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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十年前,我十八岁,郑希十九岁。
大一,自己一个人去听了一次学校露天的慈善音乐会,没想那么多,吃晚饭回寝室的路上随手接了一张宣传单而已。
现场的气氛很热烈,我却欣赏不来重金属摇滚,于是在喧闹的人群之中,我伏在膝盖上睡了一觉。
醒来的时候,脖子酸痛,我使劲揉了揉,发现人已经走完了。我摇摇头让自己更清醒一点,也准备离开,这一觉原来睡了那么
久。
“最后一首,《夜空中最亮的星》。”
那是个低沉的男声报幕,我惊愕地转过头,闪亮的舞台霎时全黑,留了一盏聚光灯在舞台中间。电吉他少有的安安静静的前奏响起,我再也迈不开步子。
我默默走到舞台的正下方,席地坐下。
主唱化了浓浓的烟熏妆,染的火红头发,整张脸棱角分明。如果我没有看错,他朝我笑了一笑,因为我是全场最后一个观众。
那是和郑希的第一次见面,我凝望舞台上炫目的他挪不开眼。
“夜空中最亮的星,能否听清
那仰望的人,心底的孤独和叹息”
主唱开口,是刚刚报幕的男声,有点低沉,有点沙哑,是自然而然带着的伤感。
我努力想听清歌词,想知道歌词背后的涵义。
主唱也盘腿坐在了舞台上,他闭眼,像是享受在舞台的每一刻。
“我祈祷拥有一颗透明的心灵
和会流泪的眼睛
给我再去相信的勇气
oh越过谎言去拥抱你”
听清楚的那一个刹那,我愣住了,听着曲子缓缓进行,突然想流泪。我抬头看天空,漆黑一片,隐约只看到几颗微弱的星星。
应时应景,凉风吹过来,我觉得有些冷。
主唱轻轻唱着,嘴角挂着微笑。
他猛地睁开眼,打了个手势,鼓手开始强烈地打着节拍,然后一跃而起,一只脚抬起,踏在鼓风机上,左手抓紧话筒,右手指向天空。
我心跳漏了一拍,也站了起来。
“我宁愿所有痛苦都留在心里
也不愿忘记你的眼睛
给我再去相信的勇气
oh越过谎言去拥抱你”
他对着话筒开始嘶吼,声音颤抖又充满力量。火红色的头发闪着耀眼的光,表情肯定而坚强,指向天空的手一直不放下。
他哭了,声音带着哽咽。然后我也哭了。
突如其来的泪水往下流到嘴边让我尝到了苦涩的味道,尽管我完全不知道这首歌的涵义。于是我懂了,有时候不明白,反而是一种得来不易的珍贵。
我开始放声大哭,双手捂住整张脸,哭得很难看。
现在的我,一定不会再为郑希的一首歌哭得这样惨,可是当时,我们都还有青春,我们一切的一切都还在路上。
我失魂落魄地去了后台。
红头发主唱看到了我,向我走来,二话不说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你好兄弟,我叫郑希。”
“你好郑希,我叫岳冬。”
他随手把一罐可乐递给我,老朋友般。
他的眼睛红红的:“谢谢兄弟。”
我语塞,说不出话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来后台见他。我存下了他的电话号码,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回去的路上抬头看天空,漆黑一片,连微弱的星光都已经被那层薄云遮盖了。
这是我们的第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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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希的乐队叫“夜星”,因为大家都喜欢逃跑计划。那首歌,他们一般不会轻易唱,我后来才知道。
吉他手胖子挺开朗,贝斯手木头戴着眼镜,一副文弱书生像,架子鼓阿小,果然是个个子小小的男孩儿,他还未成年。
郑希经常邀请我去看他们的排练。我有时觉得无聊了也会打瞌睡。
他们排练到很晚,我会给他们带宵夜,带奶茶,郑希喜欢什么都不加的原味奶茶。
郑希唱歌的时候,喜欢闭眼微笑,我总结出来的。听他说,他们那群人,一起玩了好多年音乐。我暗想,其实我也玩了一年的吉他,永远的半吊子。
胖子认真地跟我讲,他那天也看到我哭了,我是懂他们的,我也是他们最后的观众,所以,以后无论什么时候,都要我最后散场,我点头答应,他很感谢我。
木头他不是很喜欢讲话,沉熟而内敛,阿小也很羞涩腼腆,挺依赖木头的,他们两个只有在排练的时候才会真正活跃起来。
郑希的红头发是自己偷偷去染的,他说很好看,我点头附和:“是啊,闪瞎了哥的眼。”他给我一拳:“我说真的。”
“说真的,那不好看。”
他又给了我一拳。
这是我们的第二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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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出门聚了一回餐。最后一人手里拿了两瓶雪花穿越这个城市最繁华的地方,雪花的瓶盖都是阿小用牙咬开的,也许是吃多了,他头一次展现这么豪爽的一面。
我们把瓶子里的猛灌下去,一会儿我就有些晕乎乎的,路人都在看我们,于是我瞪回去,有什么好看的!
