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

　　早上八点。
　　文筱天是在自己最近更换成“最爱还是你”的手机铃声给吵醒的。尽管文筱天是典型的低血压魔王，睡醒的时候脾气会特别大，可是当她接起这个电话时却是怎样也发不出脾气的。因为这个电话是她亲梅竹马的唐矢打来的。
　　“…喂……”
　　“文筱天！你马上出来给我开门！”
　　其响的声音把文筱天莫明的震醒。文筱天跌跌撞撞的走出房门，睡眼迷蒙的打开大门。一个身影急急的从身边擦过，冲进房间。不一会儿唐矢那张看了二十多年的脸便生动的出现在文筱天眼前。
　　“文筱天！你给我醒醒！小井都一晚上没回来了！”唐矢的双手拉住文筱天的肩膀大力的摇晃着。
　　“啊？”文筱天人倒是还处在迷糊的状态中，但双肩却被唐矢拉的生生的疼，人猛然间清醒过来。“唐矢你弄痛我了，放手。”
　　“你有没有听到我说话啊？小井一个晚上没回来了！”唐矢的语气依旧是那么焦急，文筱天清醒的眼看见了唐矢挤弄在一块儿的眉头。
　　“听到了。不要叫那么大声。”文筱天为了保持好不容易清醒的思绪，缓缓的走到洗手间，打开水龙头，用冷水扑面。
　　“文筱天！怎么办啦？”唐矢直直的跟在文筱天的后面。
　　“小井那个家伙不就是一个晚上没回来吗？你急个什么劲儿啊？”文筱天的声音冷冷的，比她脸上挂着的冷水还要冷。
　　“不是啊！这一年来小井从来没有一个晚上不回来啊！而且她也不在你这儿，也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唐矢。小井二十三岁了，不会出什么大不了的事的。而且你也知道如果小井要玩失踪谁也找不到她就像十年前一样……”文筱天的话音渐渐转淡，看着唐矢越来越低的头，话音猛然高扬：“…再说她根本不会赚钱，等她在外面玩够了，钱了就会回来了。”文筱天拿毛巾擦干脸上的水珠，口气仿佛像起先一样是那么淡淡的。
　　“文筱天！小井是你亲妹妹！你怎么可以这么漠不关心的样子啊！”
　　“唐矢，小井只是一个晚上没回家，即使你报警也没人会理你的。你那么大惊小怪干吗？我下午还要上班，既然现在醒了，你要不要跟我一块儿出去吃点东西。”
　　文筱天的声音听不出有什么变化，冷冷的。即使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每次唐矢听着文筱天这种没感情的声音就总觉得仿佛脖子上被人阴森森的吹了口气的感觉，凉飕飕的后怕。
　　“不要！”唐矢回过神后叫了一声。
　　“哦。那我要出门了。你也回去吧。”文筱天眼睛眨都不眨的回答道，仿佛早就料到了唐矢的回答一样。同时收拾好了东西，打开大门站在门口看着唐矢。
　　唐矢恶狠狠的瞪了文筱天一眼，不满的走了出去。
　　尽管唐矢和文筱天是门对门的邻居，可是这一年来文筱井就没回文家一步，天天都腻在唐矢家。文筱天知道自己的妹妹的心性，喜欢上一样东西就会一直粘着它，直到她失去兴趣。就像当初文筱井和唐矢刚刚从亲梅竹马走向亲密无间时，两人就腻的跟联体婴一样。可是现在呢？居然玩失踪！文筱天想着只能苦笑着摇头。
　　为了给杂志社赶稿，文筱天凌晨五点才躺下去，本想好好睡会儿才跟杂志社请假下午再去的。现在被唐矢一顿折腾，却只能作罢，可拜他所赐，文筱天吃到了难得的早餐——豆浆油条。文筱天明明是个杂志社的红牌写手，再怎么说也是个白领小资，却特别喜欢这种路边摊。
　　吃完早餐，文筱天甩着手在逛着路边的小店。她特别注意那些漂亮的马克杯，各式各样不同的马克杯也是文筱天喜欢的，或者说是唐矢喜欢的。其实是文筱天不知什么时候把唐矢的喜欢变成了自己的喜欢了。
