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芳寂

　　我终于还是赐死了那个女人，从此，这个世上再也不会有人知道我的秘密。
　　我褪去了那困住我十七年的面纱，所有人见到我时都是一脸惊诧，惊诧得忘了行礼。待到眼睛暼到我身上明黄色衣服的时候，又是一脸惊恐。
　　独有伺候了我十七年的清夜见到我时一脸淡定。
　　褪去面纱的第二日，我便在宫内听到了这样的话，原来当今皇上比那天下第一美男还要俊美。
　　朝中大臣惊异于我的变化，纷纷一脸喜色，齐齐劝我早日立妃。天子十七后宫无妃，确实是让他们担忧了，如今我褪去面纱，他们或是以为我动了心思。
　　也好，也是时候了。
　　选妃那日，我见到了她，一身淡粉襦群，颜如舜华，眼角明明带着恨意，却笑得一脸无邪。
　　清夜说，这是丞相府养女。
　　几日后，我便下了旨昭告天下，立丞相养女颜舜华为后。
　　大婚那日，是我第二次见她。
　　她一身大红嫁衣，红盖头覆面，就那么静静坐在那儿，可我还未走近她，她的剑便刺了过来。
　　只是她的剑再快也快不过我的身手，不过几招，我便捏住了她的喉咙。
　　此时她的脸上除了恨意，再无其它。我问她，为何要刺杀我，她说我赐死了她的亲姐姐，先皇后。
　　原来她是来报仇的……
　　那个女人的妹妹啊，于我而言，她并没有任何威胁，反而留着她还可以顺藤摸瓜，查出一些还不在我掌握中的事。
　　我并没有杀了她，我说，我给你报仇的机会。
　　她微微的诧异依旧掩盖不了脸上的恨意。
　　姑姑，来日方长。
　　听到我唤她姑姑，她似乎愣了愣。
　　她问，你是否早就知道我的身份。
　　我点了点头。
　　她的模样与那个女人有七八分相似。
　　她却笑了，怒道，蓟流芳，你不是人！
　　哦，我不是人，难不成还是妖孽。
　　第三次见到她，是因为她被人下了毒。
　　后宫之争，她作为皇后，自然是少不了招人陷害的，却不想有人这么快就动手了。
　　太医说，这毒古怪至极，需以天子骨血作为药引。
　　我看着她没有丝毫血色的脸，吩咐太医取我骨血。
　　宫里的日子好不容易有了些乐趣，我可不能就这么让她死了。
　　清夜查了出来，下毒之人是淑妃，大将军之女。
　　第二日，我去了淑妃宫里，命清夜通知后宫那群女人我的行踪，果不其然，她们都来了。
　　预料之中，我看到了那群女人脸上的嫉妒与不甘。
　　我当着所有人的面给了淑妃几个耳光，凭我的功力，她的脸必然是要毁了。然后我当着所有人的面说，淑妃虽然对皇后下了毒，但是毕竟大她是大将军独女，所以小施惩戒，饶她不死。
　　没过几日，淑妃便离奇死亡。
　　大将军怒气冲冲来找我讨个说法，真是可笑，他的女儿给皇后下毒的时候他怎么不来负荆请罪？
　　我安排他的副将和清夜一起去查淑妃之死，不过几日时间便查出淑妃死于平日与她交好的安贵人之手。
　　我下旨灭安贵人九族，大将军这才满意。
　　约莫过了六七日，她才苏醒过来，脸上也恢复了气色。
　　你下了旨诛安贵人九族，她问，声音没有之前有力，有些虚弱。
　　嗯。
　　蓟流芳，你不是人！
　　这是她第二次这样说了，要是常人，我早就赐死了，可是她，我并没有赐死的打算。可是，我不是人，难不成还是妖孽？
　　永安三年，大旱，农田失收，百姓流离失所。
　　她说，这都是你造的孽。
　　我笑而不语。
　　赈灾款很快就下拨了，可是还是不断有人饿死，我只好微服私访。
　　受灾的百姓都安顿好了，已是两月后。
