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女高嫁

　　顾昔娇大概能猜到李氏唤自己往夏母屋里去所谓何事，她抄的一条近路，须先经过夏子言的院子，且他今日没往外头去，正端坐在院里廊下用茶。

　　冬日的阳光尽显柔情温和，虽伴着寒风拂过脸颊却不如前几日那般刺骨，顾昔娇提步进去，见四下无人便问：“怎么公子院里未有人伺候，那几个丫头呢？”

　　“都打发出去了。”夏子言不冷不淡作答，且他有几分疑惑。离顾昔娇上次进自己这院仿佛已过了千百年，那日她是领着几个丫头来的，这一次又是为何，连忙往她身后打望，未见有陌生面孔便长松一口气，当下就和颜悦色起来：“二夫人今日来，有何事？”

　　顾昔娇略有些尴尬，往院子外头张望两眼未见有人才径自往夏子言身边坐下，却只拉扯起些无关要紧的话，问：“公子这几日可好，可有去瞧过老太太？”

　　这是一句废话，夏子言几乎每日都要去探一眼夏母，因此听她问这句便越发不解，似笑非笑道：“到底有何事寻我，直言无妨。”

　　顾昔娇深吸一口气，提手端起夏子言饮用的茶盏，将手中的纸条放在桌上再用茶盏压上，低眸说：“只是为这事。”

　　夏子言无不好奇，将纸条抽出来细看，再往顾昔娇脸上打量，心中顿时绽开了千万朵花，见面前人儿似要出言便连忙打住她，对其甚为体谅道：“你不必多言，我心领神会。”

　　顾昔娇暗暗叫苦周若楠这份差事真造孽，但她也不愿留下细想夏子言到底心领神会些什么，反正明日他一见便能知晓，眼下将纸条送到就好，如此便起身要告辞，说：“我先走了。”

　　夏子言的一双明眸里闪动着春光，他不常笑，而如今却笑的花枝乱颤，暗想自己总归没白等，盯着顾昔娇的曼妙背影久久不能移目，紧了紧手上的纸条只觉得心里甜如蜜。

　　这二人未有过份之举，也并未言说什么羞耻之言，但夏子言那张笑太夸张的脸却被孙碧柔瞧在眼里，且她更是看的一清二楚，这二人分明就是私相授受，往四下打量一番便急急去找王妍清。

　　顾昔娇却并不知身后有人，待她走到夏母屋里之时，正见孙李氏的那几个儿女在作礼。

　　夏母抿茶思量，一脸精打细算的形容，抬眸打望一眼李氏，后将手中茶盏摆在桌上，道：“原本就是一家子的骨肉，如今姨太太身子不妥，也是该多些照应的。”

　　李氏并不怕夏母不同意，只是走个过场才对她告诉一声，见她说话客气便也好言解释起来：“我那妹夫调职出外亦不过半年的光阴，她如今身子不好不便一道去，待她身子好了，自然还是要回去打理府上之事的。”

　　“她一个女人到底艰困些，如今病了更应好生休养，我们这里也不缺院子，打扫一处出来便是，也便宜大家照顾。”夏母温声和气，一派慈祥的形容，叫李氏心里舒爽，连忙作了一礼，“老太太慈悲。”

　　“我如今年岁大了，诸事都未有你想的周全，你只管作主就是，不必事事都来问我。”夏母虽说的轻描淡写却是话里有话，她心里头其实不大开心，暗想李氏这是要在夏府称霸不成，总安排些自己的人进院，想起姚文远之事便对夏赫也生起些恼意，又掂量着自己没个臂膀终是难办。

　　“在这夏府第一等要尊重的就是老太太，媳妇怎能自作主张。”李氏的面场话一向漂亮，且也不愿意失了好媳妇的形象。

　　她若是当真尊重夏母，亦不会先吩咐下人去打扫屋子将孙李氏领进来，而后才来通报夏母，府上众人都看在眼里，这媳妇对婆婆没那么畏惧，也不过是装个样子。

　　王妍清也忍不住在心中小嗤，娘家府上利害就是不同，连婆婆都敢压一头。

　　夏母面无声色，见顾昔娇进来，便扯开了话头，说：“你来的正巧，我此刻嘴里淡的很，想让你做两样可口的点心来尝尝。”

　　“我这就去做，老太太稍等片刻。”顾昔娇浅笑应下。

　　但身边的王妍清却开口发了话：“二夫人不必忙，照顾府中上下之事本该是我操心的，今日有个新厨子进府，这就先给老太太做两样新鲜花样尝尝。”

　　夏母皮笑肉不笑，只点头应下：“也好，依你的主意。”

　　王妍清原本没这么好心，只是她也怕顾昔娇真会抢了自己管家的位置，因此这些日子很是尽心，又对李氏恭敬出言：“前几日太太吩咐我替老太太再多做两件厚实大毛的冬衣已办妥了，一会就叫丫头们送来。”

　　李氏嘴角微扬，顺势接言：“老太太的事情最要紧，你且先办妥了这头，再想其它的。”

