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清梦

　　那几个阿哥来得少，玩心最大的十阿哥也不常来了，不过听说他在家找人又做了一副牌，换个地方照样玩得不亦乐乎。唉，缺心眼的人就是容易快乐。

　　可他们不来，我又变得无聊了，只好开始想法子做新的游戏。我本来是找九阿哥给我做跳棋的，可他竟拿水晶玛瑙来做珠子，用白玉来作棋盘！有钱也不能如此挥霍吧！

　　我骂他奢侈浪费，不知道劳动人民干活的辛苦，他就跟我急，说是他的钱，他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又说明明是给我做东西，我还挑三拣四，最后用我曾经的话来堵我，我上回不是说绝对不嫌多，也绝对不嫌贵重嘛。

　　我实在无法改变他的世界观，只好又找十四阿哥，让他用木头另做了一套，这样我才舍得下手。后来，我又让十四阿哥做了那个抽木头的道具，还有各种诸如飞行棋、大富翁之类的，弄得这偏殿倒像是个桌游店了。

　　这些都是新鲜玩意儿，十阿哥见了，叫人挨个仿造了一套，就连那个冰山王爷，看见桌子上琳琅满目的东西，也禁不住多看了好几眼。

　　不久以后，我忽然想做木刻，就找来了一些木料。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瞧我摩拳擦掌的样子，也加入了这项活动，闲着没事就来陪我刻东西。

　　有一天九阿哥来了，我们三个正在一堆木屑里奋战，他皱着眉头问：“你们怎么又当起木匠了？”

　　“这几天正好闲着，左右无事，就随便刻些什么。”十三阿哥削着一根尖尖细细的东西，长得像木棍，也不知究竟是什么。他从一开始就在做这玩意儿，都过了好几天，似乎也没削出个满意的木棍来。

　　“九哥，你要一起吗？挺有意思的。”十四阿哥刻了不少小动物，摆了小半桌。

　　九阿哥没理他，拿起我手里的东西端详，又开始笑我：“你这是在刻什么？大蒜？”

　　“你才大蒜呢，这是水仙！” 我站起来一把夺过，没好气地瞪他。我郁闷好几天了，十三阿哥就不说了，不知道他在搞什么，但十四阿哥跟我差不多大，怎么他就刻得比我好看那么多？难道皇子还有一门功课是木刻吗？

　　“水仙？你见过这样的水仙？”九阿哥惊奇地问，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都侧头来看。

　　的确，那个东西最多像头大蒜，我本来想做个陀螺，做着做着就成了这幅德行，看来我真是没天赋——不，天赋异禀啊。

　　但输人不输阵，九阿哥一向是被压迫的一方，我可不能让他此时压过了我去：“九爷，你不知道有句诗吗？”

　　“什么诗？”他果然问我。

　　我摇头晃脑做吟诗状：“水仙不开像头蒜。”

　　他们三人都愣了，门口却传来压抑了笑意的咳嗽声。

　　我回头，四阿哥正站在门边，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赶忙站起来，九阿哥也转身面向门口，看几人面上的神色，都是忍着笑。

　　四阿哥压着笑，尽量板着脸训斥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你们两个才消停几天，怎么又到这里胡闹。”转头跟九阿哥说，“八弟正在外面等你。”

　　“有劳四哥。”九阿哥对四阿哥点点头，转头笑我，“那你就盼着你的蒜开花吧。”然后不再等我有时间回敬他，快步离开了。

　　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也跟着四阿哥走了，临走时十三阿哥还是冲我做了个鬼脸，不过这回十四阿哥看了看十三阿哥，竟也回头冲我做了个更加好笑的鬼脸。我没忍住笑了出来，四阿哥瞪了这个又瞪那个，最后仍然是无奈。他这样比十四阿哥的鬼脸可有趣多了，我笑得更加开心，他赶紧拉着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走了。

　　一边笑着，我一边却在纳闷，怎么八阿哥都到了门外，却不进来？这么一想，我才忽然意识到，忘了从哪一天起，我就没再见到过八阿哥，也不知他在忙些什么阴谋诡计。

　　不过……这样也好。免得他再用那样温润的眼睛看着我，对我笑。一次两次还不要紧，时间久了，我怕我终究也会失去了抵抗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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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匠活不能长做，劳心劳力不说，根本全无成果。可是，我难道要跟月珊学绣花吗？

　　想啊想，我忽然想起来个好去处，书房！俗话说得好，书是人类进步的阶梯嘛，我吃喝玩乐了很久，也该去进步一下了。

　　十三阿哥再来的时候我问他：“你知道哪儿有书，我可以去看吗？”

　　他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小若，你认得字？”