　　回宫的时候，她率领群臣还有后妃于城门前迎接我。
　　“皇上英明”的呼喊响彻整个烟城。而我似乎也从她的眼里看到了什么不同。
　　回宫后我便直接去了御书房，处理这些日子堆积的奏章，清夜来了，说她做了一桌好菜。
　　我放下堆满桌子的奏章，去了她那儿。她穿着大红的华服，取下凤冠，一头青丝散开，魅惑至极。
　　你辛苦了，她轻轻摸了摸我的脸，语带怜惜。
　　我有一瞬间的恍惚。
　　她一杯一杯为我斟酒，我一杯杯喝下。
　　她说，蓟流芳，一切就此终了吧！
　　我有了些许醉意，趁势凑过去，吻上她的脸，她竟无丝毫抗拒。
　　醒来的时候，她在我身旁，一双眼睛直勾勾看着我，眼里意味不明。
　　她比我年长八岁，此刻却像小孩一样蜷缩在我身旁。
　　我说，我期待着你将用什么方式来报仇。
　　她笑了，眼角的恨意没有隐藏住。
　　永安四年，邻国来访。
　　邻国太子一眼就看中了站在我身旁的她，说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美丽的女子，要我将她赐给他。
　　真是愚蠢，她是我的皇后，若轻易给了别人，我这天蓟国的一国之主还能做下去？
　　可是，我天蓟国国力太弱。我群臣皆说，皇后两年无子，本有大过，今牺牲她，可救整个天蓟国，于国并无损失。
　　我为杀你而来，如今正是你除掉我的好机会，她这样说，眼里无波无澜。
　　我说，姑姑，你就放心待在天蓟皇宫吧！
　　她是我一个人的，我怎么可能如此舍弃？
　　我亲手杀了那个邻国太子，朝野怨声载道，纷纷指责我，说我不该为了一个女人置国家安危于不顾。就连丞相，她的义父也如是说。
　　可我从来就不在乎他们的看法。
　　邻国终于还是派兵攻打天蓟了，也是，我杀了他们的太子，他们怎么可能不发兵呢？
　　当所有人都以为我必败的时候，我赢了，抵挡住了邻国的百万大军，他们弃械而逃，好不狼狈。
　　可是，我却受了重伤，昏迷不醒。
　　她竟日夜不息照顾着我，眼角的恨意似乎也消散了一些。
　　在她悉心照顾下，我很快就恢复了，连宫里的太医都觉得匪夷所思。

　　而且，在我能下床走路那日，一个巨大的惊喜袭来，太医说，皇后娘娘有身孕了。
　　她居然有了身孕，怀了我的孩子。
　　我将所有的政事托付于丞相，悉心陪伴着她。
　　舜华，我这样唤她。自此，再也没有提起她的身份。我从来没有想到，她能接受我。
　　永安五年，三月初，皇后诞下皇子。
　　我看着她身旁那个巴掌大点的小孩，皱巴巴的小脸，小小的手脚，心里有种很奇怪的感觉，这是我和她的孩子。
　　她很是虚弱，看着孩子，眼里并无笑意。可是，那时我太过高兴，并没有注意她的眼神。后来，我常想如果当时我注意到了她的变化，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当时，我忽略了，她并不知道其实我不是那个女人亲生的。
　　孩子满月时，我便昭告天子封他为太子。
　　孩子一岁时，我在宫内为他办周岁宴，大宴群臣。
　　生了孩子的她依旧貌美，更添妩媚，只是看上去很瘦弱。一身大红华服，坐在我的身旁，脸上是浅浅的笑意。
　　我活了十九年了，而她在的这两年，我仿佛才真正活了过来，我想未来绝对不会如过去的十七年那样死寂。
　　那日，宫里张灯结彩，很是喜庆，所有人脸上都带着笑容，丝竹舞乐之声不绝于耳。
　　今天，我要向天下臣民宣布一件事。
　　气氛正浓时，她突然站了起来，明媚的笑颜令百花羞闭。
