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篮]没那么容易

　　看见小白菜被红毛猪抱回来，站在玄关手拿啤酒的健太郎内心是崩溃的。

　　他只不过背着老婆偷偷去厨房偷了罐啤酒的时间，怎么画风就变得这么快呢。

　　在赤司和幸子送世界进房间的时候，健太郎这才接到了好友町田经理姗姗来迟的问候电话，握着手机气得只想骂人。

　　"现在才想起来通知，我要你有何用啊！"

　　赤司本意是想带世界直接去医院，但想想她摇头晃脑使劲拖着他不肯去的害怕样，到底还是送她回了家，好在世界从小身体素质就不错，贴上退热贴，再把她塞进被窝，接下来赤司就不适合再待在她的小房间里了，少年从楼上走下来，一身浴衣打扮的健太郎肩披外套，站在客厅推窗边上正对他招手。

　　“伯父。”

　　健太郎点点头，率先在窄廊摆好的厚垫上坐下，少年略微鞠躬示意尊敬，而后才跟着坐下来。

　　初鹿野家的装修更偏近于现代风格，不过健太郎为了能让妻女生活舒适，房子的里里外外都设计增添了不少和室建筑才会有的便利，曾在这里生活过，赤司自然清楚它的每一寸构造，然而现在以自己真正的身份和世界的父亲坐在这里，确实又是另一番感触。

　　篱笆围成的花园里，蔷薇花藤依旧妖娆，这个角度赤司能看见墙根转角处，那棵和世界同一天出生的长生小树。

　　花开灿烂的院落里，赤司也难抵满心柔软。

　　“今天，很感谢你送世界回来，那样的高烧不及时处理，肯定会伤身的。”健太郎拿起茶盘里那个暗色的紫砂壶，抬手为他倒上一杯茶。

　　赤司谦逊地垂首：“您客气了，都是我应该做的。”

　　说完他没有抬起头，搭在额前的碎发比院落里的蔷薇红得更加鲜艳欲滴，少年的沉默似乎有着难以言喻的愧疚，很快健太郎的猜想得到了证实。

　　“倒不如说，都是因为我的原因，害她如此。”赤司向他鞠躬致歉：“抱歉伯父，我让您失望了。”

　　健太郎拍拍他的肩膀，力道宽厚柔和，他端起赤司为他倒满的茶杯，慢慢轻啜片刻，长叹一口气，分不清是惬意还是怅然，中年男人醇厚的低声娓娓道来：

　　“我和世界的妈妈刚结婚那会，正是我事业刚刚起步的时候，那个时候可以分给家庭的时间，真是少的可怜，幸子呢，不但不抱怨，还一直陪伴在我身边给予我鼓励和支持。”

　　“世界就是在这种充实紧张的日子里，降临到我们身边的，我到现在都还觉得她的出生恍若昨日，那一刻我眼前能看见的一切景色都美得不可言喻，就像是在欢迎她来到这里，来到我和幸子的身边。”

　　“虽然有些突然，但你没有觉得世界的名字有些奇怪吗？”健太郎侧首看他，脸上有着温和的笑意。

　　赤司浅笑：“是有一点。”

　　健太郎比划着动作，低笑几声：“我啊，第一次抱着她小小的身子的时候，就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我怀里了。”

　　给女儿富足的生活环境，教育她拥有自信的灵魂，让她在以后的人生中，与许多人相遇时学会建立起属于自己的紧密联系，无论多么细微的感动，也能够成为她前行的力量。

　　【世界，以后你要学会爱上这个世界，而你就是爸爸妈妈的全世界啊。】

　　“那时候我就是怀着这种感情为她取了这个名字。”一杯茶慢慢饮尽，健太郎没有放下茶杯，沿着小小的细边碗口轻轻磨砂，他沉默下来，赤司没有急着开口，安静地等待倾听。

　　“但是到后来，你或许也知道，世界她从国小开始，就几乎没怎么跟同龄人有过往来，刚开始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并没有过多的予以重视，幸子虽然也尽可能地安慰陪伴她，但我们在私下统一了想法，不管如何我们都不会同意她休学。”健太郎终于放下了那个被捂热的茶杯，平静的声音开始有了些许不着痕迹的起伏：“情况有了些好转，我和幸子都松了口气，渐渐觉得没有让她休学真是太好了，直到那一天。”

　　“就像只不堪重负的气球，世界所有无法宣泄的情绪，在那天终于爆发出来，她在穿好校服准备出门上学的时候，砸了自己房间里所有能被掀翻的东西，等我赶到她房间里，幸子就蹲坐在衣柜前，轻声细语地在说话，我走过去要完全趴在地上，才能从一堆衣服里找到她。”

　　健太郎再次停顿下来，这次语调的停歇更像是有什么情绪被压抑住所带来的反应，他抬手交叉在浴衣宽大的袖口里，神情模糊地抬头望向挂着半轮明月的天空。

　　接着，他才继续说道：“她整个人瘫坐在衣柜里，脑袋恨不得彻底埋进胸口，我摸上她的小手才觉得冰凉，世界就立马受到惊吓似的甩开我，我尽然在那个时候才发现...才发现原来我的女儿，已经不知道有多久没有修理过头发，她让刘海遮住她的脸，不让任何人看见。”

