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倾蔷色

　　双手触到的井壁异常圆滑，蔷薇做好了准备，离若为她备了引魂灯，可以指引她在万千乱魂中找到生父母的魂魄。

　　心里既是忐忑不安又是些许喜悦的，忧的是这些年不知父母的魂魄被残食得还剩下多少意识，她不敢想象。喜的是终究可以在有生之年见到他们一面，也算了了心愿。

　　加了符纸的火折子散发出微弱的光芒，月光照不进这里，不知何时起开始的黑暗被一种明亮的琉璃色取代。她在这如幻的浮光掠影里，看到了自己和倾城，在江南月里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往昔曾经。

　　一阵无来由的感动，她嘤咛一声，嘴里咬着的火折子便掉了下去，脚底触到坚硬的地面，她方知已到达井底。不知这井有多深，甚至连它是否是一口真正意义上的井都不曾搞清楚，便是在这活灵活现的似水流年里，她已然抵达。

　　她念动口诀，引魂灯的灯芯抖了抖，随后发出微微的蓝光，如幽冥鬼火，一条狐尾的形状忽明忽暗。

　　井底远比她想像得要宽阔，也没有棘手的东西窜出来。只是空气里阴暗潮湿，带了经年的腐败气息。脚下踩的是积累成堆的白骨，她是没有想到，正气盎然的蜀山还有这等地狱。没有过多分心，她顺着引魂灯的方向仔细走着。

　　耳边传来鬼哭狼嚎，有婴儿的啼哭，有女人的低泣，灰暗的影子不时飞过眼前。她知道，那些都不是人，都是罪极之人死后的魂魄被镇压到这里，死后不得安生，都要一一偿还生前的债。

　　可是她的父母，究竟是犯了何其不可饶恕的罪过，被放逐到这里呢。

　　有半开的棺材里露出半截枯肢，只剩下枯发的头骨，令人头皮发麻。蔷薇忍下恶心，引魂灯在一只类似于佛龛的前面忽地灭了，蔷薇又掏出一只火折子，见到了所谓的‘父母’。

　　刹那惊魂。

　　她忘记了自己是如何逃出那样让人发疯的魔魇的，直到刺目的阳光刺痛了她的双眼，她看到守井人以一种诡异的姿势躺在地上：双眼翻白，七窍流血。数名白衣弟子持剑纷纷而来，指着她骂她是妖女。她方唤出了青剑，在清亮的剑刃上看到了自己凌乱的长发披散下来，却是掩不住那眉间独属于少女的神采。

　　首先开口说话的是莫长老，那个昨天还极力赞同她与少主结伴而行的老者，正义凛然“妖女，你胆敢乔装混进我蜀山。盗我引魂灯杀我守井人，还妄想将井底的邪恶魂魄释放扰乱天下，你安得是何居心？”

　　离若在人群里冲她摇头，她拿剑指着引魂灯，怔忪间还未从井底的光景里回神，见他们布了阵便作势要挑了灯芯。众人不敢轻举妄动，那引魂灯是镇山宝物之一，才摆好的剑阵被她左移右动，眨眼间便被破掉。

　　“你会破阵？”莫长老面露惊色，此时的蔷薇已然退到了崖边，她施真气将引魂灯往天空用力抛去，自己转身跃下悬崖。而身后白衣弟子中也飘出一条白色的影子，随她而下。

　　“少主！...”

　　流云滚滚的层云下是翻卷着的残叶，一柄长剑上坐着潇洒伸手拂云，晃荡着双腿的两个人。

　　“你还真敢跳。”蔷薇揶揄，一脸的鄙色。

　　离若望着少女清纯的侧脸，倒是胸有成竹“你在下面。”

　　白了他一眼，蔷薇不再说话，离若叹气，幽幽道“蜀山应该是混进了不干净的东西，等时间一久，长老院一定会给你个交代，还你清白的。”

　　蔷薇轻轻摇了摇头，她不需要。

　　4 救人
　　终于褪去了那缠绕心头多年的雨水，所以蔷薇由内而外感到清爽。这里的空气刚好，不愠不冷。离若说按照他们这半玩儿半走的路程，到了长安就是冬日了，那时候可以赏雪看花灯，哈着热气然后吃着大串的糖葫芦。

　　蔷薇捧着茶杯缩在窗边看楼下热闹非凡的人群，她右手无名指上的戒指是一朵娇艳的蔷薇花，红似血珠。

　　她从来不曾摘下去的红线戒指。

　　熙攘的人群突然像沸腾的水炸开了锅，几个斗篷遮住面的人被一名壮汉推到了路边。那大汉袒露的胸脯上还长着令人作呕的黑毛，他凶神恶煞地喝退围观的众人，一手拎起那斗篷之一便按在了墙上，厉声吼道“敢骗你爷爷！”