夜深了,我们五个躺在公园的大草坪上大口呼吸。
“冬子,我们很高兴认识你!”胖子大喊。
“我也是!”我回过去。
我侧过头,郑希在看我,我觉得有两个他的脸重叠在一起。
“岳冬,那天,我们的原创被退回来刚好满一百次。”他轻轻在我耳边对我讲。
“哈哈,你们真没用!”我大笑。
他也开始笑,大家也都笑。
郑希大喊:“岳冬,那天晚上你哭得真的真的好丑!”
我翻身过去跟他扭打在一起:“卧槽!你的红毛更丑!!”
“你们看。”我们闹了一阵,木头淡淡开口。
我们恢复平躺的姿势,我把头靠近郑希。
“是星星。”我看到了,只有一颗,浅蓝的,不停闪烁。
我大概,在那天晚上听到的正是前方的光亮。
我坐了起来:“你们以后入了社会有什么打算?”其实这个问题我也没有自己的答案。
“继续玩音乐。”郑希回答。
“别逗了,玩音乐不能养活你自己。”
然后是长久的沉默。
我不该问。瞬间我觉得我的酒醒了。
木头说,他会去接手家里的饭馆,阿小出国,胖子考公务员,不成功的话找个文职,安心当上班族。
郑希起身又去买了两瓶啤酒,这次瓶盖是他自己咬开的,猛喝了一口之后俯视我们:“如果,如果我以后成功了,我们专心搞音乐,行吗兄弟们?”
“加油。”这次,我仰望,看着的是他。
这是我们的第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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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认识的时候,郑希大二,木头和胖子也是,我和阿小是大一。
在大学里,我没什么其他的朋友,只是结识了他们,和他们成了狐朋狗友,陪他们去参加各种比赛,表演。我把我的奖学金拿出来支付他们排练房的租金,给他们我能给的所有。
这辈子第一次逃课,第一次通宵,第一次在爸妈面前撒谎,这么多第一次的黑历史,都和他们有关。逃课是为了去看他们的比赛,第一次通宵是陪他们排练,整夜没回寝室,第一次在爸妈面前撒谎,说我在学校是在专心念书。
我感觉,他们的音乐越来越成熟,只是还缺少一个为他们准备的机会。
郑希的头发一直红到了大学毕业。
在他染了第15次的时候,他把我约出去吃饭。
是个小饭馆,卫生条件都挺差的,他说,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其实是因为价格很便宜,我了解。
我正在埋头喝汤的时候,他叫我:“岳冬,我觉得我撑不下去了。”
我疑惑:“为什么?”然后顺手撤了一张纸把嘴巴擦擦。
“不知道,感觉是这样。”他叹了口气:“我爸病了,家里需要我扛起来。”
记忆里的郑希从来不会叹气。
“我明天去把头发染回来,该踏实了。”
我找不到话来劝他,只是听着他那么淡然地说着,觉得心里特难受,想着想着就哭了。
“小冬,这是你第二次在我面前哭。”
“我整个大学,只哭过两回,第一次正好也被你瞧见了。”我接过他递来的纸胡乱地擦。
我瞪着他:“我养了好几年的孩子突然被发现是别人的,我什么都没了。”
他“噗嗤”一声笑了:“原来你是想我们出名了之后报答你啊。”
“差不多。”我擤了擤鼻涕。
我们这顿饭吃得很便宜,我趁上厕所的功夫把帐结了。
临走的时候,我把郑希抱在怀里很久很久:“你不要放弃。”然后拍拍他的背。
他的背脊一下就僵了。他在颤抖,然后把脸埋在我的肩头:“小冬,我以后一定要有出息,让你站在最美的地方听我唱《夜星》。”
我也叹了叹气。
这是我们的第三年又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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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毕业了之后,我失去了郑希的联系。
胖子说,郑希去了外地,也没有再联系他们了。胖子很难过,他一直把郑希的承诺放在心底的最深处。
木头和阿小的人生,一切都在有计划地进行中,他们对这样的生活,会喜欢吗。
我很快就毕业了。毕业的时候我又回去了学校那个露天的舞台,只有几个小孩在上面蹦跳。我坐在舞台下面,小孩想和我并排坐,被家长制止了,说是地上脏。
是挺脏的,当时的舞台也挺脏,我们都不嫌弃。
那几年,一晃而过,我怀疑那不是真的。
我碰见了木头,他蹲在角落,头埋得很深。他发现了我,笑得很勉强:“今天阿小拍毕业照,我也回来看看学校。”
“郑希——”
“早就失去他的联系了,他好像没回来过这里。”木头看向舞台,“舍不得。”
木头难得抒一次情。
告别他了之后,我想,我应该把他们都忘了,喜怒哀乐,辛酸苦辣,我们经历过的都应该忘了。
生活在继续,我不想承认,我有些残忍。
给我再去相信的勇气
越过谎言去拥抱你
每当我找不到存在的意义
每当我迷失在黑夜里
我正在迷失,指引我的星,我找不到,你在哪。
这是没有郑希的第一年,我们的第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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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有个姑娘跟我表白,她从大一开始喜欢我的,我和她说,我很感动,然后我们在一起了。
