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茵]碎屑

　　[萌茵]碎屑

　　谨以此文纪念我的父亲朱旭。

　　我不知道自己该用何种腔调来讲述关于父亲的故事。
　　说实在的，他的事迹太过于伟大，早已注定铭刻于世界足球史上，这些我自不必详述。而仅仅是作为子女而言怀念他的生活片段，我又难以诉说，毕竟我与可可都不算与他亲密。
　　莉兹劝我写点什么来纪念父亲，她说：“法比奥，不仅仅是为朱，更应该为你们一起度过的时光，与你的记忆。”
　　于是我写了这篇文章，讲述一些微不足道的记忆。

　　我记得父亲的葬礼。当克里斯蒂亚诺叔叔推上棺盖的时候，可可突然一下子哭了出来，仿佛是一个弄丢糖果的孩子。她正在怀孕，却无所顾忌，坐在地上放声哭泣。我想起了二十年前我和父亲离开伦敦时的她。
　　马丁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只好蹲下去，抱住她。
　　塞尔吉奥偏过头，说：“如果你想哭的话，没有人会笑话你。”
　　我摇头。大概是离别太突然，我那时还没做好准备说再见。

　　可可是被祝福的孩子，她出生的那个夏天阿森纳成为英国的第三个三冠王，半个伦敦为此疯狂。英王特意接见了温格先生，待遇明显超过切尔西那次。去医院探望母亲的穆里尼奥先生对此毫不在意：“全世界都知道伊丽莎白二世喜欢阿森纳。”
　　那时候我只有六岁，不太明白为什么父亲效力于阿森纳，却与德比对手的主教练如此亲密。
　　去罗马是提前一个赛季就敲定好的，他早已搜集到英超的联赛冠军，不止一个，但是正如他在自传中写到的一样，温格对他有恩，值得用三冠王来报答。
　　长大后我才知道，2015年夏天父亲的租借期满，依旧未摆脱穆里尼奥阴影的皇马自然没有召回他这位狂人嫡系。给伊戈尔叔叔打过几个电话后父亲决定自行买断合同转会阿森纳。他在伦敦待了六年，目睹了枪手复兴。

　　在罗马一年，多特蒙德两年，父亲又收获了两个联赛冠军与一个欧冠。离开马德里十年，他终于得以回归自己的第二故乡。新赛季开始不久，母亲向父亲提出协议离婚，她拿到可可的抚养权继续住在伦敦，而我则被送到父亲身边。我九岁，恰好可以进入拉法布里卡。
　　很多年后我进入皇马的一线队，教练是传奇队长劳尔－冈萨雷斯。他提起过我的母亲，告诉我父亲并不是因为爱才与母亲结婚的。我那时不太懂得什么是爱，就问他为什么，他笑得有一些苦涩，说了一句让我很难忘记的话：“家庭往往比爱情更值得信赖。”

　　可可五岁大的时候我的母亲乔安娜因车祸去世。离开父亲后她没有在恋爱，只是一边做着独立音乐人的工作一边照料可可。有很多人，包括现在的许多并没有经历父亲那个年代的年轻人，他们都认为乔安娜并不是一个好女人。或许他们的确说对了，但是我从来不质疑一点，那就是她真的很爱我和可可，那是属于母亲的天性。
　　母亲死得太过于突然，可可的去处成了难题。我的祖父母年事已高，自然不能照看她；至于父亲，更不值得信赖——他在皇马效力，我在拉法布里卡，可我却住在青训宿舍。
　　几经商议，可可留在伦敦，由父亲在皇马与阿森纳时的队友□□代为照顾。他的未婚妻也是一位□□，十分的温柔。一年多以后□□先生转会回了德甲，可可则被转交给法布雷加斯夫妇。他们的女儿就是我后来的妻子莉兹。

　　我从来不是一个前锋的料，然而父亲是他所在时代最为出色的前场球员，直到三十五岁依旧锐利无当。我在少年时代特别害怕一件事，那就是我根本没有足球天分。你要知道，贝利的儿子只是一个二流的守门员而已。我甚至想彻底放弃足球。
　　青年队的主教练古蒂先生的小儿子恩佐，就是我后来的队友“拥有神之左脚的神奇前腰”古铁雷斯，和我年龄相仿，但是他总是很照顾我。据说这与他父亲当年在青训营的表现很是不同。我曾经向他抱怨，然后他很快将我“出卖”给父亲。好吧，我承认，这是因为恩佐他太关心我。
　　父亲一遍遍安慰我，鼓励我，告诉我所有的一切最重要的并不是天分，而是意志与努力。他说：“你只有尽力去做才能知道你到底适不适合足球，那时候再放弃才不会遗憾。”我看过他练成生命舞步的视频，他的确是尽力去做所有的事的，比如他在中国国家队。
　　过了几个月，我的位置后撤到中后卫的位置上，一场比赛过后，古蒂先生说他看到了另一个塞尔吉奥－拉莫斯，曾经的世界上最好的后卫。呃，他说的当然不是我的朋友塞尔吉奥，而是塞尔吉奥的父亲老拉莫斯先生。
　　我在电话里告诉了父亲，父亲笑着告诉我：“对于某些人，比如伊戈尔，一个类似曾经的皇马队副的“带刀侍卫”可不是什么好球员。不过我相信，古蒂没踢过门将，应该说得不是这个意思。”再后来的事大家都知道了，他们都说我应该早生几十年，去帮圣卡西分担分担压力。

