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贱，那又如何

　　1.
　　苏离觉得自己很不要脸，刚有这种想法的时候，他正在凌乱不堪的房间内照着镜子。
　　镜子里的人，眉清目秀，眼角微挑仿佛画里走出的妖孽少年。更诱人的是，他整张脸都笼着一层淡淡的红晕，低下头，娇羞可人。
　　圈中好友曾经评价过苏离，说他不是不要脸，而是贱。
　　贱到南辰将他宠到云端再狠狠摔下，他还是死皮赖脸地黏着他，就好像离了他，便不能活。
　　这样一想，和南辰同居的三年，真的是苏离一生当中最快乐的日子。可惜，南辰爱的人不是他。
　　虽然南辰每晚抱着他都温柔地喊着一个陌生的名字。
　　虽然南辰从未将他放在心上。
　　可有的时候，人真的动了情，即使千疮百孔，他的心，也从未离开过。
　　苏离正式改行做MB的第一晚，就被买醉的南辰包下了。
　　生涩地回应着南辰狂乱粗暴的吻，苏离小心地擦去滴落在脸颊上的泪。那晚是他第一次和南辰相遇，也是第一次知道南辰有个挚爱，可惜已经不在人世。
　　南辰没有把他当成MB，而是极致温柔地，如同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他说，你和言言长得真像。
　　他说，以后你就做我的情人，好不好？
　　他说，言言，你不许离开我。
　　言言是南辰的挚爱，穆言，穆言，生在书香门第的孩子，连名字都比苏离的要好听得多。
　　南辰就如同一包毒药，明知道不能轻易触碰，苏离却还是一步步地陷入他致命的诱惑，无法自拔。
　　久而久之，代替穆言，几乎成了苏离的习惯。
　　2.
　　简单地收拾完房间，拉开窗帘，苏离抬眼看了下墙上的钟表，快到中午了，南辰应该在下班回家的路上。
　　他开始张罗着午饭，自从南辰说过穆言会做饭之后，最怕油烟的他，居然有朝一日也学着拿起锅铲，一遍遍地翻炒着不算美味的家常菜。
　　他早就下定决心了不是吗？为了南辰，他是连自尊都可以抛弃的。
　　南辰果然准时回来了，刚好和苏离算的时间一致，桌上的两菜一汤平平淡淡，却散发着腾腾热气。
　　冷笑一声，南辰上前环住苏离的腰，把头搁在他的肩上：“宝贝，想我了没？”
　　苏离立马换上一副乖巧依顺的模样，蹭蹭疲惫的男人：“想啊~言言想阿辰，非常非常想~”
　　啪！
　　苏离被无情地甩到地上，被打肿的侧脸火辣辣的疼。
　　“贱人，你再怎么学言言，也改变不了你是个MB。”南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微敞的衣领，迷人的锁骨若隐若现。
　　他突然有点反胃了，现在怎么看都觉得苏离恶心，用那么做作的姿态模仿着言言，说白了，他连当言言的替身都不配。
　　苏离默默地爬起来，许久，敛着眉：“饭菜快凉了。”
　　南辰心里烦躁，转身往门外走，看都不看苏离一眼：“你做的饭能吃？”
　　前前后后不到十分钟，刚回就走，那一瞬间的温馨，苏离只当是做了场春梦。
　　越来越适应这个所谓的家了啊......
　　宠的时候，南辰恨不得把天上的星子都摘下来双手捧到他面前；而如今腻了，他就是一个任打任骂的摆设，哦不，也许连摆设都比他有价值。
　　桌上的菜肴已经凉透，不知道呆坐了多久，苏离这才慢吞吞地翻出膏药，狠狠地涂抹在那片红肿上。
　　......有点不甘心呢。
　　3.
　　南辰越想越不能明白，为什么苏离会变成这种模样。
　　三年前穆言死的时候，他曾经以为整个天都塌下来了，稀里糊涂地进了一家夜店，也不管喝的什么酒，搂的什么人。
　　可当他真正清醒过来，看清怀里柔弱少年的面容，一瞬间的惊喜简直将他折磨得发狂——那不正是他的言言！
　　一冲动，他就和苏离签订了三年期限的契约，要苏离当他的契约情人。
　　与白纸黑字承诺得一样，南辰竭尽全力给了苏离一辈子也难以忘怀的宠溺，对着苏离那张脸，他就能想起言言......