我学会了虚伪,其实我压根没有感动,这辈子唯一的一次感动是那晚郑希给我的,可是我不能辜负姑娘。
我不顾家人的反对去经商,卖些玩具,开始的时候,一直亏。
亏到很穷,穷到口袋里买泡面的钱都不够,尽管如此,还是不能问家里要。
我买了两个包子,姑娘和我在长凳上坐下迎着寒风分着吃包子:“老公,我愿意一直陪你挺过去。”
我把包子扔了,也把她手里的包子打掉:“傻,我不会让你一直吃包子。”
我向姑娘求婚的时候,太不浪漫了,公园里寒风一直吹,她紧紧抱着我,说很暖。
我睡不着的时候,会摸摸她的照片,原来,我爱她好深好深。
我没有再亏了,我的低谷好像就这么过去。
姑娘怀上了我的孩子,我们两家都很高兴,她进手术室的时候,我一直握着她的手让她别怕。她笑着说:“老公,不要进来看,很恐怖的。”
她执意留我在产房外着急。
医生出来的时候,我没有听到孩子的啼哭。
姑娘带着我们的孩子,都去了。医生说,姑娘一早就知道,她挺不过来,临走的时候说,她对不起我,不能陪我走完人生的下半程了。
我又去了公园的草坪上,旁边是我们坐过的长凳,时间一久,早就破烂不堪。
我拼命地抽烟,一直抽,一根接一根。
我一直咳,咳得很无助,郑希你在哪里。
这是我们的第九年。
我发现我的生活这么简单,近十年可以浓缩到这样的短。
我不承认我这些年一直不停地思念胖子,木头,阿小,还有,他。
我抬头,星星,请你不要这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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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年,我再没有结婚,我老了不少,爸妈也是。
我的生意做得越来越大,钱也越来越多,有的时候忙得不知道我究竟在忙些什么。
这一年,胖子给我打电话,说郑希他想和我们大家吃个饭。
郑希回来了,西装革履。
再围坐在一起,我们尴尬得没有话讲。
阿小从国外回来了,我们凑齐了。
我们不吃饭就开始喝酒,一瓶接着一瓶。
“卧槽胖子,你还会弹吉他么?”我大吼一声。
“应该要问郑希还会不会唱歌!”他怒吼。
郑希笑了。
大家都笑了。
大家还没吃饭就在酒桌子上喝高了。
郑希抬了一个板凳坐在我旁边:“这几年,我去工地帮过忙,洗过碗,发传单,送快递,只要你想不到,没有我没做过的。”
我只是笑了:“你的头发什么时候染回红色,很好看。”
我敛住了笑容:“我们聚餐那回,我猜你忘了是哪一次了,我问了你们,你们以后进了社会要做什么,我也不知道我的答案,当你说,你要继续玩音乐时,我想,我已经是这么没用这么平庸的一个人了,我的梦想,大概就是帮你完整你的梦想了。”
“小东,谢谢。”
“这是你走的第十年,我还记得你说过的话。”
“我也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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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有钱了,我们有花不完的钱,我和郑希都有我们的公司,他又把头发染红了,我把头发染成了蓝色。
“夜星”买了一辆敞篷车,在世界各地开巡回演唱会,唱他们最得意的原创。
郑希说,小东,陪我过一辈子,疯一辈子。
我们一起看着照片想念姑娘,想念我的孩子。
郑希说,如果没有我最后的那句话,他不会再坚持。
我已经把《夜星》歌词背得很熟很熟了。
我们的敞篷车从北京开往上海的路上停下扎帐篷。夜里郑希把我摇醒了:“跟我出去”。
“你看。”
我举目,那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满天繁星,真正的浩瀚的星空。我愣了。
他拿出了胖子的那把老吉他。
夜空中最亮的星能否听清
那仰望的人心底的孤独和叹息
夜空中最亮的星能否记起
曾与我同行消失在风里的身影
我祈祷拥有一颗透明的心灵
和会流泪的眼睛
给我再去相信的勇气
越过谎言去拥抱你
每当我找不到存在的意义
每当我迷失在黑夜里
夜空中最亮的星
请指引我走出去
夜空中最亮的星是否知道
那曾与我同心的身影如今在哪里
夜空中最亮的星是否在意
是太阳先升起还是意外先来临
我宁愿所有痛苦都留在心里
也不愿忘记你的眼睛
给我再去相信的勇气
越过谎言去拥抱你
每当我找不到存在的意义
每当我迷失在黑夜里
夜空中最亮的星请照亮我前行
他的声音还是那么沙哑,多了点风霜的味道。
我盯着星空出神,眼泪流了出来。这是最美的地方,我还听到了那首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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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辈子的第三次眼泪。纪念我们的第十年,郑希,你说人生能有几个十年?郑希,你他妈就是个混蛋!!!!”
“小东你别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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