一切。

　　他出手和出声恫吓都阻止不了六道骸执意逾矩的举止。云雀牙一咬，举起右脚打算用膝盖撞开六道骸不断凑近的身体。

　　膝盖一向上扬起、还没碰触到六道骸的身体，就已经被对方眼明手快地揪住脚踝。

　　六道骸从容不迫的接下他出奇不意的攻击。他却动弹不得、挣脱不开六道骸的箝制，就像他们每一次打斗的结果一样。

　　墨瞳里的宝蓝色身影，逐渐逼近他的身体。

　　像是为了欣赏云雀眼底的挣扎，六道骸刻意放慢压低身子的动作，一点一点拉近距离，总是流露出笑意的眼神开始变得迷离。

　　他们不是达成协议，彼此交换情报的关系？

　　——六道骸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吗？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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