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下的守候

　　我叫夏玲红，是罗纱青的朋友。
　　不，应该说我是一只树精灵，一只好事的树精灵。我在这儿站了好一阵子了……
　　记得第一次见到罗纱青时，她正在我脚边等待她的青梅竹马罗森寒。她偶尔抬头望着我，她总是微笑着，但眼睛却是忧郁的。她寡言少语，爱盯着像我们这些“没有思想”的景物发呆。渐渐地，我对她产生了兴趣，开始关注她。
　　作为一棵被永远钉在一小方寸土地的树，拥有一颗好奇心并不是好事……但是，既然我无法经历人类能经历的，那么我也要亲眼目睹别人经历的。于是，我把我的眼光定位在她身上，关注她周围的一切人物，一切事情。
　　实话说，我和树的思想不相同。
　　女孩呆待在我脚边足足一个小时，才终于说了一句话：“森寒怎么还没来？”
　　我实在为她抱不平，何必为一个不守时的人痴等这么久？
　　女孩看了一下表，很奇怪地盯着表盯了好几分钟，才不紧不慢地站了起来，“我好像来早了两个小时。”然后她便离开了。
　　过了十分钟左右，一个男孩来了，坐在了同一个地方。
　　约定时间应是一个小时以后，他竟然这么早，真有诚心。
　　过了半个钟头左右，男孩开始愁着眉头，看着表，“十五分了，她会不会忘了时间？”
　　天开始下起雨来，从牛毛细雨到倾盆大雨，男孩傻傻地坐在那儿淋雨，不吱声。
　　可怜的男孩，你要等的人要在半个小时后才会出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男孩始终没离开那里，担心走后下一秒要等的人就会来。
　　那为什么不找个地方避雨，或是用那个电话联系一下她呢？
　　很幸运，男孩淋了十分钟后，女孩来了，撑着一把雨伞。
　　男孩笑着站了来。女孩看着他湿淋淋的样子，只是把伞移到他一侧，“走吧。”
　　“你的头发又长了。”男孩说。
　　“嗯。”女孩轻拉着那垂在耳边的麻花辫。
　　同撑一把伞，他们离开了我的视线，走向远方。
　　第二天，我看见女孩穿着中学校服从我的身边走过，她中长发变短了，但那条辫子还在，只是短了点。
　　阳光织成网，网住一切，一切。
　　每年只有夏天这个季节她才剪去她那秀亮的长发，而四季的风始终吹着那垂在耳边的麻花辫。
　　他们那天到底去了哪儿？他们是什么关系？好奇的我却无法动弹，无法离开这里去探个究竟。
　　每天，女孩从我脚边走过，在她身后，远远的总会有那个男生跟着她。日复一日，我终于忍不住了，我无法锁住那颗强烈弹跳的好奇心，使尽全身力气脱离这里。
　　树，对不起，我离开了你。
　　树说，你走火入魔了。
　　我说，我变成精灵了。
　　不，我想变成人们说的丘比特。但是，我什么也不懂，只是一张等待记录故事的白纸。
　　我飞过一条忙碌的街道，看见了比苹果还红的灯光换走了像树叶那么绿的光，随着一声巨响，这被赤日晒得发烫的马路上出现了一种比草莓汁还红的液体。但我一点食欲也没有，反而觉得可怕。
　　为什么那个女孩睡在那，头部沾着红果汁似的液体？为什么远远跟在他后边的那男生那么惊慌失措地向他跑来，像发疯了似的？
　　我随着众人走，女孩被抬进一个会动的白色箱子，然后在安静的很干净的大房子里，看见陪在她身边的人脸上都很沮丧。
　　我不知他们是怎么了。那穿着一身白衣服的人说了一大堆我听不懂的话，说什么视网膜？眼角膜？失明？
　　哭哭啼啼的场面，我实在看不下去，便离开了那里。第二天，我再次回到那里，只见床头多了鲜花和水果。那女孩坐在床上，打着那条辫子，她眼睛毫无光芒，像个木头人。
