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色调

　　也许一辈子都无法忘记，与手冢的那场比赛。那看似冰冷的凤眼中所散发出的摄人的坚定。是什么样的力量支撑他到最后，责任与执着。这是迹部景吾最后得出的结论。

　　尽管赢了手冢，却输了比赛，从而止步全国。心虽不甘，而更多的却是无奈。那双眼每每浮过眼前，心里都一阵悸动。

　　心里有些混乱，迹部一度失眠，在那场比赛之后。这对于他这个事事追求完美要求华丽的人来说，是相当不符合的。闭上眼的瞬间，比赛时的种种总会那么清晰的隐现脑海。手冢捂着肩痛苦的跪地，他咬着牙忍着痛说比赛还可以继续，他挥动那只本该抬不起的左手撑到比赛最后……还有，比赛过后他闭着眼仰天时的轻叹。迹部一直在猜，那时的手冢，在想什么。

　　恐怕这是迹部永远也看不透的，即使他拥有超乎常人的洞察力。但是他想，手冢的内心应该是与他冰冷的表面完全相反的火热。否则，他用什么去支撑他的梦想。光靠信念是远远不够的，没有对网球的无限热情，是绝对办不到的。

　　对手冢的关注突然多了很多，成天脑子里都是那个人，不想都难。

　　赛后，迹部第一次去青学，只是想要了解一下手冢肩膀的情况。面对无数人诧异的眼光，迹部只静静站在铁网外看着那个抱着臂面色严肃指导训练的他。而那个人，却从头到尾没有回过头看他一眼。

　　眼光锁定的时候，往往，是注意不到其他人的。

　　『呐，小景是来看我的吗？』远远在一边观察了好一会儿的不二笑着走来，开口一句有些无赖的问语，可语气中却隐隐夹杂了些什么。这个看上去有些呆呆的人，真的是那个和他从小一起张大的迹部景吾么。

　　『哼。本大爷来看看你们青学有没有那个实力去全国。』回过神来的迹部在见到那无害的笑脸时心头一紧。从小就不曾猜透过那笑容，似乎那张脸背后藏着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天才就是如此，神秘得让人膜拜。而那双不常睁开的双眼，迹部一直认为，它比自己的眼更加的犀利。

　　『呵呵。小景输了球也一样华丽有气势呢。』不老实，不二是这么想的。认识这么多年，他很清楚迹部的习惯。通常他在说那样张狂的话时，脸上总是洋溢着骄傲到惟我独尊的笑容。然而刚刚，高傲的女王不再，那失落的眼神就像个犯了错等待原谅的孩子。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迹部，记忆中，没有。

　　『不二。练习偷懒，绕D场20圈。』闲聊才不过两句，便被手冢不算呵斥的罚去跑圈。而那双眼的聚点，始终没有落在迹部身上。

　　『呵呵，被小景害了呢。』纵使被罚跑，不二脸上的笑容也不曾退却，反而更显灿烂。转身前他意味深长的看了手冢一眼，又看看迹部。

　　『呐。小景以后要常来看我啊。』想着不二转身后说的话以及转身前的笑，迹部心底一颤，感觉像是被看穿似的恐慌。那个一直只看到背影的人，是否自己太过奢求。

　　其实一直是自己在迷惑或是说在犯傻。呆呆的站在角落，一点不符合他大少爷的身份。他本该是站在最华丽的舞台上，享受别人艳羡的目光。是什么让他甘愿放下身段，脑海深处是一张坚毅的脸和一副冰冷的背影。

　　生活一如往昔，只是迹部内心不再平静，暴躁得完全没有心情训练。水池旁在忍足非常夸张的吃惊表情下将水泼在脸上。若是在平时，他是绝不屑做这种不雅的事的。

　　水滴顺着脸颊，脖子流下。而他失神的眼眸中再不见那傲气，愤怒如火一般燃烧，而更多的是无助，无措……

　　『呐。小景……』

　　『哼。怎么，想听本大爷华丽的声音了吗。嗯？』

　　『小景……』

　　『……』

　　『都怪你呢。手冢，要去德国了。』

　　『什……』

　　『呵呵。呐，小景是不是该做点什么来弥补呢。』

　　前一晚接到不二的电话，通话的字句一直徘徊在耳际。

　　不二为什么特地打电话告诉他，他察觉到了么。他为什么要那么说，是在暗示什么么。

　　或许是真的该做点什么吧，即使没有结果。

　　下一秒，迹部看到一个红色的影子扑过来抱住了身边的忍足，然后亲昵的帮他擦汗。岳人永远是那么活泼不在意旁人的眼光，他可以在众人面前堂而皇之的造蜜糖。这一点到和青学那只大猫很像，无论大石怎么不好意思，用什么办法也无法把他从身上扯下来。他只能叹叹气摇摇头，然后宠溺的笑笑，让爱人继续挂在身上。