　　“是。”王妍清乖巧应诺，与李氏同演一出孝顺的大戏，才让夏母心中终是平顺了一些，便又客气起来，“你们也都累了，退下歇息去吧。”

　　屋里众人皆都福身告退，却见外头横冲直撞跌进来一个婆子。

　　她是府上老资格的奶婆子，从来都很规矩，今日却冒失的很，且她那眼眶都微泛着红，朝老太太哆嗦着声音道：“老太太，二公子回来了。”

　　这一言叫众人都疑惑不解，也叫夏母有些摸不着头脑，而后才恍惚大悟，却又有些不信，起身直往那婆子面前去，问：“是逸儿回来了？”

　　“是是，是二公子回来了，此刻正在国公爷的大厅里呢，还带着小公子呢。”婆子言说的甚为激动，叫夏母差点高兴的背过气去，连外衣都来不及披就直奔屋外。

　　王妍清暗忖不妙，又有人来分一羹，实在没趣。李氏蹙眉，暗忖寻了这么多年，终被寻到了？

　　并不是被寻到的，是夏逸他自己回来的，且还不是一个人回来的，拖家带儿几口人一道回来的。
　　他在外头又娶了一妻许氏，生得一子两女，子唤夏子归，两位姑娘分别叫夏雪姗及夏雪曼，都生得亭亭玉立，貌美如花。

　　夏母被两个婆子搀扶着奔进厅里，看到夏逸已不再是隽气年少，鬓角又催生白发便更觉心痛，眼泪刷刷忍不住的往下落。

　　一时间，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外头又扬扬洒洒落起了大雪，绵绵的无有尽头。

　　夏逸原也是个翩翩佳公子，诗词歌赋信手拈来，却不好功名，喜欢游山玩水，因受不得夏老爷逼他走仕途才恨心抛妻弃子离家多年不归，原本也想风风光光回夏府，只是命不由人，在外头越混越潦倒，如今连一口粮都未有，又想到自己终会年老，是该落叶归根了。

　　他见到夏母白发苍苍已是于心不忍，内疚感顿生，跪倒在她面前磕头，嘴里念叨：“是儿子不孝，让母亲伤心多年，还望母亲原谅儿子年少不知事，儿子此番回来就是赎罪的。”

　　夏母有恨有怨，却有更多欣慰喜悦，抱着夏逸哭道：“你倒还算有良心，终于舍得回来看我，未叫我死不瞑目。”

　　夏逸一听此言更觉自己无用，身边许氏原就是种田人家出生，从未见过这样的大户人家，此刻又是慌张又是害怕，只敢跪倒在自己的夫君身旁一动不动，别的就不知该如何作为了。

　　夏赫的脸色凝重，与身边夏松对视一眼后不自禁轻叹，往前好言相劝道：“母亲大人还应保重身子要紧，勿要这般伤心，如今他已回来，便是皆大欢喜了。”

　　紧随身后过来的李氏也跟着安慰：“老太太如今该高兴才是，终于一家团聚了。”又对夏逸出言，“二兄弟快起来吧，地上凉的很呐，也让老太太莫在悲伤了，对身子不好。”

　　顾昔娇见势要去扶夏母起来却被王妍清推了一把，径自上前扶住老太太，一面轻声细语说：“老太太保重身子要紧，也让二叔起来说话。”

　　夏母闻言便停住了哭，拉着夏逸起来好生相看，越看越是欢喜，又侧目去瞧他身边的许氏，而后是那几个孩子，突而想起了什么，对身边婆子吩咐：“快，去叫子言过来，他的父亲回来了。”

　　夏逸的身子一怔，他当日走的恨心，夏子言还未长大成人，不免有些讪讪，斜眸看见夏子归傻愣愣站一边便将他拉扯过来对夏母道：“母亲，这是子归。”

　　夏母微点了点头，又各瞧夏雪姗及夏雪曼一眼却未有动容，只是对他们说：“快来见过你们的伯父，伯母。”

　　三个孩子倒也乖巧，即刻就对几位长辈行礼。

　　李氏出自名门大家，原本就未将夏逸这样的浪荡子放在眼里，此刻见他从外头领来的女人一副缩头缩尾的样子更觉好笑，已是猜到她不经事，却依旧面带和气的往她面前去，说：“都是一家人，不必拘谨的。”

　　许氏不敢出言，只往夏逸身后躲，叫夏母顿时生厌，暗忖这样一个女子怎配进夏府，果然外头寻来的都不靠谱，真是可惜了子言他娘，虽是名门出身，却苦了一辈子。

　　夏子言听到夏逸回来了竟是无动于衷，不仅此刻不来，连晚膳这顿和家欢乐的席宴也未参加，说是有要紧之事往外头去应酬了。

　　谁也不敢多说一句，且也未有人怪罪他，若是换作自己，也不愿意认这个没人性的父亲，何况他还带了一大窜人回来，怎叫他不为自己的母亲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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