　　一个穿着粉红的连衣裙，戴着奇怪帽子的女人走了进来。她看着那女孩呆板的样子，叹了口气：“姑娘，别难过，有人为你捐献了眼角膜，虽然只有一只，但也总算可以看得见了。”
　　那女孩抱着腿，蜷缩着身子，“眼前黑漆漆的一片，见不到一丝光芒……”
　　那女人叹了口气，收拾了东西出去了。
　　看不见任何东西了？好可怜。
　　我坐在她身边，呆看着她。她伤心难受吗？不，她看起来像是毫无所谓的淡漠，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忧郁。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阵子，那男孩进来了。他穿着和她一样的衣服，左眼缠着绷带，像只独眼狼？
　　狼很帅的，就是有些不近人情。
　　“纱青，”男孩似乎知道我坐在了她左边边似的，坐在了她右边，低着头很小声地说：“对不起。”
　　女孩听不太清楚，“什么？”
　　“没什么。”
　　女孩笑着，“我很快就能看见了，虽然只有一只眼，但挺好玩的。独眼怪很可爱的，我觉得像海盗一样酷。”方才还那么忧郁的，见到他就变脸啦？
　　男孩笑而不语。她轻轻地将手放在他脸上，男孩阻止了她，拿开她的手。她脸上又恢复了刚才的忧郁，“只是，我怕……手术很疼。”
　　“这我可帮不了你了，”他把脸转向了那束花，又小声嘀咕着，“因为我还想帮你更多。”
　　“那你当我的另一只眼好了。”她开玩笑说。
　　他也笑了，心照不宣似的。
　　薄纱很轻盈，很漂亮，就是很容易被一阵小风吹走。
　　切，就我一个是外人。
　　之后，那女孩的另一只眼常被额发遮盖住也没拨开。每天她经过我脚边，她旁边多了那个男孩。
　　“树，那女孩的眼角膜就是那个男孩的吧？我知道，他的左眼根本看不见东西。”我问树。
　　树没有回答我，我索性离开了它，自己去探个究竟。
　　我知道，这叫亲情。男孩肯定是女孩的兄弟，世间万物有生命的东西都会眷顾自己的家人。
　　然而树说过，族人是同个姓氏的，姓氏就是名字的第一个字。但他们名字的开头一个字并不一样。
　　我知道，他们是很要好的朋友。人类的友情真的很美，像那雪中美丽的梅花。但为什么男孩每天要远远地跟在她后边，有时脸上会有些不自然？
　　一直猜着，不行，我干脆附在了女孩的好友夏玲红身上。
　　抱歉，玲红，占用了你的身体。但我比你有智慧，会把你的形象修整得更漂亮。我会常常在你的梦里出现，与你对话。
　　“纱青，森寒是你的朋友吗？”
　　“玲红，你很奇怪。”纱青笑道。
　　我很愚蠢地问了这么奇怪的问题。的确，我交际能力差，因为我根本就没跟人讲过话！
　　怎么办？这里我一个人也不认识，我真的能继续在这身体里待下去，体会这种当人的感觉吗？不如问下玲红，她是我最“亲近”的人了。
　　“森寒？他们呀，是青梅竹马，何止是朋友！哎呀，你什么也不懂，说了那么莫名其妙的话，你让我变得好奇怪，快点还我……”
　　我即刻让她睡了。这里是梦境，瞎激动什么呀？哦哦，抱歉抱歉，好孩子不能说太多伤人的梦话。
　　不只是朋友？那么是好朋友？不对，好朋友也是朋友。
　　树说，男孩对女孩的感情是你永远也不会懂的。
　　我不服，你别小看精灵的智商！
　　树摇摇头，不，你不会懂的，因为你不是人。
　　我很想顶嘴，因为这是人类一句骂人的话，但……这是事实。
　　我很想听故事，在梦里面。
　　玲红说她和纱青认识了两年，从初中开始认识她的。玲红人很好，开始给我讲故事咯。
　　纱青具体真实的年龄，背景其实无人知晓。在森寒五岁时，纱青出现在他家大宅里面的花园。她当时穿着很漂亮的裙子，头上扎着那条辫子，看起来差不多也是五岁左右。她昏迷倒在草坪上，毫无知觉。