　　永远也忘不掉。
　　看着南辰不知节制地灌着酒，终于有人上前夺了他的酒瓶。
　　“怎么，跟你那小情人吵架了？”陆明宣看了看手中碧绿的瓶子，很普通的啤酒，着实不符合南辰的品味。
　　南辰醉意朦胧，恍恍惚惚竟一把抱住身形挺拔的陆明宣：“言言......”
　　“南辰你疯了么！”陆明宣忍无可忍，一拳砸在南辰脸上，“你醒醒吧，穆言三年前就死了！为你死的！”
　　一句话如同惊雷震在南辰心口，痛得无法呼吸。
　　是啊，会“阿辰”、“阿辰”地叫着他的言言早就不在了，可是为什么，他不能接受苏离成为言言的替代？
　　分明，他现在做得足够好，演得足够像，就连长相，都与言言那么相似。
　　不是忘不了，而是忍不了。
　　穆言文静乖巧，知书达理，还出国留过学，从小就是父母老师眼里的优等生。
　　而苏离初中毕业就混在形形色色的圈子里，没文化，没涵养，甚至为了找工作甘愿当一名MB。
　　偏生他这样的人，想去模仿穆言。
　　他有言言的全部优点吗？
　　他只会察言观色哄人开心，明明那么笨还自作聪明，他有的言言没有，他没有的，言言却都有。
　　4.
　　苏离闷在书房里，盯着手里的小盒子看了半天，烫着金丝的檀木，还带着锁呢。
　　整个家就这间屋子，南辰从不肯他进去，每晚的牛奶放在微波炉里就可以，切好的水果也只能摆在餐桌上。
　　这说明什么？
　　他找出来的这盒子绝对有问题！
　　南辰被陆明宣送回家的时候，苏离开开心心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一边看还一边嗑着瓜子，悠闲得好像忘了中午的不愉快。
　　“你回来啦？饭菜热好了在锅里，你自己去盛吧。”
　　此时，南辰的酒也醒了大半，他实在没兴趣再和苏离啰嗦，抬脚就往厨房走去。
　　不一会他就又出来，捧着一盆怒放的花：“你进了我书房？”
　　苏离陷在沙发里晃着腿：“嗯，下午买了榴莲，到处找不到除臭香，只好拿你书房的这盆花了。”
　　南辰半信半疑地低下头看花，泥土松松软软似被翻过，隐隐有些灰白色的粉末，星星点点的，看起来很熟悉。
　　苏离见他神情专注，心里其实有些忐忑。
　　趁早结束这一切吧，是死是活他也认了，他只是想赌一把。
　　“下次不要随便进了。”没发现什么问题，南辰冷冷地说了句，转身返回厨房。
　　他就在厨房站着吃完晚饭，然后，把剩饭剩菜倒进垃圾桶。
　　踩下脚踏板的那一刻，他的心就猛地沉到了海底，冰凉一片。
　　一个烫金的檀木盒子敞开着，孤零零地躺在垃圾桶里，里面什么都没有——
　　言言的骨灰，去哪儿了？
　　他蓦地想到什么，踉踉跄跄地去翻那花盆，双手颤抖，一不小心就把花盆摔碎在地。
　　哗啦！
　　听着厨房传来的巨响，苏离拈着瓜子的手渐渐垂了下去，他在等。
　　5.
