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莛雨，被传奇（gl）

　　在J国的第一个夜晚没有安眠。

　　同平常一样，做完每天必备的功课，又用精神力观照了周围的环境，雷莛雨才闭上了眼睛。一年半的修行生活基本将她那认床的毛病治好，只要稍作调息让身体处于一个放松的状态就能很快进入睡眠模式。

　　这一夜，梦噩将她抓得很紧。梦里，她跌跌撞撞地走到一处古老的城墙边，远处炮击声、枪声、惨叫声此起彼伏，近处随着枪炮声逐渐沉寂，轰隆隆地坦克成群结队的开过，之后是大批入城的骑马军官与执枪士兵。待部队通过，她来到城门前抬头看去——“中华门”。精神力超群的她很快意识到，这是一个梦，知道自己在梦中并不意味着可以随着心意就此醒过来，至少以目前雷莛雨的修为而言还做不到这一点。她只能尽量以轻松的心情往梦的深处走。这个梦的深处是不留俘虏的命令，是无休无止的屠杀，是随处可见的兽性，是烧杀抢掠，梦里的她似游魂般在回荡着呼喊声的城中游走，所到之处尸横遍野。

　　醒转之前，她见到两个穿着士官制服的年轻军人，一个年轻人嘻嘻哈哈似是在说笑着，另一个年轻人神情抑郁不堪忍耐。

　　醒来时天蒙蒙亮，身上、床上全是汗渍，猛喝了一大杯水后才稍稍缓解了心中的压抑之情。洗了个澡，雷莛雨再难入睡，干脆在沙发上结跏而坐，念起了经文。以她目前的修为，做这样的噩梦实属异常，想起昨天傍晚见到的异象，心里有一种相当不妙的预感。一遍经文过后，天已大亮，按说清晨时分又是在J国，街上不该有这样喧杂的声音，在窗口张望，竟有警视厅的车子停在对街。

　　在走和留之间小小地挣扎了一下，雷莛雨决定上本山寺转转，有缘的话可以顺道拜访一下昨天飞机上的那位年老僧人。昨夜的那个梦委实可怖，她有些在意。

　　走到楼下听到无处不在的乡音才知道，警察的出现是因为这附近发生了命案。服务台等待退房的两位上海女客以为没人能听懂他们的说话，肆无忌惮地聊着命案。“这地方阴气十足，吓人倒怪，阿拉（我们）还是早点调（换）地方算了，去京都。出来白相（玩）居然碰到这种事情，真是触霉头哦。”

　　“是额呀，吾听人家讲，这死人还是被砍头的，屁股和那东西都给人家割下来。”

　　“嘎变态啊。哎哟妈呀，快点走快点走。这地方太妖了，吾就讲靠近那地方的酒店伐好住，阴斯刮得（阴森森）。”

　　“撒（什么）地方啦。吾又伐（不）晓得。”

　　“还有撒地方啦，就是伊拉（ta们）选举之前，首相内阁一定要来拜拜的地方。”

　　雷莛雨还要再听，已轮到那两个上海女客退房，两人办完手续匆匆离开，像是半秒都不想留在这个鬼地方。酒店的工作人员见她愣在那里，以为她也像先前那两个客人一样害怕想要搬走，临时找了个会说些汉语的人来向她道歉，还向她解释说，这个时节如果没有预定别家的房间，很难找到住处，发生这样的事情，酒店也觉得十分抱歉。如果雷莛雨愿意按照预订的天数继续住下去，他们会赠送早餐和晚餐的餐券。

　　这样客气周到令雷莛雨很是意外，她摸摸鼻子笑着说好。不就是有些鬼魂，死了个人嘛，又不是死在自己睡得那张床上，她怕什么。吃过免费来的早饭，问清楚去本山寺的路线，她便搭JR线前往位于长荣山的本山寺。