　　我想起来，清朝女子大多不识字，像我这种小门小户的出身，识字的更加稀少。

　　“认得一些汉字，满文就不行了。”我说。

　　“你怎么想起来看书了？你想看什么书，我给你拿来就是了。”十三阿哥显然还是一脸惊奇。

　　“我也不知道究竟想看什么，所以才要自己找嘛。”这是实话。我晃晃他的衣袖，“好十三，你就告诉我哪里能让一个小宫女去看书吧。”

　　十三阿哥好笑地看着我的动作：“知道了，小若，你去养心殿吧。虽然是造办处，但四哥在那儿放了些书，平时没什么人，也就四哥偶尔会去，比较方便一些。”

　　养心殿？——我想起了那个雪天，那时的寒冷与温暖，仿佛已经过去了很久。

　　“四阿哥在啊……”我踌躇起来，四阿哥不会在我背后偷偷捅刀子吧？

　　“你还是怕四哥吗？他其实人很好，就是态度冷淡了些，不会责罚你的。”十三阿哥笑着安慰我，“况且四哥也不常去，不一定能遇见的。”

　　“我哪有怕他。”我不服气地说，“去养心殿就去养心殿嘛，再说我也不会常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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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天我就去了养心殿，人倒不多，更没有人注意我。我记得雍正似乎很喜欢养心殿，总体而言，它是个清心读书的好地方。

　　我推开门，阳光携着风透射进来，吹起一阵纸墨香气，我忍不住闭上眼，深深呼吸了一下。

　　“你来这里做什么？”屋子里猛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不是吧？我第一次来，就碰上了“偶尔”会来的四阿哥？这运气也太差了吧？

　　我愁眉苦脸地转头，四阿哥正斜倚在小榻上，带着疑惑看我。他的表情没有平时那般清冷，许是书香满室，令他的情绪也比平日更加温和。

　　“你在想什么？为何不回话？”他见我不答，又追问道。

　　“那个，十三阿哥说，我可以来这里看书……可以吧？”我小心翼翼地说，顺便把十三阿哥也搬了出来，他看在十三阿哥的面子上，应该不会太为难我吧？

　　“你会识字？”四阿哥皱眉。我认识字，竟是这么奇怪的一件事吗？

　　“只认得一些汉字。”我老实地回答。

　　“嗯。”他简短地应了一声，就低头接着看他手里的书。诶？这就完了？那我呢？

　　“呃，四阿哥，我能不能……？”我小声开口，用手指了指那一排排的书架。

　　“去吧。”真是个惜字如金的家伙。不过，他不为难我就好。我呼了口气，去书架那里翻看起来。

　　这里的书大多都很枯燥，找了半天，我开始倚着墙壁看古诗。四阿哥在很多古诗旁边写了批注，我看了几条，竟觉得它们比古诗本身有趣多了。看着看着，我干脆抛弃了古诗本身，专心看起他写的批注来了。

　　据说四阿哥当了皇帝以后，他的一些朱批也十分生动有趣，现在看来，或许是真的。说不定我一直错怪了四阿哥，大概因为他是兄长，还有康熙责备过他喜怒无常，他才在人前挂上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模样吧。

　　看完古诗我又随手拿起了一本书，是宋史，书页边白处仍然写了不少批注，甚至有些本来正经的事情，他却非要用不正经的语气评论。

　　想想他人前一本正经，人后暗自腹诽的双重形象，我又忍不住开始笑。

　　“你在笑什么，这么有趣？”四阿哥忽然问我。

　　“哈哈，当然是笑你人前装正经，人后……”我猛地捂住了嘴，天啊，我脑子坏掉了吗？我都说了什么？他怎么能突然发问，害我根本没反应过来啊！

　　果然四阿哥的脸色黑了下来，阴沉地看着我。我看着他的神色忽然有些后怕，他可是雍正啊，那个杀了他的兄弟，兴了文字狱，设立了粘杆处、血滴子的雍正啊！

　　半晌，他却没说什么，仍低了头，去看他的书。

　　诶？他就这样放过了我？我在心里大呼奇怪，却没敢再笑。

　　走的时候，我拿着一本没看完的古诗集问他：“四阿哥，我能带走这本书吗？”

　　四阿哥眼也没抬，点了点头就不再理会我，唉，估计还在为我笑他的事情生气呢。我不敢再说什么，福了下身子，就赶紧告辞离开了。

　　虽然我现在跟那几个阿哥都没规没矩的，但对四阿哥，我还是没这个胆，尤其在没有旁人的时候。他好歹是未来的皇帝，之前又整天怀疑我动别的心思，在这种小心眼的人旁边，我还是稍稍老实一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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