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泥

　　春天泥土带有的芳香，她说她喜欢。
　　在她身体还好的时候，我总会推着她在清晨的公园散步，回忆我们的年少时光。
　　那时，她明艳动人，像一块磁铁吸引着周围的人，而我就这么被莫名其妙的吸引了。
　　多少年了？快半个世纪了吧…………我一直陪在她身边，不曾动摇的守护她。也许同为女性的我没有这个资格，但当她用坚定的语气对我说：“你有。”时，什么顾忌都没有了。
　　两情相悦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从初识起，内心就萌动着一份特殊的情感，不自觉的靠近她，讨好她，等成为她的好朋友后，我就开始光明正大的排挤那些追求她的男人。
　　我的独占欲很强，她也曾苦恼的对别人说我很霸道，事后传到我耳里，这才明白自己的心早已沦陷。
　　害怕吗？不，我连挣扎一下都没有就接受了这个事实。也许我潜意识里就怀着这个目的接近她的，我恶劣，我自私，你骂我什么都好，我依然我行我素的控制着她的在我视线内的行动。享受她对我的依赖，甚至畏惧，她是重视我的，将我当成最好的朋友，怕我生气，怕我不理她。
　　她是这么可爱，连在我故意欺负她时，她委屈的表情都那么可爱。可不知什么时候，她变的倔强起来，经常将我的话当成耳旁风。直到有一次，我不允许她去赴一个约，我们之间长久的不平等终于点燃了战火。
　　她涨红了脸要我以后别管她。我冷笑着说如你所愿，然后转头就走。
　　其实那时我好后悔，如果我说点好听的，她一定会娇笑着扑进我怀里要我陪她一起去。
　　后悔归后悔，我绝不会道歉。
　　人再怎么变都是有限的，她如我所料的在天还没黑之前来到我家哭着向我道歉。
　　我叹息着抚摸她柔嫩的脸颊，虚伪的说：“你没必要道歉的，每个人都想有自己的空间，我本来就不该干涉你。”
　　她哭的更凶了，一个劲的摇头。
　　那一刻，我吻了她，她没有拒绝，乖巧的任我掠夺她的初吻。
　　暧昧形成，我就不会放她走了，谁叫她没有推开我！
　　开始的路是甜蜜的，她为我换了工作，我为她学了厨艺。两个女人共租一间房，也没有惹来什么闲言闲语，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双方父母开始催促女儿们的人生大事。
　　那年，我二十六岁，嫁给了一个大我四岁的医生。仅一年的婚姻生活让我和她都饱受了心灵的折磨。
　　最终她为了我自杀，我也鼓足勇气跳出了这场荒唐的闹剧。那年，她二十五岁，已是个怀有身孕的少妇。这孩子没有出生，随着落在手腕上的刀片一起流出了体外。
　　在医院看到她时，她苍白的如同一朵快要凋零的花朵，却还紧握着我的手说：“离婚，我们一起离婚。”
　　那是我这辈子最果断的决定，也许面对我们的未来有太多的险阻，但当我凝视她的眼时，我知道，能和我走一辈子的只能是她。
　　纠缠不清的过了半个世纪，染黑的头发又冒出白色的发根，脸上的肌肤再怎么保养也恢复不到年轻时的光彩，我们都老了。
　　数不清的波折后，迎来我们的也将是和常人一样的生老病死。十多年前的一场车祸让她失去了一条腿，而今，重病正折磨着这条脆弱的生命。
　　近来，我们总爱讨论死后葬在什么地方。到了这把年纪，死对我们来说是在自然不过的事。她说她喜欢那种土坟，以后就要住在一个山明水秀的地方，到了春天还可以闻到泥土的芳香。我笑着说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我们都平静的等待这一刻的降临，她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已经不能再陪我出门，每天早晨我都会为她把窗打开，因为春天到了。
　　这天早上，我如同往常一样晨炼后带了早点回来。她躺在床上，面容平和，我叫她，她没醒，于是我想摇摇她，触手她的身体，依然温暖，但这身体的主人已没了气息。
　　我以为我会痛哭失声，我以为我会承受不了失去她的打击，可我没有，什么预想的情况都没发生。我平静的接受了她已离开我的事实，就像半个世纪前我爱上她一样。心里是失望，最终她还是先我离开…………
　　轻轻吻上她的唇，眼前的情景开始变的模糊，我已看不清她的脸，但我仍说出了此刻最想告诉她的话：“谢谢你，陪我走了这么久。”
　　单单是一句话，包含了太多的感激。
　　在数不清的夜晚，被病痛折磨的她痛苦的在床上翻滚，有好几次，我都忍不住想亲手了结她，但她总是对我说她一定能活的比我久。
　　我知道她是想多陪我走一段，舍不得让我尝试失去她的痛苦。
　　而如今，她真的去了，我却没有太多的悲伤，仿佛她只是暂时离开，很快又会回来。
　　捧着骨灰盒，我问：“这个地方满意吗？处处都有泥土的芳香。”

　　一对情侣来到郊外一处风景秀美的村庄，抱着野餐的目的向山间行进。当两人看见一座土坟时，女的说：“真煞风景，怎么有座坟在这儿？”
　　男的说：“到别的地方不就行了？”
　　这时，一个老人从另一条路上来，在这坟前停下，将刚由枝上折下的梅花置于坟前。
　　女的问：“老人家，这坟怎么没牵到公坟去啊？”
　　老人抬起头，岁月的烙印刻在她脸上，但仍能看出年轻时必定是个貌美之人。她祥和的笑，说道：“那种水泥砌的小房子她一定不会喜欢，这儿的空气多好啊。”
　　男人说：“可这不成了孤坟了吗？”
　　“谁说是孤坟？她只是在等而已。”老人如枯枝般的手按在墓碑上，眼中含着浓浓的情意。
　　这对情侣互看了一眼，心想坟中人必定是她的老伴吧。女人羡慕的说：“要是你以后也能对我这么好，我死也甘愿了。”
　　男的拍拍她的头：“不许胡说。”
　　两年后，这对情侣已成为夫妻，当他们再次来到这个地方时，看到一座新坟紧紧挨着另一座老坟。
　　男人感叹道：“那个人终于等到了…………”

　　亲爱的，也许你不知道，我一直很喜欢你身上的味道，如春泥的芳香，在这里，我们一年四季都能闻到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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