　　法布雷加斯先生很快就落叶归根回了伊比利亚，但是他住在巴塞罗那。说实话，“欧洲之花”巴塞罗那是一座很美的城市，只不过有了巴萨就变得没那么招人喜欢——蒂亚戈和莉兹也说过类似的话，是说马德里的。
　　父亲依旧没能协调好可可和足球，而我的妹妹在别人家也住出了感情。幸好她并不是一个正宗球迷，不然如果她对巴萨如莉兹一样狂热，马丁大概比我还尴尬。我可没出生在马德里。
　　直到她上大学为止，我每周都要去巴塞罗那看她。想想吧，我比她大六岁，早就在西甲混了，这种十分容易令人误解的行为让我被《世界体育报》为巴萨买了一次又一次。
　　父亲很少去看可可，他说他太难以面对巴塞罗那了，但是他会给可可发邮件，打电话。虽然我们兄妹与他都不算太亲密，但是父亲倒从未缺席过我们的成长。

　　父亲退役时我已经在C队了，进入卡斯蒂亚指日可待。虽然后场球员大多大器晚成，但是时间对待父亲过分慷慨，他始终如十八岁时一样出色，人们说，他会是另一个里瓦尔多。
　　可他并没有。那一年运气很好，皇马挤入了欧冠决赛，对手是父亲第一次进入欧冠决赛时的对手切尔西。父亲拒绝了告别赛，决定把欧冠决赛作为自己职业生涯的最后一战。真是前所未有的奢华。
　　比赛很精彩，一直拖到点球大赛，皇马没有赢。
　　父亲在比赛后很淡定地与对方主帅穆里尼奥先生握手，拥抱。但是一转身，我看见他的泪光。
　　因为伤势错过比赛的副队长费尔南德斯坐在我旁边，轻声念起利物浦传奇主帅香克利的名句：
　　“足球无关于生死，足球高于生死。”

　　古蒂先生说我们这一代赶上了好时候，皇马不断增加青训球员与本土球员的比例，如果我真的早生几十年赶上银河舰队的话，只可能如帕文先生一样，不得不抱憾终身。
　　那时候的牺牲品可不在少数，但是作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卡斯蒂亚人我并没有抨击弗洛伦蒂诺先生的意思，只是阐述一下事实。父亲并不是拉法布莱卡出身，但是他与费尔南德斯两个人都算是皇马青训人才外流的例子，至今也有人常常提起。
　　人们都知道父亲十八岁第一次进入皇马时是被作为继任队长培养的，但是鲜有人知道那时卡西利亚斯看好的副队长是后来切尔西名宿瓦内拉。拉斐尔－瓦内拉十八岁即进入皇马，差一点就拿到了2013年的欧洲金童奖，但是很快他便被穆里尼奥带去了斯坦福桥。
　　漂泊十载，父亲重回伯纳乌，而他最初的皇马早就面目全非。
　　他对我提起这个时表情有点寞落，我本以为他辗转四大顶级联赛，已习惯了人事变化。

　　我最终放弃了中国国籍，这在当时是很不可思议的事，毕竟父亲是国家队队长。当然了，没有我似乎中国队没有什么损失，他们有不少出色的后卫。在我退役这么多年之后，我可以坦白地说，其实加入西班牙是父亲的建议。他说我的母亲是西班牙人，她应该会期待自己的儿子为国效力。
　　乔安娜和父亲互为彼此的初恋，但是对对方并没有什么爱意。她与父亲交往不久就只身赴英为自己的音乐事业奋斗，但是很快打击便来了：三冠王之后父亲昏迷，而她却发现自己怀了孕。就是我。
　　外祖父是一个极度讨厌足球的人，他一直到去世前几年对我还极不友善，倒是非常喜爱可可。我不太清楚父亲一开始是怎么骗过他的，但是那时露馅了，这毋庸置疑。母亲回到马德里，一边对抗外公一边协调父亲的事。我不能想象那是怎样的兵荒马乱。
　　因为这些，她也彻底歇了成为歌手的心思，之后也鲜抛头露面，如不是我们一直生活在伦敦，她也不会如此的广为人知。父亲大概是感激母亲的吧，即使后来他们选择了离婚。

　　进入一线队五年后，就是我二十五岁时我与莉兹结婚。莉兹一直是铁杆的巴萨球迷，这一点从我的小儿子西奥在拉玛西亚就看得出，我一直庆幸我的长子蒂亚戈是个铁杆美凌格并且是个足球天才，虽然他的名字来自于蒂亚戈－梅西，诺坎普国王。
　　而那时可可也总算回了马德里。父亲的身体自退役后就一下子变差了许多，就似乎是崩得过紧的弦突然松弛后再难以恢复原状一样，但是没人能料到他走得如此快。
　　刚刚把可可交给马丁一年多，他突然心脏病发作，住进了医院，再然后，即是永别。

　　离别太突然，没人预备好了说再见。葬礼的时候来了很多人，我认识的，我不认识的，他们说，朱旭是一个伟大的球员，一个伟大的人。可可跟我说过一个关于父亲的秘密，关于他为什么拒绝告别赛。当我在他的葬礼上看到如此之多的前来祭奠的人的时候，我明白他是对的。他是这样说的：
　　“我想要的荣耀不是现在的，而是即使许多年过去，人们也知道有个人叫朱旭，他是最伟大的球员，没有之一。”
　　他的确是最伟大的，不仅仅是他的时代，更是历史上的。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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