　　“就这一柄破剑值多少钱老子再看不出来？”他大手一拍，将青铜宝剑磕在了黄土坯墙上，窸窸窣窣落下的尘土像雪一样肆虐。那斗篷被他揭开，露出的是清秀的容颜，只是带了年少青涩的惶恐。

　　蔷薇心里太清楚这种表情了。那是初出江湖，热血沸腾地想闯出一片天，急切地要有自己的权力的人才会拥有的表情啊。

　　“想救他？”离若也看向那边，淡淡问了句。不待她的答复，他便又跟着冷言冷语“我们眼下自身难保，全蜀山都在寻找我们。你若出手，必会招惹事端。”

　　“他们是在寻找你，追杀我。”蔷薇抬了抬下颌，说出的话不容反驳。

　　“美人的话总是那么伤人，尤其是蔷薇你的，更是带刺。”离若勾唇一笑，身上那股子清淡出尘的味道愈发浓烈。

　　他才不想趟浑水管闲事。

　　蔷薇轻哼，抬起右手，那朵妖娆的花儿在日光下绽放得更加夺目了。她随手变幻了几个漂亮的姿势，那下面的壮汉却突地叫嚷了起来。众目睽睽之下他竟然挖了自己的一只眼，随即整个人鲜血淋漓地滚进了巷子里，只传出了杀猪般的嚎叫。其余的斗篷人扶起那被摘了帽子的少年，踉踉跄跄向城外跑去，人群散尽。

　　离若看她的脸色几度变化，最后定格为震惊，他有些激动“你居然练成了‘蔷薇之幻’！”

　　方才那人，就是因为见到了自己以为是真实画面的可怕幻觉，才亲手挖下眼目，疯也似的逃跑。

　　“是啊。”蔷薇一笑就露出两颗与她干练性格不符的两颗小虎牙，她像个大人一样叹气：“江湖上人人觊觎的最高阶蔷薇术法，我学会了。可这并不是我想要的结果。”她又看向那处发生纠纷的地方，此刻又是被熙熙攘攘的人群掩盖了，好似没发生过刚才的一幕。

　　她不想被人冤枉被人追杀，不想救人还要遮遮掩掩在暗处行动的。她要的，是在朗朗乾坤之下，有人高呼‘蔷薇女侠’的名号，然后她闪亮登场，给需要的人帮助。

　　之所以会选择跟离若出来，一是寻找证据，为父母沉冤得雪。二，则是暂时脱离江南月的羽翼庇护，她想看看，自己到底有多强大。可是，到如今却事事不顺意。

　　“你很厉害嘛。”离若下楼前又幽幽地说了这么一句。蔷薇微怔。

　　跟着离若，并不是每天晚上都有客栈睡，有热乎的饭菜吃的。有时候风餐露宿，在树上休息，看着毛月亮饮山涧里的清泉，极其亲近自然。

　　两匹马在不知不觉间与蔷薇已很是亲密，她时常抚摸着它们柔顺锃亮的皮毛，眼神望着如诗的江南，想着如画的男子。

　　“蜀山的人放出了会御剑的十大弟子，而你的——”

　　“倾城。”蔷薇明白他，开口接下他的话锋。

　　“倾城君，只派了一个人跟踪我们。是跟踪，不是保护。”

　　“而且现在他已经没在跟着了。”蔷薇踟蹰的语气有些不确定，她一向心直口快，聪慧得很，说话也有分寸。可这次，她想的和说的却截然不同。

　　她想说，那人回去了，可能会因为倾城的病情加重，可能会因为江南月里又有人反水他应付不过来。可能的可能太多了，她可能会想要回去。但她不说了。

　　“红叶，”离若伸出素净的手，任那飘散的枫叶落进掌心，红白交织，尤是和谐的美。他说“秋天啊，离长安近，距江南远了。可此时你若回去，也未尝不可。就算是到了长安，我们也只能再玩耍几日，蜀山...比江南月，比你我，强太多了。”

　　“你可以回去。”蔷薇收回视线，眉目间涌动着坚定的光辉。离若叹气，看着她笑“我怎么会放心你一个姑娘在这里呢。再者，美人总是需要英雄来保护的。你心中有放不下的执念，我愿为你渡此生之劫。”

　　蔷薇抹了抹无名指的戒指，有些失望地垂眸“你也想要蔷薇之幻？若是你想要的话我可以给你，白送的。因为我看你顺眼，不为别的。”

　　“我要它作甚？”离若眨了眨眼，看也不看那朵花儿。突然他伸手，用力握住她的肩头，一字字铿锵用力：“你要相信，有人肯真心为你付出不图回报。你要相信，世间上有个成语叫一见钟情。”

　　那天雨后的空山上，我见到了世间最美丽的蔷薇花。她微微一笑，我便看见了万物都仿若花开。

　　--离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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