　　本山寺属于法华系日莲宗，以《法妙莲华经》为正法，早在江户时代就已是墓所聚集地，葬有大名与御画师多名。院落建在山岗之上，进入山门之后有一条叫作此经难持坂的石阶通往正堂，据说石阶共96个台阶，为丰臣秀吉的手下“贱岳七本枪”之一的加藤清正出资所建。对于加藤清正的认知源于太阁立志传，雷莛雨记得在太阁立志传3中，当时尚未改名还叫羽柴秀吉的猴子被织田信长委派建造大炮的任务，这位和福岛正则一起在长滨城出场的小将内政值为10、军事值9是个蛮好用的人才。

　　一入寺中，周遭的环境一下子肃穆起来，对于同为佛门中人的雷莛雨来说，却是心头一松。然而正是这与来处有明显差异的轻松，更证明了她所居之地的不同寻常。想对知客的僧人说要找飞机上的年老僧人，嘴巴张了一张，一时哑然，语言不通是其一，她压根不晓得那两个僧人的法号是其二，知客的僧人瞧出了她的难处，忙说找一位会汉语的僧人出来。

　　待那僧人走到雷莛雨的跟前用汉语问她有什么可以帮她的时候，她面孔不免一僵。这位汉语比她日语说得要好的年轻僧人，竟是昨天飞机上的那一位。若这人耳朵尖一些，岂不是将她和林兰的八卦他们的对话全都听了去？万幸的是，她俩八卦的时候还夹杂着许多家乡话。

　　年轻僧人法号静明，在候机室时与雷莛雨有过好几个照面，此刻雷莛雨找来，他还记得她。雷莛雨支支吾吾问起年老僧人，静明皱起了眉头似是不解，他道，师傅年事已高已不能为她做些什么了。

　　雷莛雨只得道，她早上做了个极为可怕的噩梦，似乎唯有他师傅才能为她开解一二。

　　这个借口实在拙劣。静明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想来一个中国人应该不会属于J国的右翼势力，摇头道，师傅法号如因，如果她执意要见师傅，请随他来。

　　跟随静明一路向寺院的深处走去，直到在一座五重塔前停了下来，静明不忘解释道，这五重塔为江户幕府第二代将军的乳母许愿所建，是当年空袭中幸存的遗物。在那一场战争中，这座城市大面积被炸毁，幸存下来的东西并不多。因为侍奉如因师傅的关系，他时常听说那个年代的事情，对那场战争的了解要比别人更多一些，也更为深刻一些。如因师傅的悔恨有时让他的心情十分复杂，战争，对于众生而言，没有胜利者。

　　如因师傅此时正站在院中的一棵樱花树下，老僧、落英，古刹，颇有一种生命绚烂但终将归于尘土的感觉。他拄着拐杖，见静明将雷莛雨带到跟前，他记得在机场时见过这个女孩子，那时他就觉得这个女孩身上有些与旁人不同的东西。那种感觉，当雷莛雨在面前停住不好意思地向他问好时更甚。

　　雷莛雨坦诚说出自己无意中听到了他与静明的对话，早上做了个噩梦似乎与他过往的经历有关。酒店周围也是一片阴气，不晓得会不会真有亡魂报仇的事情发生。说完，她盯着如因的双目，留意着他的任何表情。

　　“该来的总是会来。”如因凝望着樱花树，将自己参军后的事情简略同雷莛雨说了一说。说到南京一役时，愧疚之情溢于言表，“自从军队进入南京城后，那里就变成了人间地狱，非亲历过的人无法想象整个军队在上级军官的明令下做出些什么事情。每个人都疯了，疯了。眼看着同一个小队里的佐藤君从胆小的士兵变成一个随意杀人□□妇女的人，痛苦之余亦十分恐惧，我怕自己变成他那样，也无法去阻止别人做些什么，甚至必须要参与到杀人的行径中，我唯有使自己的刀快一些令那些死去的人不用少受些痛苦。有一次我与佐藤君一起去巡逻，在一间民房里碰到了竹中君和那个女人，佐藤君与竹中君自然不会放过那个女人和她女扮男装的幼小的女儿，可是那两人竭力反抗着，最后被他们杀了。那个女人的临死前话我们不懂，但是从她的语气里能听出了那是一种怎么样的怨恨，有句话我一直记得。后来问了别人才知道，那个女人说，‘我化成厉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我化成厉鬼也不会放过你们。”这句话被如因用女人怨毒的语气说出，惟妙惟肖。雷莛雨和静明互望一眼，均觉得背上一寒。