　　“从那以后，情况变得比之前更加严重，世界几乎根本不敢和人对视，有时候和她对话要等很久才会有反应，我们也不敢强迫她出门，那会已经是国小六年级，我和幸子才终于…终于给她办理了休学。”

　　健太郎缓缓抬手捂脸，这一刻的情绪包含了太多，没有参与那段时光的人，都无法给予感想或意见，父亲对女儿的愧疚，哪怕时至今日健太郎也依旧无法释怀。

　　“现在说来，更多的话都像是借口，我从那会才真的开始投入家庭，幸子也完全放下手里所有事情，只一心一意陪伴世界，我们花了很大的功夫一点点去引导她，她不愿意走出家门，幸子也陪着她不出门，家里所需要的生活用品基本都用邮购的方式添补，其余的就由我在下班时间带回家里，世界接受不了其他人，那一年我们就谢绝所有的亲朋好友来访，教育方面没有办法请家教，幸子就自己学一点，再教会她一点。那时候我们都做好了心理准备，世界不会愿意去读国中，也都想好了这样的生活也许会长期进行下去。”

　　“可是我的女儿啊…”已近中年的男人，眼睛里的愧疚几乎要溢出来，还有满满的骄傲和爱意，仿佛看见了曾经拽着他衣角的小女孩，怯生生的小脸上写满了害怕，还鼓起勇气轻声请求道：“爸爸，我想去学校的。”

　　无论过去了多少年，一想起这句话的健太郎，依旧如鲠在喉。

　　半轮明月高高地挂在黑幕上，东京的天空在不多云的天气里，被这轮弯月侵染得透亮而温柔，窄廊之外，蝉鸣依旧。

　　赤司一如既往地沉默着，在这里和他谈话的健太郎，是把他当作与自己同样对等的男人来讲诉着这段往事，而安慰这个词绝不适用在男人之间。

　　他只是安静地抬手，为健太郎满上一杯清茶。

　　情绪在静谧之中得到了缓解，健太郎松开手，神情看上去已与往常无异，能把埋藏在心底的歉意表达出来，是因为他在很多方面都已经认可了赤司，而在那一长段往事的背后，接下来，才是他和面前这个少年交谈的真正目的。

　　“征十郎。”健太郎沉稳地端起那杯茶：“我可以这么叫你吧。”

　　“当然，伯父。”赤司微微垂首认可，这个世界上会这么唤他的男人只有一个，而在今天及往后，健太郎将是另一个。

　　“我之所以在今天和你说这些，以你而言不会不明白为什么，我曾犹豫过，在你们年纪还尚小的时候，是否有必要正视这段幼稚的感情，但近一段时间看来，倒是我低估了世界对你的感情。”健太郎探手握着那杯茶，清清茶面漾着无痕波澜，他看着少年，目光探究而直白。

　　“真要以我这个当父亲的人来说，你，和世界并不合适。”健太郎微微摇头，叹道：“你的心智，太过凌厉。”

　　与最开始的那只"红毛"不同，自女儿与他交往，在多次的接触中，以健太郎几十年的阅历都不止一次在心底感叹过"多智近乎妖"，但就像老话说的，慧极必伤，情深不寿，强则必辱，而他的女儿又太过单纯敏感，这样两个人在一起，又怎么可能合适？

　　赤司一时间没有说话，健太郎也并没有要等他回答的意思，他停顿下来是因为想到了另一件事，在心底犹豫几番，还是接着说道：“我说这些，并不是要反对你们，想必你也应该猜到，我有去了解过一些关于你的家庭。”

　　——赤司。这个姓氏对于日本早年在社会发展中打拼的人来说，几乎代表了日本的经济走向，作为三大财阀之一，在某种意义上，”它”甚至直接控制着所有与这个社会息息相关的一切。

　　而当今赤司家主唯有一子。

　　血脉的传承有时候就是这么奇妙，很多故事的情节都会描述所谓能者居上，这也确实是不容忽视的真理，但越是古老显贵的家族，越是在乎嫡系血统的纯正与高贵，换句话来讲，眼前这个少年继承下一代家主，已经是不容争辩的事实。

　　赤司的神情不变，他不动声色地点头，尽管并不是出于恶意，但健太郎的一举一动确实在他的掌握中。

　　健太郎道：“家庭不是你能选择的，我要说的也不是这些，而是世界和你的以后，或许这个问题有些可笑，因为它至少提早了十年，可是征十郎...我的女儿和常人并无不同，却也有所不同，你明白吗？”

　　赤司并未立时回答，这短短几秒的沉吟更显慎重，他道：“我明白。”

　　健太郎暗自点头，他抬手举杯，一口饮下已经变凉的清茶，站起身来。

　　“我今天说这么多并不是想要束缚你什么，你和世界的未来还太过长远，那些都是不可预料的，只是作为父亲，我想感激你制造出与她的羁绊，你的出现改变了我的女儿，让她愿意重新面对这个世界。”

　　男人弯下腰，郑重地对少年鞠躬，他背对着光线的神情模糊不清，那双和世界神似的清亮黑眸里，是不舍的嘱托还有绝不容辜负的真意。

　　“世界的那份真心，就"暂时"拜托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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