　　苏离倒真没想过，南辰发起狠来是什么样子，尽管之前他对自己已经足够狠了。
　　头发被残暴地揪着，一抬头便看见南辰充血的眼睛，满满的都是憎恨，满满的都是伤。
　　“苏离！我他妈真是瞎了眼，把你当成言言还接到家里住了三年！言言有哪点惹你了你这么残忍？果然啊，表面一套背后又是一套，那些妥协都是你做给我看的吧贱货！”
　　苏离疼得眼泪都要落下，可是他没有勇气在南辰面前哭出来，“贱货”两个字都说出了口，他还装什么矫情呢？
　　有的人就算死了，也总比那些贱货活得干净不是？
　　从客厅一直拖到厨房，满地狼藉。
　　沿路撞到的桌椅全都翻了，头皮被扯下一大块，鲜血顺着额迹流下，蜿蜿蜒蜒的，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更加狰狞。
　　南辰捏住苏离的下巴，从花盆的碎片中抓出一把泥土就往他嘴里塞。
　　“你既然干得出来，那你吃下去啊！”
　　他疯狂地给苏离灌那些掺杂了灰白色粉末的泥，丝毫不顾苏离已经呛得喘不过气来，也看不见苏离被零碎的瓷片割得伤痕累累的嘴唇和食道。
　　他的眼里只剩下熊熊燃烧的火焰，恨不得苏离就这样死了好给言言陪葬。
　　苏离瘫倒在冰凉的地面上，他的嘴里塞满了潮湿的泥巴，铺天盖地的霉味让他作呕。
　　眼泪再也阻拦不住，蓦地就淌了下来。
　　三年的光阴，就算没有感情，换来的也不应是这样的结局。
　　也许好友说得对，他天生就该是一条贱命，可那又如何呢？
　　一颗心，早已万劫不复。
　　6.
　　醒来的时候，苏离整个人赤条条的躺在一条街道的角落。
　　旁边是苍蝇飞舞的垃圾堆和几个穿着破烂的乞丐。
　　那一道道垂涎的目光和□□传来的撕心裂肺的剧痛，时刻提醒着苏离昨晚发生的事实。
　　南辰临走前扔下一笔数目可观的支票，可够他们用上半辈子的了。
　　苏离挣扎着爬起来，一步一抽气地摸索到南辰的别墅附近。眼前乱糟糟的，血液凝固住遮挡了视野，不过他能清楚地看见，门外自己的行李被杂七杂八扔得到处都是。
　　这么快就要划清界限了么......苏离自嘲地舔舔发干的嘴角，跌撞着走过去，只捡南辰送的东西：衣服、鞋子、还没来得及拆开的三周年礼物。
　　原来他留给他的，比想象中还要少得多。
　　.......
　　南辰再次想起有苏离这个人的时候，他正准备搬家了。
　　他觉得自己还是无法忘掉言言，这栋房子里充满了和言言相识相知到相守的回忆，他舍不得，而他又不得不离开。
　　公司总部搬到海外，有太多东西需要整理，也需要遗忘。
　　在书房里慢慢收拾的时候，他发现了一个烫着金丝的檀木盒子，完好地锁在柜子中，还被人细心地换了一把相称的金锁。
　　不安地打开那把金锁，盒子上层放着一张写有几行地址的纸条，下面却是一整盒的骨灰。
　　是言言的没错，可当初不是被苏离倒在花盆里了么？
　　南辰百思不得其解，他的脑海里渐渐浮现出一个人的模样，向他撒娇的，喜欢粘着他蹭着他肩窝的......
　　苏离。
　　他突然发疯般地打开那张纸条，看见地址下多了一片清秀的字迹：
　　南辰，穆言的骨灰我没有扔哦，你看，我对你家言言好吧？这金锁可是我花了身上所有积蓄才买到的呢~哈哈，顺便告诉你，花盆里的其实是我顺路买的花肥啦，啧啧，味道可真够难闻的~（呕吐状）还有垃圾桶里的盒子我知道你会收起来，想扔就扔了吧，那是我去店里买的仿品，留着不吉利的。
　　7.
　　然而，南辰还没来得及回味这段话的意思，陆明宣就发来了一个信息：盛风倒了。
　　盛风是一个贩毒集团，地下交易做得滴水不漏，横行跋扈无恶不作，还曾经为私事犯下命案。
　　那时候，死的人便是穆言。
　　到现在南辰都记得，穆言浑身是血倒在他怀里，用尽最后的力气，却只说了四个字。
　　不要报仇。
　　甚至，连穆言的父母都已经放弃，南辰还是偷偷记下了盛风的地址。
　　连专案组都束手无策的盛风竟然就这么倒了，不得不说，南辰欣慰的同时，更多的是疑惑。
　　脑子里反反复复又都是言言的面容，他黯然地看着手中完好无损的骨灰盒，把它紧紧地按在胸口。
　　言言，你的仇，算是报了......