　　是到处乱跑的森寒发现了她，他以为是坠落人间的天使
　　她完全失忆了。森寒的父母到处帮她找家人的下落，报纸，广播，电视等媒体都出动了，但就是一点消息也没有。找上门说若是找不到亲人愿意领养她的人倒是不少。
　　但是，森寒很喜欢她，森寒的父母也只有森寒一个孩子，工作又忙，怕他一人寂寞，便留下她当他妹妹，给她取名冠姓，身份证也写和森寒同年出生。
　　“后来呢？”我问。
　　“纱青真的是个神秘忧郁的女孩，但感觉像是天使一样……”玲红很困地闭上眼睛睡了。
　　平时的精力都拿来干什么了你？
　　“纱青！”我挤在了纱青的右边，森寒的左边。
　　“你们黑着一只眼不累吗？”
　　“你们？”纱青一脸疑惑。
　　森寒很是惊讶地盯着我。看着他的神情，我发现我又犯了一个错误。
　　我贴在纱青的耳边说：“有一个人总会在你身边为你的微笑而努力着。”
　　“是你吗？”纱青看着我的眼睛。
　　“别会错了意！”我跑到他们前面向他们招了招手，向我的树跑去。
　　我感觉像是飞起来，身体比以前轻盈了许多。我脱离了玲红的身体，回头看见我背上有对薄如蝉翼的美丽的翅膀。
　　我飞向蓝天，向树说，我真的变成精灵了！
　　但树还是说，你走火入魔了。
　　的确，现在的我有了魔力了，但我不是魔，树。
　　夜里，我在星空翱翔。在那轮美丽的月亮前，我看见了几滴正下落的晶莹的水珠。之后，我又看见了带着雪白羽翼的天使在哭泣。
　　哦，树，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天使！她是那么的美丽，金黄色的头发像满月时的金色月光一样闪亮，眼睛像星星一样惹人爱怜。但那晶莹的泪珠却像是擦破夜幕的流星……
　　“可怜的罗桑娜，在你眼中的世界，有一半是黑暗……”天使望着下边。
　　树说过，天使的眼中没有黑暗，只有光明，所以他们能给人带来希望。
　　但我想否认，因为我觉得我认识的不会比树少了，或者该说，我看到的比树更深了。
　　“这世界本来就只有一半是光。”我说道。
　　天使看着我，“天堂不是，而坠入人间的罗桑娜看到的人间会。”
　　坠落的天使，罗桑娜？
　　待腻了学校，我已经好几天没离开树了，只是在那儿观察路过的行人，找寻我感兴趣的目标。
　　纱青和森寒像往常一样经过我这，但在他们不远的后面，我看见了那天使。
　　天使盯着纱青的背影，愁着眉头。
　　我很是惊讶。就我开始有意识起，从来没有一个临死的人经过我这。难道他们……
　　我冲了出来，挡到了天使前面，“你这是要取谁的魂魄？”
　　天使低着头，取出了一本书，轻轻地抚摸着封面，然后她抱着书，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消失了，只留下那本书躺在了我手上。
　　我向纱青他们飞了过去，仔细观察着他们的脸色，森寒的脸是有点苍白，纱青周围有团微弱的黑气。
　　书上说，坠落的天使会堕落，内心很脆弱，容易受伤害，会逐渐蜕化成恶魔，不断地悄悄地伤害离她最近的人。
　　“你最近脸色很差。”纱青说。
　　“是吗？你能观察到真是太好了。”森寒笑笑说。
　　纱青停住了脚，轻扯着那条辫子，抬头说：“这不是玩笑，到医院看看吧。”
　　“我暂时不想见爸爸。”
　　“他出差了，你不知道么？”
　　“他又没告诉我。”
　　森寒查不出什么病，但就是感觉日益疲困，没什么力气。医生说他气很虚弱，心跳有些慢了。
　　“这么年轻就心脏无力？”纱青说。
　　“那你想办法让我心跳加速啊。”森寒笑笑说。
　　“我可以用电击吗？”
　　“你会放电？得了吧？”
　　“你看起来像老人一样迟缓。”
　　“大概吧。因为我看到了夕阳彩霞，看到了天使的轮廓。”