　　人和人之间，是需要了解的。

　　迹部想，或许他应该抛下点什么，减轻重量好把步子往前挪一挪了。

　　迹部景吾的字典里从没有出现过“距离”这一类的词语，就算天高皇帝远的，他也从不放在心上。在他看来，有什么地方是他去不了的。

　　可是遇上手冢，迹部不再是骄傲的女王。当他赶到青学想告诉手冢他的感情却被告知手冢已经乘早上的飞机去了德国时，原本还有些激荡的心一下跌入冰窖。他觉得很挫败，站在青学网球场外，望着手冢场站的位置发呆。他似乎又看见了那淡漠的背影，感觉心里苦苦的，不禁勾起嘴角自嘲。

　　『小景来晚了呢。』不二的声音让他惊醒，看着那笑脸突然很想给他一拳。但感觉到那抹淡笑中的失望，他又觉得好无奈。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他失落，他绝望，从他的口气中可以听得出。他不明白为什么不二直到手冢走的前一天才告诉自己。那压倒所有的霸道，那声张狂自恋的“本大爷”，他所有的骄傲都埋进了那双失去神色的眼眸，甚至连右眼下那闪耀的泪痣，也没了往日的光彩。

　　他已经不在乎是否被不二看穿，生平第一次，他感到了距离的悲哀。即使他可以立刻飞去德国，但他依旧觉得他们之间太遥远。任他伸长手臂，也触摸不到那冰冷的发丝。

　　『我以为，小景的动作会很快呢。』是什么时候发觉迹部的不同，不二已经忘记。只是看到他看手冢的眼神，他明白那种带着绝望的感觉。他们同样的，爱上了遥远的身影。那种心情他明白，所以很难得的，他的笑容里没有半点的玩笑。

　　『呐，小景。德国，其实也不远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看着光亮重新爬上迹部的脸，不二想着德国其实真的很近。最远的距离往往是自己造成的，心中的困惑和隐忍，让梦境变得虚幻而遥远。然而只要往前走，就会发现那梦想就在眼前。

　　迹部离开后，不二睁开眼望着天空。那双冰蓝仿佛比天空那湛蓝更加清澈。

　　『周助。你只知道说我，嗯？青学还更近呢。』

　　笑，其实小景很了解自己呢。不二这么想着，迹部留下的话明显让他慌了。有时候他会害怕和迹部相处就是因为自己太容易被他看穿，那种自己竭力撑起的面具突然被揭开的感觉，他是不愿面对的。

　　『是不是我也该试着往前走了呢……越前……』他自言自语，想到那小小的身影，心中一阵酸涩。

　　『切，那猴子山大王说什么傻话。这儿不就是青学吗，什么近不近的。』突然响起那熟悉的嚣张话语，不二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可转过身，便看见那心爱的小孩确实站在那里。

　　『不二前辈刚刚在叫我吗？还有，前辈你要走哪去啊？』刚从部室里出来的越前路过这里时就听到了迹部奇怪的话和不二诡异的自言自语，只是觉得这两个人怪怪的。但从不二口中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所以还是好奇的问了问。

　　这个时候的不而周助很认真，那双惊现的蓝眸里撒满了金色。他没有料到越前会刚好经过，心中某处有个声音一直在大叫着要他不要再逃避了。

　　『小景是说，我们隔得很近呢，越前……』

　　『前辈真是奇怪，我们在同有所学校里能有什么距离吗。果然还是MADA MADA DANE。』越前显然不明白不二的意思，只是不理解的撇了撇嘴。

　　『其实，有呢。而且，很远。』不二想机会只有一次，决不能放过。他既不想吓跑小猫，也不可以含糊不清。然后他朝越前走去，在离他一步远的地方停住，『还有，一句话的距离。』

　　越前完全不懂，抬头，那冰蓝便朝潮水般涌来。他翻眨着金色的猫眼，于那蓝瞳中寻求着什么。这么近的注视让他发现不二的五官长得那么精致，秀气中性的脸孔却不显女气，再配上平时那温柔的微笑。难怪，能引来那么多女生的尖叫。

　　但是越前一直认为不二认真时更好看，那绝美的冰蓝是种蛊惑，那是揭开不二的神秘的重点，可是，他吝啬的藏了起来。

　　他那耀眼的金色与那冷冷的蓝相交相融。不二笑笑，他想他已经陷得很深了，再也收不回那眼光。他低下头凑到越前耳边，轻轻说了一句。

　　『喜欢你，越前……龙马……』

　　异国的空气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街道上过往的人肤色不一样。陌生的话语，迹部发现，从小到大，他去过无数地方，而德国，竟是第一次来。

