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露[磁石Y2/樱二]

　　那个夏天，二宫和也独自呆在大洋彼岸。
　　顶着削得短短的、像一只杨梅般的青涩头型，走在人高马大的白种人之间，就如同还未中学毕业的小男孩。因为语言不通，时而会在听见大段英文后，冲谈话对象羞赧一笑。第一次与造型师见面，那个面部表情无比丰富的美国人捧起他的脸仔细端详，随即转头向导演配上夸张手势，语气惊叹：“你从哪儿找来这么个小朋友！”

　　但就是这个仿佛自带年龄欺诈的青年，早已成年不说，生活作息更是跟老爷爷似的沉闷单调。
　　拍戏的日程并不紧张，有时一整个白天都没有他的戏份。比起上街闲逛，二宫还是更倾向于窝在冷气十足的房间，盖着被子打游戏。

　　偶尔，在看不见尽头的破关间歇，他会接到隔着整片海水、来自故土的越洋电话。

　　距离太远，电波重构的声线总会发生微妙变化。信号不佳的沙沙声，夹杂源于东方岛国的问候。

　　最频繁联络二宫的，自然是他的竹马君相叶；排名第二的，是结成出道后个子猛蹿、整个人仿佛脱胎换骨的末子松本；下一位，是话少却擅长倾听的答录机担当leader大野。只有一个人的来电显示，一次都不曾在他的携带屏幕亮起。
　　电话多了，自然也觉得乏。可由听筒那端传来的细碎字句，有时是找不准重点详略的独特叙述，有时是又甜又糯却满带少年英气的撒娇，它们堆砌的点滴，为他描绘出独他缺席时的偶像生态。相叶说，松润剪头发了；松润说，leader又捏了新的小泥人；至于leader？leader什么都没说，只是在听到有趣之处时，发出像会轻挠耳朵一般的懒懒笑声。

　　与相叶聊了将近四十分钟，携带打得发烫，对面的白昼是这里的黑夜，相互道别后二宫按下挂机键，将小小的机器撂在一边。下一刻，屏幕再度亮起。

　　他这些年做过唯一一件充斥少女心的事情，就是将那个人的邮件铃声设置得与旁人不同，却在公众场合永远把携带设置为振动模式。

　　方才，竹马君明快地告知他“岚”的四人要开始录影了。
　　根本不需要确认，二宫就知道这封邮件的寄信人，是同在偶像团体中的樱井翔君。

　　他的恋人。

　　***

　　恋情究竟从何而起，二宫早已记不清。Junior时代也会黏在一起，盛大的出道发表会紧握对方的手，樱井君升入大学的前晚两人促膝相伴，发CD、开演唱会、什么都愿意做的深夜节目。没有人气，他们仅有彼此相依。唯独令二宫不解的，是明明同样跟另外三人始终并肩，自己却偏偏把目光落定于这人身上。
　　此番他远走美利坚拍摄电影，离开时樱井正为新闻节目主播的准备焦头烂额，亦没去机场相送。偶像工作毕竟身不由己，又不是女性，他甚至没开口要求对方时刻同他保持联系。两人相隔数个时区，樱井尽管忙于工作，却也每天抽出时间发邮件来报告每日行踪。那些文字沉稳安宁得一如樱井本人，二宫看过，竟找不到回复的理由。

　　二宫明白樱井是个有严谨时间表的A型血，素来厌恶把时间平白浪费于非工作时段的闲聊，若无要紧事，他们日常也少通电话。可恋情毕竟与单纯的团员爱有差，身处陌生环境，语言不通，连相叶都尚且挂念着他，找到空闲便拨过来，和他拿母语瞎扯，为何本应更加体贴的恋人却依然淡漠？

　　他向来泪点颇高。但或许拍摄压力、距离、黑夜与听筒里的温柔沙哑成了催化剂。

　　有一回，他总算招架不住，对着电波那段的相叶哭了。

　　***

　　房间的电视打开，放送听不太懂的英文节目，二宫和也卷在被子里，手指不停。

　　明天就要前往外景地，不会再有如此舒适的住宿环境。想到这里，他就觉得愈发懒了，整个人像能够在松软的棉花里化作一滩糖浆。与相叶的通话令他有些进入伤感状态，这并不好，为了能找回平素心情，他硬是从行李中摸出勇者闯魔城的卡带。

　　半米远的携带一明一灭，是若干条来自樱井君的未读邮件。
　　不愿影响情绪，他只将它晾在一边。
　　却没料到，他设定的特殊来电铃声猛然盖过嘈杂的电视背景音，在耳边砰然作响。

　　二宫大约永远不会忘记，那个瞬间，他心脏跳动的频率。

　　为何突然打电话来？
　　为何直到现在才打电话来？

　　二宫瞥了一眼挂钟，日本应是正午。音乐循环至第三遍，他好容易放平呼吸，这才伸出手去，将电视调至静音，抓住携带的指尖仍在不断轻颤。按下通话键，把听筒贴近耳朵，他拿出毕生所学，尽力做出睡意朦胧、略带不耐的声线。