　　“这里只有星空，还有这片草地。”
　　忽然，森寒闭上疲惫的眼睛，像稻草人倒在了田野里。稻草人看护着这片心田很久了，直至倒下的前一秒。
　　“这不是当年你发现我时我躺的地方吗？”纱青扶着他，他像死了一样，呼吸极其微弱，几乎感觉不到。
　　晶莹的泪珠滴在森寒的脸上，滴到了他的左眼。纱青的右眼也好像有了神，她抱着他抽泣着。
　　我看见，纱青周围的那团黑气更加浓重了。森寒的心跳声像静夜里的水滴声，断断续续。我知道，那水就要干涸了，因为它流到了另一个人的眼睛。
　　我不希望森寒死，但更不希望会多出一个怪物。我只是一只精灵，生命修短随化，我不该插手人类生死大事，生死簿写的就是无法改变的，只是我好事，偶尔目睹到起怜悯之心罢了。
　　那天使出现了，在她周围缠绕的是像阳光一样明亮的金光。
　　她是来收森寒的灵魂，引导他去天堂的，我想。
　　“只有你翅膀的血可以救活他。”天使说了令我大吃一惊的话。
　　天哪，她是天使，应该比我更清楚说这些话的后果！她应该比我更理智！
　　纱青转身望着她，并不惊讶，像是在面对一个老熟人。
　　纱青的很多异于常人的反应已经让我意外了好几次，这次就不意外了。
　　渐渐地，在我眼前出现了另一位天使。哦，不，她没有光环，身体周围缠绕的不是金光，而是微弱的黑气。
　　她是罗纱青，但不是人类，她是坠落天使罗桑娜。
　　天使说：“如果你那样做的话，你在他身上吸取的精气会回到他身上。而你，会完全变形，或成恶魔，或成怪物，或魂飞魄散……”
　　纱青低着头，“从我在天堂坠落下来时，我早该变成那样了。只是他们给我的亲情，友情，人类的情感延长了我蜕变的时间。森寒……一直保护着我……我想我的内心不能再脆弱了，不能总是被保护，是时候该强大起来保护别人了。”
　　“你要想清楚，你会失去理性，会发疯，会失去一切，你将不再是你。”
　　“那你就让我消失吧。我愿意回归天地，变回那些游离的灵子。”
　　当鲜红的血染红了那雪白的翅膀，当血与刀一同落在地上，当那泛着红光的血液滴在森寒身上，我看见那裹着金光的天使晶莹的泪珠像结了冰一样，摔碎在那绿茵茵的草地上……
　　我知道，这世界又有一个天使坠落了，又有一个即将变形的堕落天使变成了普通人。脆弱的心被呵护着强大起来。
　　这是个凉爽的夏日，午后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筛下来，撒在纱青漂亮的白色裙子上。我看着她坐在我脚边，哦不，是树的脚边，等待着一个人，或许不止一个。她看起来很好。
　　“是时候该杀青了。”天使……不，她没有翅膀，没有光环，看起来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她坐在树梢上，微笑地凝视着纱青。
　　“嗯，是时候该全心全意扮演好罗纱青这个角色了。”纱青抬着头，望着一脸不解的她。
　　“这是很美好的一幕。”我说。
　　“我看不出哪里美好。”树说。
　　“因为你不是人。”
　　树不再说话。
　　树，我们只是一张等待记录故事的白纸，我们见到的太少太少，而世界上堕落的天使有很多很多……
　　我是只会魔法的精灵，但我不是魔。我想做丘比特，但我只会袖手旁观听故事……我真的不是树，我的思想和树的真的不一样……
　　森寒来了，他笑着，他看起来很好。
　　不知怎么了，纱青头上的那条辫子松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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