　　就在文筱天的目光关注在一个蓝蓝的、高高的、有着大大的开口和细细的脖颈的马克杯上时，一个温柔如霞光拂面的声音略带着惊讶的呼声传进文筱天耳朵里——
　　“文小姐！”
　　文筱天蓦然回头。
　　欣长的身躯、淡定的微笑、深幽的目光、柔软的头发还有优雅雍容的风仪。这个干净的男子究竟是……
　　文筱天的思绪像是电脑一样搜寻起来，终于定格在去年采访过的一家中日合资企业的总经理身上，记得他的名字是——
　　“陆子晟。”文筱天轻轻的吐出一个名字。
　　“真高兴文小姐还记得我。”陆子晟的声音是那样的从容不迫，微低的头额带着自如的笑容。
　　他像是一个活在优雅中的人，永远都不会做出什么不得当的举动。文筱天记得去年采访他时，他坐在昏暗的西餐厅，轻轻的摆弄着刀叉，举手投足都散发着优雅，他不紧不慢的说话腔调到现在还是没有改变。
　　文筱天略微一笑，她忽然想到，这些优雅是某人一辈子也学不会的啊——比如唐矢。想是想这些，口里却清晰的吐字：“能让陆经理记得我这个小记者才是我的荣幸呢！”
　　“唔…文小姐跟别的记者不太一样。”陆子晟那种缥缈的语气忽而转换：“文小姐怎么会到这种小店来？”
　　“嗯，我住这儿附近。”文筱天想了一会，说了实话。
　　“这样啊，我朋友告诉我这儿有好看的马克杯所以我跑来了。我喜欢收集好看的马克杯。”虽然文筱天没有问他，陆子晟还是漠不经心的说了出来。
　　马克杯？文筱天不禁多看了一眼眼前这个充满着贵族气息的男子。明明跟唐矢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人居然有着相同的嗜好，文筱天觉得有趣起来。
　　看着文筱天眼底闪过奇异的光芒，陆子晟自顾自的讲解起来：“你不觉的人就像各式各样的马克杯吗？有的开口虽小却有着深深的内涵，有的虽然有着大大的开口却一眼就看到了底…对不起，突然跟你讲这个。文小姐觉得很没意思吧？”
　　“不。很有趣。”文筱天想的却是这个人和与他完全不同的人有着相同的见解，从而觉得很有趣吧。
　　突然，两人眼底的默契被一阵铃声打断，依旧是那首“最爱还是你”。文筱天掏出手机，抱歉的对着陆子晟一笑。
　　“…喂。”
　　“…小天。”
　　“小井？是你吗？唐矢找了你一个晚上了。”
　　“……”
　　“文筱井，你玩够了吧，玩够了就回去吧。唐矢再找不着你非烦死我不可。”
　　“……”
　　“文筱井，你别玩了。唐矢，他是真的喜欢你……”
　　“唐矢唐矢唐矢！小天你口里就只有唐矢！”话音急速的断落，电话也被急促的挂断。
　　文筱天看着手里的手机，无奈的摆了摆头。转过身，听见陆子晟的声音：“文小姐喜欢这个马克杯吧，我送给你。”
　　温柔的声音伴随的是那只纤长的手指递过来的用透明的塑料袋包好的那个蓝色的马克杯，上面还有个蓝色的蝴蝶结拖着长长的尾结。
　　文筱天偏了偏头，嘴角浅浅上扬，接了过来。毕竟不是个什么贵重的东西，文筱天想应该不代表什么吧。
　　“谢谢。”
　　文筱天带着马克杯从杂志社回家时已经快七点了。映入文筱天眼前的是蹲坐在自家门前的唐矢。
　　“你做什么？明明自己家就在对面，干吗蹲在我家门口啊？”文筱天淡淡的问着，并不打算得到回答。于是手里快速的拿出钥匙打开门。
　　“文筱天，小井回来没？”唐矢的五官本是精致的，现在却揪在了一块儿了。
　　“没有。不过她打过电话给我，应该是身上快没钱了，熬不了多久就回来了。”文筱天的话平静的像是与小井毫无关系似的。
　　“她打过电话给你？她说了些什么？”