　　“喂……”

　　神经紧绷下，时间像被碾得很长，似乎过了许久许久，返回的电波方才震动耳膜。那份柔和而低哑的声线，霎时间扼住他的喉咙。

　　“喂，是nino吗？”

　　***

　　“是我…翔san怎么突然打电话来，有什么事吗？”
　　“呃，并不是有什么事…”电话那端传来窸窣，二宫完全能够想象恋人笨拙地掏出memo的模样，“刚才我跟你发的邮件，你看到了吗？现在方便打电话吗？”
　　“哦，还没看呢，没事，你说吧。”

　　“嗯…nino…”反复深呼吸，每当那人站在自己的立场，而非站在“岚的樱井翔”抑或“新闻主播樱井翔”的立场时，都会为表达情绪而紧张异常，“nino，抱歉一直没有打电话给你，也没收到你回复的邮件，最近过得好吗？”

　　过得好吗，终于想到问这个问题了么。
　　可二宫招架不住那份认真。

　　“…挺好的，明天起就去外景地了。”
　　“那…拍摄时大概会有爆破之类的场景，千万注意安全；你走之前我嘱咐过经纪人，饮食不要随意，能多吃就多吃一点儿。”
　　“哦…哦，多谢关心。”
　　“还有，如果有什么…如果有什么…“反复咬字，“如果有什么不开心的，就随时发邮件…或者打电话给我吧。”

　　二宫突然警觉：“是雅君说了什么吗？”
　　直觉果然准确：“也没…雅纪只是昨晚一起喝酒的时候，偶然提起…”
　　“樱井san，“他冷了语气，“我根本没事，只是相叶说话太夸张。”
　　“可是，但是，我还是想说…”

　　电话两端的人都安静下来，良久，方由樱井打破沉默。

　　“nino…一直没打电话给你，抱歉。”
　　“……”
　　“并非我要找借口，只是请你听我说…一方面，我不希望打扰你的工作，听雅纪和润说，拍摄还是很辛苦的；另一方面，也是我自己不敢打电话给你，担心这样做会打乱我自己的工作节奏。因为，nino…nino…”

　　能够在千人舞台上流畅表演长串RAP的樱井，却在回话中吞吞吐吐。
　　“kazu…”然后他突然更换称呼，“我真的很想你。”

　　***

　　交往数年，二宫与樱井竟是都不擅长在对方面前展露自己脆弱的样子。

　　或许说是逞强，或许说是耍帅，他们能够彻夜商讨出道后的角色定位，能够理智分析人气低迷的原因，能够并肩面对批评丑闻，却不明白该如何示弱。不再每周见面，距离拉得很远，也是宁肯故作冷静自在地发送工作报告邮件，也不肯坦白抱怨一句不愿你不在身边。
　　眼下数千公里之外，那个为了新工作更替形象，摘掉耳钉染回黑发的男人，居然如此软下口气，老老实实说了一个“想”字。
　　二宫只觉鼻子一酸。

　　***

　　喀拉。
　　房间门外突然传来响动。

　　二宫大惊，头皮发麻，整个人快要从床上跳起：“樱井你别告诉我你现在在门外！”
　　“哎？”电话那头的樱井有些迟疑，半晌，似乎是总算说出最想说的话而松弛下来，发出标志性的笑声，“不是啊，我在电视台的员工食堂。”

　　误会成经典偶像剧情节的二宫顿时满面通红：“哦，哦…我只是听到外面有响动，大概是风吧。”
　　“毕竟我还有工作在这边嘛…下次，下次找机会。”
　　“得了吧，现在哪有那个闲钱自掏腰包满世界乱飞。”
　　“你啊…”带着笑意。

　　“对了，nino，还有一句。”

　　此后，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现状来，二宫边随意描述片场趣闻，边暗暗为自己对恋人绝不会浪费时间在闲谈上的判断略有内疚，愈加不自觉地在语言上添色，直逗得樱井大笑不止。末了，见时间渐晚，二宫意欲结束这通电话，连“拜拜”都说出口，还是被樱井拦了下来。

　　深夜寂静，他能够清晰地感觉到樱井在听筒那端的呼吸，仿佛一波波吹过自己的耳廓。
　　似乎是预感到樱井将要说出了不得的话语，他愈发用力地握紧携带，屏住呼吸。

　　“nino，之前一直在你面前逞强，抱歉…如果可以的话，今后，我想要把更完整的自己表现出来…所以，如果你有什么困惑，有什么不快，有什么难过，想哭的想笑的，也全部告诉我吧。我不会下定义，不会做评判，只是想跟你分担…”
　　“来依靠我吧，因为我也会同样地去依靠你。”

　　然后樱井式地，温柔地询问他的意见。
　　“好吗？”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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