　　她说，其实我从来就不是丞相的养女。我杀了丞相养女颜舜华，然后冒充她入了宫。
　　说这番话时她看着我，一脸得意。而我只是和群臣一样，静静看着她，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她继续说，我是燕成雪，先皇后燕成书的亲妹妹。
　　这番话一出，群臣脸色突变，转而看向我。
　　我的心一瞬间就冷了下来，绝望侵袭了我。
　　仿佛隐藏多年的秘密在这一刻终于要暴露了。
　　是他，蓟流芳，他利用宫人诬陷我的姐姐，害死了她，还让她背负着那不堪的屈辱死去。现在，又强迫他的亲姑姑，哈哈哈，他不是人。
　　她一番话说得丝毫无让人怀疑的理由，群臣脸色再次大变，其实她的身份早就有人开始怀疑了。
　　我笑着看着她，心里却一阵阵刺痛。
　　我看了看清夜手中抱着的孩儿，一切就在今天了结吧。
　　我是妖孽，如她所言。
　　我的父皇和我的母亲是同父异母的亲姐弟，这个秘密我是四岁那年知道的。
　　父皇打我小时候就为我戴上了黑色面纱，嘱咐我这一生都不要褪掉。
　　我虽不解，却也不敢违抗他的命令。
　　直到四岁的那年，我才明白他的用意。
　　四岁那年，我无意间闯入一座很是偏僻院子，听到了我的父皇和一个陌生女子的对话。
　　年幼的我当时不懂父皇这番话的意思，却好奇他在和谁说话，便进了院子。
　　父皇身旁削瘦的女子看到我便冲了过来，用力掐住我的脖子，嘴里大喊孽障，孽障。
　　年幼的我并没有反抗能力，而她趁着父皇还来不及阻止的时候，将一颗红色的药丸塞进了我的嘴里。
　　父皇说的那番话我至今记得，他说，阿姐，我们的孩子四岁了，皇后很疼她，等到他十岁了，我便退位让他登基，然后我们一起出宫。
　　从那个时候我便知道了，原来我是妖孽，是不该存活于世的。
　　那个一心想要杀了我的女人是父皇的亲姐姐，我的母亲，多么可笑！
　　可是，父皇并没有让我死，我活了下来。
　　父皇说，这世上只有他和母亲还有皇后知道这个秘密……
　　于是，我便开始用心隐藏这个秘密，我害怕自己被人视作妖孽。
　　父皇和母亲死后，我便诬陷皇后与宫人有染，赐死了她，从此这个世上再也不会有人知道我的秘密。
　　可是，她终究还是来了。
　　如今这一切终于还是要昭然于世了。
　　我当着所有人的面真相说了出来，所有人都一脸震惊地看着我，包括她。
　　我是妖孽，但是太子他是皇室血统，今日我死了，若有人敢伤害太子，我死了也不会放过他，说完这番话，我便毫不犹豫拿起剑往自己心脏处狠狠刺去，霎时，血流如柱。
　　整个皇宫一瞬间惊恐声充斥，有人大喊有人大哭，一片慌乱。
　　我借着仅存的力气向清夜处看去，清夜迅速抱着孩子走了过来。我却不敢摸那孩子一下，胸口的血已经染满我的双手。
　　我将五十万兵权交给清夜，他会护着我的孩儿一世长安，也会护着孩子的母后一世长安。
　　呼吸越来越微弱了，我的眼睛似乎也快睁不开了，恍惚中似乎听见她的声音。
　　快传太医，传太医！
　　印象中，她的声音总是不冷不热，从未这般焦急。
　　我想她或许这一辈子从来都不会想起，十几年前那一幕。
　　她挡住那个女人挥过来的鞭子，将我护在她瘦弱的身板后，拉住我的小手说，流芳，别怕，别怕……
　　那是我这一世听过最好听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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