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虞之血谱迷情

　　许大胆忽然停住脚步，他含泪艰难震惊地回过头，往回看去，难道他想改变自己的决心么？可他却改的太迟了！

　　他回过头，什么都没有看到，只看到绝望的黑夜，和包裹在黑夜中两具绝望的尸体。

　　许大胆想要大哭，想要奔过去抱起藤磊疯狂地嘶喊，他想咒骂苍天，咒骂战争，但他都没有，他无力地蹲下去，抱头流泪呜咽，又僵硬地站起来，他缓缓穿过一个又一个寂静的街巷，身后仿佛总还有藤磊静悄悄地跟着，回头却只有黑暗的巷口。

　　许大胆步路蹒跚着，就像一个落魄的流浪汉，徘徊在这座小镇里每一个阴暗的角落，他不敢回那小巷，却仿佛看见藤磊就在那些角落向他招手，他一直走，直到天空泛亮。

　　东方出现鱼肚白，便开始有人挑着担子在清净的大街上晃荡了，一个倒马桶的中年妇人走进小巷，模模糊糊瞧见前方有两团影子横在地上，以为是两条死狗，便厌烦地尖声道：“还真是没男人了！这大街上死猫死狗这些晦气的东西也没人处理一下！”她往前走了一段路，才发现那两个影子比狗要大的许多，怪了！她眯着眼又往前走几步——那地上躺着的，怎么不是两个死人？！

　　妇人吓得怪叫一声，马桶都扔在路边，秽物洒出来泼了一地，散出令人作呕的恶臭，少妇可顾不了了，一边拍着胸脯，一边惊叫道：“人死啦！死人啦！”

　　叫喊声很快吸引了许多女人，有的连发也顾不得梳便从屋里跑出来看死人，将巷口围得水泄不通，警察得到消息，马上派人来，迅速疏散了女人们，匆匆抬了尸体带回警局。

　　这时许大胆正在另一头清冷的街上无头苍蝇般四处晃着，小镇一头传来呜呜嚷嚷的人声，也无法引起他的注意，街头出现两个卫兵，远远地朝他迎面走来，许大胆已经做好了被抓的准备，他坦然地朝那两人走去，没想到，两个卫兵竟然只是草草打量了他一眼，又自顾自地闲聊起来，与他擦肩而过，许大胆惊奇地回过头，忽听一名卫兵道：

　　“你知不知道，我们新来的大队长昨夜死了哩！”
　　另一名惊讶道：“甚哩？我啷个不知，哪个大队长？”
　　“嘿，就是那钟雨白啦！被个外地军人打死哩！”
　　“你莫要乱讲！”
　　“呸，你看我正样八经的我啷个会乱讲嘛！信不信随你，昨天早刚头我两只眼睛亲眼看到，啷也看不错！若不然呢，我们今日啷个不消抓人？”
　　“好，若是真哩，窝请你洽混沌，窝早就不想抓人了，作孽做的么么老……乃可知，提到征兵能哈哭小鬼！”
　　“狗屁倒灶，拿馄饨打发我啊？”

　　……

　　两人渐渐走远，许大胆难以置信地呆站在原地，那钟雨白竟然被他一枪打死了！他不禁想起那个神情冷漠的男人看向他时无法捉摸的复杂神情，想起他倒在地上捂着受伤的胸口，已经痛苦得上气不接下气，还要顾及他们大喊：“别开枪……让他走！”的场景，许大胆忍不住想，钟雨白为什么要放过他？难道他和他曾经真的另有故事？然而许大胆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他忽然又一转念，既然钟雨白死了，那么从牢里救人便更有希望，想到此处，许大胆微微激动起来，他摸了摸衣服里剩下的几块大洋，心里打定主意，当下向人群中走去。

　　……

　　虞小白醒了。

　　当李贽和周义兴回到病房中时，他就已经平静地坐在了床上，面色苍白憔悴，眼神比往日更加悲伤。

　　虞小白静静地看着呆站原地，一时不知对他从何说起的李周二人，耐心沉默一阵，便开口道：“他是不是死了？”

　　两人仍不吭声，那惊讶的眼神却仿佛已经在对他道：“你怎么知道？！”
　　末了周义兴才叹着气地道：“请钟先生保重。”
　　虞小白点下头，沉声道：“其实我早就明白，我根本拦不住他。”虞小白疲惫地闭上眼，缓缓呼出一口气：“我做这些，本来就是于事无补，只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好过些罢了，李贽，你是对的，这样的结果，谁都拦不住。”

　　李硕眼中又浮现出悲哀的神色，禁不住道：“我只可惜将军死得太不值！他死在前线，遗体竟然被日本人夺了去！这还罢了，就因为张将军是被上面秘密派去做临时司令，死后居然连一个名分都没有得到！他那被人诟骂的冤屈，到死也没能伸解！”

　　虞小白苦笑一下：“可是正是这名声害死了他！人活着，难道就是为了虚名而活吗？”

　　李硕默不作声。虞小白便转头向周义兴道：“周先生，请你将那被关在牢里的男人们放了吧，他们只是无辜百姓，不该送死，我今日才知道自己所做下的罪孽多么深重，请先生替我向118连连长孟有威表达歉意。还有，请你替我放赵德勇那一行人走，他们那一班人当初想要将我埋在山里，也是为了自保，我原谅他们，请你发给他们这几日来的一些报酬，让他们各寻去处吧。虞小白只能如此来尽量弥补自己的过错了。”

　　周义兴道：“那么你呢？难道你已有了另外的打算？”

　　虞小白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我打算上西北，寻找失散的儿子。”