　　“佐藤君和竹中君没有能活着回来，他们都死在中国的战场上。如果那个女人真的变成了厉鬼，我只希望自己后半生所修佛法能尽数回向给她，让她早日重入轮回。”

　　这位曾经参军的僧人面容坚毅，看不出半分风烛残年的样子，他的眉毛尽白，带着对世间的悲悯。如果真有报仇一说，想来他是愿意从容赴死的。只是，雷莛雨觉得，若是真能报仇，最该收到报应的是那些一手鲜血没有悔意的人，还有那些试图为逝者招魂实现自己政治目的的人，这样的人才应该受到死难者的报复。

　　如因师傅沉默许久后方道：“噩梦多因心魔而起，想来檀越是被那些亡灵影响。檀越透着佛光像是我佛门中人，可怎么又带着血光。”

　　血光？希望不是血光之灾。

　　下山后寻了个地方随意吃了点东西，语言不通，百无聊赖之余只能去幼稚园那块闲逛。从外面的情况来看，除了招牌上有个黑山的家纹，半点看不出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而黑山又怎么会把这里当成是联络的地点？

　　谁知这里竟比早上更加热闹，几辆警车停在路边，拉起了警戒线。雷莛雨靠近了探头去望，竟在绿化带中看到了好几具尸体，有男有女，铅灰色的面孔上带着扭曲的惊恐。一旁还有好几个深浅不一的泥坑，不知是死后被埋入土中还是被埋土后才死的。

　　奇就奇在这尸体出现的时间太过奥妙。这里是人来人往的主干道，虽说正在放春假，但附近的人并不少。早上出门的时候应该还没有出现尸体，也就是说这件事情不是在深夜里发生的。谁会在光天化日之下挖坑埋尸不被发现？

　　联系到一清早那个被砍头的人和这个区域的亡灵密集度，雷莛雨当即决定订机票回家。因是旅游旺季的缘故，当晚和明天回国的机票只有八千多的头等舱可选。如果是雅宁……雅宁应该会毫不犹豫地叫她坐个头等舱乖乖回家。可是雅宁并不晓得她已经是金刚上师的徒弟，是佛门护法。

　　看了看这将近五位数的机票和手上闪电纹日益清晰的天珠，“怎么说都是佛门护法因陀罗，应该不会太废柴吧。”怀着这样侥幸的心理，她继续忐忑又安心地住了下来享用酒店提供的丰富而免费的晚餐。

　　“雅宁，雅宁！”又是一个梦。

　　梦里的雷莛雨漫山遍野地寻找着她深爱着的妻子的踪迹。她用力地喊，声嘶力竭，她拼命地跑，精疲力尽，她叫着她的名字，一声又一声，只盼她露出一点点声响，好让自己可以依迹而寻。

　　“雅宁！”雷莛雨猛然坐了起来，一摸脸颊，泪水涟涟。

　　有多久没有做过这样的梦了？自从拜入阿拉曼师傅门下之后，梦里的自己已许久不曾这样迷惘无助。

　　迷糊间，她觉得沙发上好像有人坐着，“雅宁？”她试探着，仍带有哭音地问。

　　伴随着落地灯亮起的是一声叹息，柔和的灯光并未使沙发上的那人目光温和，反而照出一丝冷清的光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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