　　——唐矢唐矢唐矢！小天你口里就只有唐矢！——

　　这种话总不可能告诉唐矢吧，他这么这么爱小井呢！
　　文筱天清晰的知道，从小井和唐矢开始时就知道，小井不会一直爱唐矢，小井的爱一直都是短暂的，小井不会一直爱一个人的。
　　可是。
　　可是唐矢喜欢小井啊，那么喜欢！从小就那么喜欢！
　　所以。
　　所以文筱天要让小井一直在唐矢身边，所以文筱天搬到唐矢对面看着小井，所以唐矢得到了一整年的幸福。
　　文筱天想让唐矢幸福，从唐矢在六岁帮她挡下了别人骂她没人要的孤儿时扔过来的石头时，文筱天发誓会让唐矢幸福——即使牺牲自己的幸福。
　　“文筱天！我问你小井说什么？”唐矢看着陷入沉思的文筱天，强行抓住她的双肩摇晃起来。这是唐矢的老毛病了，从小就喜欢摇晃文筱天。
　　每次文筱天都会觉得很痛，可是这些疼痛在不经意间就加深了宿命的羁绊。
　　“你不要再问我了，小井没说什么。”文筱天无奈的甩开唐矢的手，那双有力的双手。
　　一阵沉默之后，唐矢突然说话，话音尖锐划破了空气里安静的分子。
　　“文筱天。我认识了你二十几年，可是我觉得我从来都不了解你。你怎么可以对人这么冷淡？对别人倒也算了，可是小井是你亲生的妹妹啊，你怎么可以对她也这么冷淡？你究竟是不是冷血的啊？你究竟会不会爱人啊？你究竟有没有感情啊？”
　　说完，唐矢转身离开。
　　文筱天怔怔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良久才恍过神来，把手里本要送给唐矢的马克杯摇摇晃晃的抱紧在怀里，马克杯在厅里黯淡灯光的反射下散发出蓝色的幽暗光芒。
　　感情吗？这种东西，早在六岁那年就在你身上用光了呀！
　　文筱天喝了点酒也没有睡着。眼睛睁的大大的看着低低的白色天花板，时间一分一秒的从眨眼的空隙中溜走。
　　凌晨四点拿着新的马克杯冲了杯牛奶。白色的纯洁在蓝色的容器中格外和谐。
　　文筱天抱着马克杯哈着热气，站在窗边。
　　楼下的路灯忽隐忽现的闪烁着，灯下似乎站着一个浅浅的熟悉的人影，单薄的仿佛一吹就不见了。
　　好一会儿，文筱天以为自己看错了。结果那人影始终没有消失，一种强烈的直觉告诉文筱天，那是小井。
　　那个直觉也许是姐妹间的心灵感应，也许是小井的呼唤，也许是宿命的摆布吧。
　　文筱天拨通了唐矢的手机。电话那头憔悴的声音：“…喂。”
　　文筱天几乎觉得心都随之憔悴了，她轻轻的回应道：“唐矢。小井…在楼下。”
　　电话几乎是被扔下的。没有再见，没有继续。文筱天听到的只有那个短促的“——嘟嘟”。悲哀随着逐渐冷去的马克杯袭上手指，从十指连心的手指尖点点布满了心眼底。眼前仿佛被雾气迷茫了。
　　文筱天在楼上目睹了全过程——
　　一名男子急促的冲下楼…灯下的女子看见他却匆忙的想要躲开…男子慌忙跟上…转角间一辆漂亮的跑车冲出雾霭…男子挺拔的身躯像叶子一样卷进风里…白色的雾霭中鲜红的血液像突兀的明亮划破了这个晓天，这个黎明……
　　天在不知名的时刻明亮起来。
　　文筱天在隔了多少年后清脆的扇了文筱井一个红灿灿的巴掌，她说：“文筱井，你玩够了，唐矢被你玩死了。”
　　文筱井捂着红彤彤的脸蛋，扬起漂亮的眼睛，嘴角高高的扬起，用愉悦的语气回答她的姐姐：“真好，那么现在，文筱天你的眼里就只看的到我一个人了……”
　　“……笨蛋，如果唐矢死了，你文筱井对我来说就什么都不是了，你以为我的眼里还会看得到你了吗？”

　　……

　　两年后。
　　“小天，你为什么会答应跟我在一起啊？我觉得…你一开始并不怎么喜欢我的样子……”
　　“…子晟，你记得你第一次送我的礼物是什么吗？”
　　“蓝色的马克杯。”
　　“我想，喜欢那么单纯的东西的人应该会是好人吧。”
　　“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
　　“…小天，你记得那个杯子的样子吗？”
　　“嗯，蓝色的杯壁，红色的杯柄，单纯的很干净，像黎明前的黄昏晓。”
　　“…老板娘告诉过我，这个杯子有个名字。”
　　“哦？”
　　“因为突兀的红色杯柄划破了杯壁纯净的蓝色天空，所以它叫做‘破晓’。”
　　“…破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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