　　周义兴见他如此坚决，便道：“既然钟先生心意已决，周某定当尽绵薄之力，帮助钟先生，但是你现在身受重伤，实在不方便行动，不如在这儿养好伤，再从长计议。”

　　周义兴说的合情合理，虞小白只好道多谢，三人闲聊一阵，但由于各自心里都藏有悲痛，无法释怀笑语，因此周李人很快便向虞小白告辞了。

　　周李二人本打算先回警备厅，但听说县里几日前死了两个人，警察局正在招领尸体，便商量一同去警局看看，两人走到警察局大门，只见一辆黑车停在大门口，门旁躺着个乞丐，用草帽蒙着脸，靠着墙根呼呼睡大觉，院子里几名警员拿着资料忙得不可开交，那地上盖着两块血迹斑斑的白布，白布下盖着两个人，而院子角落站着两个戴礼帽穿长衫的人，低着头同一个警员小声说着什么。

　　李硕跨进大院，径直走向其中一具尸体，他掀开白布一角，只掀开一角，却见虞小白躺在里面，顿时如五雷轰顶，李硕手一抖扔回了白布，抬头惊疑不定地看向周义兴，周义兴奇怪道：“怎么了，那人你认识？”

　　李硕说不出话，仿佛还在震惊之中没有反应过来，周义兴便走过去撩开白布，只见一个清秀俊美的年轻人躺在地上，心中不免生起可惜之意，指着死去的年轻人对李硕道：“他是你的朋友？”

　　李硕定下心，这回仔仔细细端详起地上的人，才发现这人虽与虞小白九分相似，却比虞小白年轻一些，不禁脱口而出道：“太可怕了！这人竟然和虞小白长得九分像！”

　　周义兴责怪地看了他一眼，李硕惊觉自己失言，忙低声对周义兴道：“你没有见过钟先生改变容貌之前的样子，便是这个模样。”

　　周义兴又瞧了瞧那尸体，忍不住笑着开起玩笑来道：“看来钟先生的确长得很是标致的，也怪不得世忠这么看重他了。”

　　李硕嗔怪地看他一眼，走过去掀开另一道白布，里面躺着的却是一个配有日本军衔的军人，又吃了一惊，对周义兴道：“真是怪事！你看这个却是日本人！”

　　周义兴走过去，也十分惊奇：“这日本人是腹部中弹，明显是被人杀死的。而那年轻人枪伤却在后脑，明显是枪口插【jj】进嘴里，子弹穿透所致，这两人死得好蹊跷，不过杀死他们的一定是一把消音手枪，否则这县城里绝不会听不到动静。”

　　周义兴说完，忽然有人走到院里来，拍手笑道：“哈哈，老周，还真是叫你猜的八九不离十！不如来我们这儿工作好啰。”

　　周义兴回头，见来人是警局李局长，便玩笑道：“那好，我看你办公室那张椅子坐着舒服，我若来这儿可要坐那把椅子。”

　　李局长打了个哈哈把话头掩了过去，道：“这两具尸体摆在这儿有三天啰，可一直没人来认，若是照往日，再过几天就该送去火化喽，可偏偏这死的两人里有一个是日本军人，我们可不敢就这么草率了事，早将尸体招领贴到了城外去，可到了今天，还是没人来认，只怕再过几天，人烂了就认不出来了不说，院子里到处是臭气飘着。”

　　周义兴道：“这两人怎么死的？”

　　李局长道：“这不是还在调查嘛，不过能调查到什么哟，这儿刑警也就是摆设，我可不指望他们能查出什么结果来，所以对外就索性宣称他杀啰。”

　　周义兴本是来看尸体的，与李局长闲谈不到一会儿就越发觉无趣，便找了个借口同他告辞，拉着李硕离开警局大院，两人刚走，院子角落里的两个身穿长衫，同警员说话的人，面色悲痛地走向那两具遗体，其中一人忍不住扑到田中的尸体上，嚎啕哭泣着用日语道：“田中，你远在大阪的妻子亚纪和你心爱的女儿真纪还等你回去啊！可你却这样平白无故地死去，以后谁来照顾她们！田中！”

　　另一人赶忙拉住他道：“渡部君，请不要因过度的悲痛而在□□人面前失态！你这样做，是在侮辱帝国军人的精神，即使田中君在天的神明看见你这样为他悲痛，也无法得到安宁！”

　　渡部一听此话，便答道：“はい是，会泽君。”马上就停止了哭泣，他抹干泪水站起身，深吸一口气不再看田中的尸体，而是笔直地站着，默默望向帝国的方向，那东边明亮的天空。

　　会泽走向李局长，道：“你好，这两位都是我们大日本军人，我们两是他们的朋友，希望你能准许我们能带他们的亡魂回到故土，回到靖国神社他们的祖先中去，享有一名武士应得的荣耀。”

　　李局长见这两人叽里呱啦说了半天鸟语，虽然一句都没有听懂，但肯定他们是日本人，便迫不及待地想要赶紧卸下包袱，请他们尽快领走尸体。警员们将两具尸体抬进车后，那两名日本人走出警局，又说了点什么，渡部便坐上车，会泽却没有跟上去，他默默地目送汽车驶离后，将目光投向那躺在警局门口用草帽蒙着脸睡大觉的乞丐，会泽忽然悲凉地叹了口气：“中国有句老话，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你我谁又不是一样呢？”他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块大洋，扔在乞丐脚边，然后转头走向黑车相反的方向，向周义兴李硕二人离开的方向紧跟而上。

　　那乞丐捡起钱揣进怀里，他站起身抬头望向会泽，那张脸已被尘土和污垢染成一张非洲黑脸，他的眼中却闪烁着不平凡的光芒，乞丐压低草帽，瞧着会泽远去的背影伸了个懒腰，然后蹒跚着脚步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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