　　几天后，南辰开始着手办理签证手续，他把家里关于苏离的一切都处理得干干净净，包括那份三年的契约证明。
　　他对不起苏离，更对不起言言。
　　如果他没有把苏离带回家，没有像宠言言那样宠着苏离，也许苏离如今还快快乐乐地生活在他自己的圈子里。
　　如果他保护好言言，那么言言也不会死。
　　刻意忽略掉给苏离带来的伤害，南辰抱着穆言的骨灰盒，一步步向门外走去。
　　事实，就是来得那么猝不及防。
　　“你好先生，请问这里是xxx号吗？”
　　“嗯......”看着挡在自家门口的几名便衣，南辰有些不耐烦。
　　“就是这了......先生认识苏离么？男，二十小几的样子，前两天可是立了大功呢。这老大一死，盛风就树倒猕猴散，多亏苏离啊，剩下的人都被一个不落的逮住了。”
　　南辰听到“苏离”这两个字，越发觉得烦心：“他已经搬走很久了，麻烦你们可不可以让一让？”
　　其中一位惊呼一声：“什么？他两天前死了你不知道？我们审了几个盛风的内部人员，说是这小孩给他们头子当MB玩，谁知道当时孩子手上有刀啊，就把他们头子给捅死了。”
　　“苏离这孩子太勇敢了，盛风的人都是要判死刑的，他替我们解决了一块老姜啊，可惜被人发现，当场被枪弹射成了筛子......”
　　穆言的骨灰盒，啪地一声掉落在地上。
　　一地的骨灰。
　　8.
　　苏离蜷缩在墙边，透过窗户能看见室内暖暖的灯光。
　　他一层一层地打开三周年纪念物的包装盒，里面是一把精致的小刀。
　　这可是他求了很久才让南辰答应去买的呢，南辰感到诧异，问他为什么不要戒指，不要手机，就看中了这样一把水果刀。
　　记得当初他是这样回答的：言言会削水果给你吃啊~
　　结果重重地挨了一巴掌。
　　感情这东西能伤人，更会醉人。
　　心早已千疮百孔，却还是一次次强颜欢笑，把自己硬是伪装成他人的模样，这种自欺欺人的行为，苏离其实一点也不喜欢。
　　但是没办法啊，他爱的人不爱他。
　　夜晚的冷风吹过来，牙齿都冻得打颤。苏离握着那把刀，想到了穆言的骨灰盒。
　　他半倚着一动不动，嘴角却扬起了一抹嘲讽的笑。
　　凭什么我苏离只当了一夜的MB就被说成那样？凭什么穆言和盛风纠结不清还有人要！
　　南辰爱穆言爱到不顾一切，就算曾经天真纯洁的青梅竹马，后来成了盛风头子的专宠。
　　这一切，南辰根本不会告诉他，就像他也不会告诉南辰，他爱他，愿意抛下自尊，和生命。
　　更何况，那个人从一开始就说得很清楚了，一个MB而已，何必装作清高。他生在底层，也只能死于泥潭。
　　这样想着，苏离反倒觉得整个身心都轻松了不少。
　　他偷偷地打开南辰送给他的手机，拨下一个号码———圈里朋友好不容易找来的、盛风毒枭包夜留下的联系方式。
　　身体被狠狠撕碎的那一刻，苏离知道，他这辈子，也无法当成南辰心爱的穆言。
　　可是有什么关系，只要南辰还记得他，记得他的所有......
　　......
　　认尸的那天，南辰在密封袋里看见了一部被子弹打烂的手机和一把染血的水果刀。
　　很久之后他才想起，那把刀是他买给苏离的，三周年纪念。
　　我就是贱，那又如何。
　　只是因为。
　　我爱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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