　　凭着流利的英语，好不容易才找到手冢所在的医疗机构。叫住一位工作人员询问手冢的房间，但那人却一直笑着摇头。迹部压着火气耐心的问，那人终于开口，却无奈的说他并不知道手冢这个人。

　　迹部很想发火，不知道就早说干吗只摇头，浪费他的时间。他觉得怎么到了德国想见手冢一面都这么难。都怪手冢挑哪不好偏偏选了自己不太熟悉的德国。如果是英国的话，那边有迹部家的别墅，有用人，至少不用像现在这样一个人找得这么辛苦。可是，回头想想，这一切又是谁造成的。如果那时不是自己那么强烈的想要赢，逼得手冢执着得绝不放弃，那么现在他也不用跑这么远就为了告诉手冢他喜欢上他了。

　　这个时候迹部觉得很失败，纵使知道手冢肯定在这里，他也觉得好远好远。他突然想要大笑，迹部景吾你是怎么了，变得这么懦弱这么不堪一击。

　　『迹部？』听到那熟悉的低沉声音时，迹部真的希望这一切都是假的。转身便对上了那双眼，那疑惑却仍旧锐利的眼。他恨为什么在这种情景下相遇，他所有的狼狈都被看穿。

　　迹部静静的看着手冢，心里却矛盾的想离开。他不记得他们说了些什么，只知道手冢问他怎么知道这里，他说是周助告诉他的。

　　再清醒过来时迹部发现这里是与刚刚完全不同却又相似的地方，整洁的窗，整齐的书桌。直到手冢递来一杯水才知道，这里是手冢的住处。

　　『抱歉，这里没有咖啡。』手冢的声线朴实却带着一丝磁性和性感。迹部是庆幸的，看着手里的白水，手冢竟然知道他爱喝咖啡。

　　他抬起头看着手冢，原本以为他会恨自己，差点毁了他肩膀的人，差点葬送他网球生涯的人。但是他眼里看不到一点的仇视，他随时，都是个认真得让人敬畏的人。

　　那张脸依旧冰冷，或许这冰冷本身就是一种距离。

　　一室的沉默，迹部觉得即使他一直盯着手冢，他也面不改色的看着自己。反而是自己有点心虚，他从来不是个善于表达感情的人。

　　『看来你在这边也不错嘛，手冢。嗯？』迹部不是个有耐心的人，更无法忍受这么尴尬的气氛。随口说出了话，马上就有些后悔。

　　『托你的福。』手冢答得很干脆，其实他的语气中并不含有怨恨。他们都是追求胜利的人，迹部的实力毋庸置疑，在手冢眼里，他绝对是强者。

　　只是简单的四个字却赋予了迹部不同的意义。那是一种冷漠和抱怨。他以为手冢还记恨着那场比赛，他以为手冢把他看作是个不择手段的人。

　　一时间，迹部不知所措。想要说出的话咽在喉里，说不出的难受。手冢的眼神让他退缩。这样的迹部有谁见过，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

　　可正是这样的迹部在慌忙吐出一句『我喜欢你』之后彻底失去了防备。只有在手冢面前他可以卸下他华丽的外衣，当他舍弃那高傲的“本大爷”时，满眼的认真让手冢想起了那场比赛。相持不下的双方激战了两个多小时，若说是信念支撑了自己到最后，迹部何尝不是。本也该早就到达极限，但他最后的执着是为了自己而迸发，也或许是被自己所带动。那时的迹部眼神就如此刻，认真到几乎透明。

　　也许，从未拥有，又怎能说成舍弃；不曾开始，又怎能说是结束。

　　迹部景吾，他现在只想安静的等待一个答案，仅此而已。

　　他捕捉到了手冢的神情那瞬间既逝的停滞。真的就那么一刹那，放在手冢的脸上很不容易发现的一刹那。

　　打从一开始迹部就没有奢求什么，只是要一个答案而已，哪怕是拒绝。他曾做过最坏的打算，或许手冢国光会让他的字典里出现“得不到”这个词。那又怎样呢，强求而来的爱情他迹部景吾还不愿接受呢。

　　迹部从来没有像此刻这么平静过，即使是站在球场上冷静的判断。他想手冢是个不同于任何人却又比任何人简单的个体。他的原则中可能只有行或不行，他的心里只有责任与梦想。他确实适合站在顶峰，这个认真到有些不可理喻的男人。

　　可是，再执着于梦想的人眼里也会看到别的东西，心里也会有柔软的地方。手冢国光亦然。他的冰冷只是认真的堆积，并不表示他对网球以外的东西毫无兴趣。可能，天空太过广阔会让人忽略些什么，可忽略，不代表他不存在。

　　迹部想拒绝就拒绝吧，被你手冢国光这么座大冰块拒绝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可是，他完全没有想到他专程飞来德国寻求到的答案只是一个沉默的转身。

　　他眼看着手冢站起来向门边走去，经过他面前那一刻他的大脑彻底失去一切理智。他抛下所有自尊来，而这个人竟然连一句话都不愿施舍。是的，是施舍。在手冢面前迹部是张白纸什么都没有，然而这一刻手冢竟然连他最后仅剩的一丝期待都残忍的剥夺。

　　仅凭残存的不甘与恼怒，迹部站起身一把拉住正要开门的手冢，将他的身体转过来面对自己。然后压住他的右手环住腰，想也不想便朝嘴唇吻去。

　　疯狂致极的吻，像是要将一切吞噬。迹部趁手冢慌乱之际顶开他的赤将舌探入他口中索取那片柔软。他忘情的啃咬手冢的唇，不顾一切的在他口中吸取蜜汁。此刻，他是幸福的。

　　手冢一时的惊吓还未回过神来。可当他意识到时，已经挣脱不掉。右手被紧紧压在门上完全动不了，腰被搂住。唯一能动的左手却使不上劲。他只剩无奈，无法挣扎出迹部双手的禁锢。可愤怒之外又感觉到一股股的温热。他发觉他并没有讨厌这种感觉，近在咫尺的那张脸，近在眼前的那颗泪痣。这一刻，手冢似乎看见那个赢了他后站在球场中央举起他的手的迹部，华丽到一塌糊涂的迹部景吾。

　　手冢，不由自主闭上眼的那瞬间，吻突然变得极其温柔，像是心疼般的安抚。迹部一直没有碰他的左手，他害怕再伤到他。如果说他真的害得手冢再也不能打网球，那么他肯定会内疚一辈子。那时，他或许再也不知该如何面对。

　　亲吻的感觉很奇妙，即使是一秒钟，也像是一个世纪。

　　再见面时是在全国大赛上，冰帝凭借东道主之利占得一席。受人瞩目的，冰帝与青学的第二次对战。两部长间的对视，冰冷亦牵扯暧昧。不想输，站在赛场上，感情必须舍弃。

　　迹部站在场外，手冢，完好无缺的回来了。那眼神仍旧坚定，他的脸上难有情绪的波动，像是那天的德国。

　　他还记得，那一刻离开手冢的唇，睁开眼首先看到的是手冢眼镜镜片上泛着的一层雾气，看不到眼。然后他涨红的双颊，因粗喘而上下起伏的胸膛。迹部想，这刻，剧终。

　　那个开门离去的背影，那个转身前读不懂的眼神。或成为回忆，或成为谜题，放进心底，成为过去。

　　可是，再对上那双眼时，却又禁不住诱惑去怀念，怀念那个吻，那一瞬间的温柔。迹部一再提醒自己，这是比赛。

　　面对越前龙马，迹部一心求胜。然而最后的刹那，球从脚边飞过，他再也没有知觉。那一刻心如止水，他想，多少可以体会当初手冢的感觉了。可是，那个身影却更远了。

　　可能真的是到了极限，他再听不见四周的声音。听不见青学的欢呼，听不见冰帝的叹息。唯一听见的，是玻璃破碎的清脆。

　　越前龙马拿着剃发刀走到他面前时，他什么感觉也没有，甚至听不到那机器发出的刺耳的“嗡嗡”声。直到手冢抓住了那只朝他头伸去的手时，才看清那镜片下的双眼。

　　手冢异常认真的对越前龙马说了句“够了”，然后越前怪异的笑了笑，挣脱掉他的手走回场边。不二笑眯眯的在那儿等着他。

　　他看着手冢，手冢亦看着他。他想若是在这样的时刻手冢接受他的感情，他也给不起了。他不需要对失败者的同情，然而，他却那么渴望手冢一个温柔的眼神。

　　可是，迹部明白，只要遇到手冢，他的一切判断都无法常规。当期待变成奢求时，爱便走到了尽头。

　　『迹部，做回你自己。』

　　这是手冢最后留下的，然后，又是那个背影，再无其它。

　　迹部景吾，终究是输了。

　　场边，注视着一切的不二周助和越前龙马。越前看了看不二那双冰蓝的眸子默默的抓住了他的手。

　　『周助，部长他还MADA MADA DANE。』

　　『是啊，真的是，很笨呐。』

　　不二无法再为他的小景做些什么了，只能远远的看着他。他握紧越前的手，他想至少他得抓紧，不能松开。

　　最后的最后，不二记得，风过时迹部的嘴角扬起了弧度，依旧是从前华丽的骄傲。只是他明白，那已经不再是以前的迹部了。

　　很多时候，在开始，就已经注定了结局。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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